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迹：美到惊心的古意 | 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五百一十八期
印 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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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有一方印。
但一直没有。日子过得这样慌张，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刻一方自己喜欢的印？还记得小时候，爷爷是有印的，至少五六个，闲章就有几个，叫自己博夫和晓田，非常文艺，非常讲究。他喜欢了一辈子书法，但喜欢得没有章法，最终没有成为大家，好在他心性淡泊。倒是他的印，我非常喜欢，玫红的印蘸了印泥，印在宣纸上，分外地古意，是红影烛光照佳人，又是绿廊波里看白雪，都有古意。
父亲的印不讲究，只是“王有泉”三个字，用来领邮局的包裹。那个时候没有身份证，自己的印就是证明。男人何以证明长大？去街上支着摊子的刻字先生那里刻上一枚印就行了。盖上印，一言九鼎，再摁上手印，房契订婚结婚，都可以了。
还记得街上有几个刻字的摊子，粗蓝布一块，挂在一张小桌子上，端然坐着刻字先生。他们以此为生，戴了眼镜刻那花花世界中许多人的名字，重复得很多，但刻得仍然仔细，也规矩，大部分是某某某之印，我少年时的小镇街面上，总有三四个这样刻印的人，蓝布上写上两个字：刻章。完全地公事公办，不带私情，那时候公章全出于此，不似现在，连公章全防伪，电子公章。想起八十年代，仍然是素朴的，有一种人之初的混乱和敦厚，可惜太不珍惜，转眼就过去了。
越活越觉得古意好，南宋、明末清初、三十年代，我特别迷恋这几个年代，带着一种前世的味道，又因为有没落和繁荣的欣喜，所以，金石都算是有声，更何况印？
那时候几乎人人有印，送人东西，一定要刻上自己的手章，一方好印，一定会流传多少年，哪怕是印迹。奥运会期间去中国美术馆看明清画展，唐寅的画上有十几方印，都美到极致，最后一个收藏印是邓拓的，那画纸都泛了黄，因为折卷过多，很多地方都有了深深的折痕，我却喜欢这又旧、又老、又美到绝伦的旧画，单是上面的印迹，已经很让人着迷了。
看名人字画与书帖，往往在意最后的印章，是十分精细的东西，绝对体现一个人的品位。朱红明暗，刹那间就有前世今生的感觉，在落款处，是一个交代，一个说明。我想到自己还是无章无印之人，有时也觉得茫然。有一个男子说亲手刻了送我，说了三年，我决定放弃，即使送，亦是不要了。三年，足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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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东西求不来，撞到是机缘。
遇到她时，是在一个饭局，她唱戏，举手投足之间，倒似火丁，那样冷眉冷目，却又好看，声音也相似，婉转娥眉马前死，我宁愿也这样死掉。
她也喜欢我，喜欢得这样喜滋滋的，简直有些迫不及待。我看到她从棕色牛皮包里掏出旧旧的一个本，牛皮纸，然后用碳素钢笔，她说，我怀旧，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用碳素钢笔，而她的牛皮本上，有她的印。
美到惊心。
我几乎惊叫：你的印？
是，那么美，美丽得似一个红符号，轻轻地点在粗麻的纸上，又细腻，又婉约，那黄配上红，简直是惊心的艳了。
下一次见面，我们听着别人在一旁唱戏，有琴师拉《春闺梦》，弹三弦的师傅已经白了发，而白面书生唱着昆曲，我们坐在“西湖会馆”的窗前，她展示给我那方印。
雪小禅。三个字。刻在上面，弯曲的椭圆，有变异的美，这惊喜太重，我连呼吸都充满了喜气，一声声地说，好，好，好。
几乎只剩下这一个好字，再说一个字都嫌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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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当当网上订了我那么多书，然后让我一一扣上章，印泥也带来了，居然是琉璃厂买来的印泥，西泠印社的红印泥，黏稠，红，软软的泥，印泥是什么做的？好似一摊动弹不得的爱情，这样让人贪恋着去蘸，使劲地蘸了，在白纸上把浮泥先印去，然后，第三下，使劲摁下去，在散着墨香的新书上。
黄昏向晚，顾不得人家戏唱得好，两个人固执地印着，太阳织成了金线，在窗帘上，又反射到我们身上，我们都穿了白衣，不似今生的人。
喜欢成这样了。
我印了又印，简直是贪婪了。
这是我的第一枚印啊。
最恐怖的，是我印在了手背上和胳膊上，然后念着自己的名字，却仿佛不认识。念了又念，贪恋那醒目的红，一片艳丽，却艳丽得这样有古意，连那小盒子，似寻我而来，素朴的绿格子，暗的，透着仙气，不识人间烟火的好。
知我者，倒是身边女子。
我记得那天我醉倒，一边唱戏一边看着那几米之外的印，还有新书上的印迹，满心满怀全是喜悦，扑啦啦地飞着，好像一万只鸽子在心里飞了起来，但还嫌不够。
这样的印迹毕竟明晃晃，如果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印迹在心里呢，走路是他，睡觉是他，连梦里都是他，那只能是爱情了吧？
只能是。
这样的印迹，每个人都有，或深或浅，朝朝暮暮，总会喜欢一个人，或早或晚，都会有印迹，这样想着，就觉得满心的花都开了，一朵一朵的，好看着呢。
作者简介
雪 小 禅
畅销书作家，知名文化学者，生活美学家，中国慢生活美学代言人。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中国青年论坛”北京大学讲座嘉宾。担任中央11、中央10、山西卫视、黑龙江卫视、陕西卫视等多档文化节目电视评委和主持人。
代表作：《少年雪白》《惜君如常》《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头》《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主播简介：杨召江。广东省朗诵协会副会长，新疆兵团朗诵艺术学会副会长，秘书长；曾担任广播电台，电视台新闻主播和主持人。先后为中国华侨出版社，太平洋影音公司，广东电台，新疆人民广播电台录制朗诵作品，长期从事配音，朗诵等有声语言工作。在国内朗诵界享有较高的知名度。
第五百一十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