笨拙的我(散文)
汪曾祺谈吃,先生尝过的食物都成了美食。“读大陆的作品,满口噙香中国味的作家,当推汪曾祺和邓友梅。”这是金庸先生的语言。现代作家中汪曾祺的作品是读得多的,尤其谈吃一再的品读,除了语言的经典,对于食物的细腻感受真是神奇,同样的人体构造,不知先生的味蕾如此敏感细腻,仿佛其中装有极精微的仪器,一点点不同都能区分。东西南北先生都尝过,东西南北不同可以细细道来。读他的作品,除了享受先生的文字之美,真是逗引满腹的馋了,垂涎三尺,在捧读的书页上滴落口水淋湿一片来。
世界上真有一些口感上的奇才,谈吃的能把各种食物的不同细细道来,品酒师也让人惊叹,他们对各种酒的味道深刻在味蕾里,敏感之外,酒味之中的细微一一记忆且能加以区分。在我看来,记忆尚难,而要凭借久远记忆一一加以对比而后说出哪里不同,真是神之又神了,不敢相信是人肉之躯可为的。
我的口感是很迟钝的。我年轻时喝过酒,有一段时间量还真大,一次喝过一瓶,当然事后醉了,但事实是喝下去了。但至今我不能分出酒的好歹,酒桌上人说这酒好,我是不能说出哪儿好的,对于劣质的酒,也不能辨别。我也曾经抽过烟,一段时间我晚上读书需抽一根烟的,以驱散瞌睡,振奋精神,但也不能抽出烟草的优劣来。当然经验和经历浅薄,我必竟没有成为烟鬼的。一辈子从事吃饭的事,也是不能说出哪些菜食的不同,也走过一些地方,尝过各地的美食,没有清楚记忆尚不能说出一点点深刻的东西。我想我真是一个笨人。上帝造人所谓笨者,大概全部的感官大致都是凑合的不敏感的二手货了。
在人世间混了几十年,回想起来,与味蕾的迟钝一样,思维和神经的反应都是不可救药的笨拙。就说与人交往,竟要到最后才能知道所交的错误。有些人看人很神,只须一两眼,就能知道这人的大概,交往从一开始就掌握着分寸。我不行。我逝去的结发夫人曾经给我下过结论:你看人不准。她的结论是对的,对于我所结交的人最后的结果她都是看到了的,中间的交往也一清二楚,由生而熟,由熟而分,朋友最后差不多变成陌生人。在世间我所有的结交大都是失败的,这是人生的失败。阅人无数,交往如蚂,知心者寥寥。情形如靠天吃饭的农民,我是把每一份能交的情谊当作种子真诚的埋进土地,希望着开花结果。交给上天,天不助人,收获甚微,呜乎哀哉。
我是少了几根神经,且已有的几根也不敏感,让我人生多有失败。事情都有两面,如此我也没有活得很累的感觉,凡为事从没想从中谋取什么,没有交易,也没有去琢磨所交之人,更无所谓戒备,有点随缘,任其自然。
人生大概是成败参半的,而我败者占去多半。现己老矣,人生就这样了,但我一辈子也没怎么样去累这颗可怜且脆弱的心,相反总以艺术的美去愉悦它,取悦它,自怀怜惜怜悯,引逗着它向着美好开放,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说着说着,似乎有为自己不成功而圆场的意思了。人在下不来的时候,大抵总要找个台阶下来的。我所找的台阶,可能下不来,甚至于进入更大难堪,“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可见我真是愚蠢之人,可笑之人。
2015年5月4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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