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岱花3万为情人赎身,孕妻愤然离家40年,儿子一生拒见父亲
上世纪70年代的一天,正在午睡的“南国诗人”梁宗岱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他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一时之间,梁宗岱没有认出来者何人,只问她找谁。女子激动地说:“找我爸爸——找你。”
梁宗岱细细地端详了对方几秒后,眼眶蓄泪。他这才恍然认出,眼前这位是自己长大后的二女儿思清。思绪一下子飘飞到了很多年以前,自从妻子怀着身孕负气出走以来,梁宗岱已经足足30多年没有见过前妻和3个孩子了。如今父女俩骤然相见,恍如隔世。
此时此刻,父女俩的心头都存着千言万语。只是碍于梁宗岱的后妻在场,两人没有太多单独详谈的机会。
1976年,继二女儿前来探望父亲以后,梁宗岱的大女儿思薇也携丈夫一同前来探望父亲。姐妹俩的相继到访让晚年的梁宗岱快慰不已。
在和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梁宗岱怀着一丝期待,向大女儿思薇透露,自己还想见见小儿子思明。但是后来思薇征求弟弟的意见,得到的回复却是:他那样对待母亲,我不想见他。
事实上,梁宗岱的小儿子梁思明是妻子在带孕离家后所生,从小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是空白。倘若不是极深的仇恨与怨念,他断不至于连见生父一面的想法都没有。那么,梁宗岱与妻子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长达一生的爱恨纠葛,导致下一代人也裹挟其中呢?
01-两个婚姻的失意者
1934年,北京各大报社都在争相报道一个名人新闻:北大著名教授之妻来京寻夫,只为追讨妻子名分。报上所指的教授正是梁宗岱,但是梁宗岱本人却不承认这桩婚姻的合法性。他还和对方闹上了法庭,试图解除婚约。
这位不远千里来京和梁宗岱打官司的女人,是他早年在老家,父母为他包办所娶的同乡何氏。然而,接受过新思潮洗礼的梁宗岱并不接受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旧式婚姻。婚后不久,他就离开了家乡,多年未归。
后来,何氏得知梁宗岱在北大任教,索性去学校大闹了一场,还找到了当时担任文学院院长的胡适。胡适对梁宗岱的做法大为不满,因此在法庭上站在了何氏这一边,梁宗岱败诉。
因为这桩离婚案,梁宗岱不仅颇费周折地对何氏做了一番赔偿,还因舆论名誉受损。而后他愤而辞职,离开了北大。
在人生最为狼狈的时刻,梁宗岱唯一感激的是,此时此刻身边还有一位对他不离不弃的女子,这位女子便是后来与他相爱相知又两相折磨了一生的妻子——沉樱。
沉樱,原名陈瑛,1907年生于山东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以教书为业,舅舅是北大学子,思想新派,主张女子读书自立。
受家庭熏陶,沉樱自幼好读诗书,酷爱文学,小小年纪就读遍了当时的旧小说。13岁那年,沉樱在学业生涯中遇到了后来的诗词大家顾随,并在他的引导下,先后接触了新文学和西方文学,为之后的文学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28年11月,21岁的沉樱凭借处女作小说《回家》得到了文坛巨匠茅盾的赏识,而后声名鹊起。仅1929年一年里,沉樱连续出版了三部小说集,在短短时间内成了文坛的一颗耀眼明星。
当时的沉樱还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就读。由于她在校内非常活跃,不仅绰约多姿,更兼咏絮之才,很快被外文系教授推荐进入了复旦剧社。才女沉樱的加入,为话剧社带来了空前的生机。在这其间,她邂逅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
在话剧《女店主》的排演中,沉樱饰演女主角,男主角是当年的复旦才俊马彦祥。才子佳人的碰撞,如同金风玉露相逢,舞台上的爱情水到渠成地延伸到了现实中。沉樱和马彦祥,正如她笔下的男女一样,急促地陷入了恋爱。
马彦祥毕业后不久,两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这是一场颇为新式的婚礼,双方的父母都未到场,主婚人是当初介绍沉樱进入话剧社的教授洪深。
沉樱原以为这会是一段天长地久的结合,她没想到,他们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沉樱怀孕不久后,丈夫将她送回了北平老家,自己则奔走各地,继续追逐戏剧理想。1931年,两人的女儿马伦出生,也几乎是同时,马彦祥移情别恋。
“眼泪是不解决任何问题的,拿出勇气,生活下去吧!”舞台上,她曾经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如今一次次地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沉樱选择了与马彦祥离婚。
关于这段短暂的婚姻,她自此一生没有再提及,告别得彻彻底底。
离婚后的沉樱,为了驱赶恶劣的心境,也为了应对编辑的“催逼”,离开上海来到了北平。在这其间,她迎来了自己的又一个创作高峰,并结识了有“中国拜伦”之称的梁宗岱。
02-被爱蒙住双眼的女人
在北平定居期间,慈慧殿三号是沉樱常去的一个地方,这里也是朱光潜的住所。他在此举办的“读诗会”堪比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厅”,吸引了大批文艺青年前来切磋,这些人当中就有梁宗岱。
这一年,28岁的梁宗岱刚刚辞别法国恋人回国不久,任教于北大。梁宗岱自幼才气过人,16岁就被誉为“南国诗人”,又在欧洲游历多年,精通多国语言,在翻译上有着极高的造诣。
经过友人的介绍,沉樱与梁宗岱相识了。在这之前,由于两人曾经一同在《小说月报》上发表过文章,他们对彼此的才华都有着小小的钦佩和向往。
只不过最初的两人,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素未谋面。如今,文学的纽带终于让两人很快成了现实中的知己。后来,梁宗岱将他们的初见化作了笔端的诗意:
“我不能忘记那一天/我们互相认识了/伊低头赧然微笑地走过/我也低头赧然微笑地走过/在那一刹那里/直到如今犹觉得/心弦感着了如梦的/沉默,羞怯,与微笑的颤动”
面对这样一个博学多才、风度翩翩,又善于展示浪漫的男人,沉樱心中原本空虚的爱情,很轻易地就被唤醒了。
在那段时间,她完全化身为一个被爱情蒙住了双眼的小女人。现实中,梁宗岱喜欢争辩、容易暴怒的性格,在她眼里竟成了男子气概的标签;而梁宗岱喜欢貌美的女子,在她看来也不过人之常情。
张爱玲曾说:“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果然,沉樱极度的欣赏和崇拜,给一向恃才傲物、颇为自负的梁宗岱带来了极大的满足,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可就在他们如胶似漆的当口,困扰接踵而至。梁宗岱因为和老家妻子的离婚官司,几乎身败名裂。
但是作为一个同样经历过不幸婚姻的人,沉樱完全理解梁宗岱的心境。1934年,梁宗岱辞职离开北大后,沉樱义无反顾地陪他远走日本散心。
他们同居于叶山一间精致可爱的小屋里。在这里,梁宗岱安静地写作、翻译;闲暇之余,他和沉樱最大的趣味是一同去海边散步消遣。
有时,他们捉了小小的蟹、美丽的海葵,就养在案头的鱼缸里,再用鲜明的贝壳、碧绿的水藻和拾来的怪石加以点缀。沉樱将这个童话般的小小海底世界,称之为“我们的海”。
其间,作家巴金在两人的盛情邀请下,也前往日本游历,成为了两人幸福最早的见证者:
“在松林中的安静生活里,他们夫妇在幸福中沉醉了。我在他那所精致的小屋里亲眼看见了这一切。”
这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极大地激发了梁宗岱的创作热情。在这一年里,梁宗岱翻译了歌德、瓦莱里等众多名家的诗作,后结集为《一切的峰顶》。而在朝夕相处的生活中,他的阅读习惯、翻译风格和思想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沉樱。
1935年5月底。两人返回北平,正式结婚。婚后,梁宗岱应邀前往南开大学任教,沉樱则继续自己的小说创作。可就在同年10月份,沉樱的小说集《女性》出版后,她就突然停了笔。沉樱怀孕了。
一年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梁宗岱为女儿取名思薇。这个名字,在沉樱心底扎下了一根刺。多年前,梁宗岱曾给他的法国恋人取名“白薇”。思薇,到底是丈夫对旧情的意难平。
03-一场没有控诉的婚变
抗战爆发后,一家人辗转来到重庆,住在郊外的北温泉。期间,梁宗岱完成了著名的十四行诗《我们的幸福在夕阳里红》。但是现实中,这样的幸福,却是以沉樱的牺牲为代价的。
生活不是童话,两个同样醉心艺术的人,总有要一个站出来面对人间烟火的琐碎。婚后,沉樱扮演了这个角色。为了支持丈夫继续创作,她慢慢从艺术的世界里走出,着眼于一日三餐,四季衣裳。生下孩子后,她又要分出心思,去扮演一个称职的母亲。
繁重的家务琐事让沉樱很少有喘息之机,加之原本身体素质不好,沉樱很快因过度操劳病倒。巴金曾向她约稿写一本《叶山札记》,但是三年过去,她却因此只字未写,狼狈失约。
同时期,好友靳以则历时三年完成了长篇小说《前夕》。当靳以欣喜万分地前来分享这个好消息时,沉樱激动地停下了揉面的手,向她祝贺道:“我恭贺你!我恭贺你!”
沉樱为好友的成就高兴极了。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黯然落寞。因为长期困于生活琐务,她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了写作的心境。每当怀念起那段伏案创作的日子,她时常感到烦恼,不免对丈夫有所抱怨。
可是梁宗岱不能理解,而他的大男子主义,以及爱吹嘘的性格,常要成为夫妻争执的导火索。沉樱的好友赵清阁回忆说:
“沉樱热情好客,朋友们都喜欢接近她,而为了家务之累,她不能常写作了,心里不免烦恼,常和宗岱闹脾气,宗岱性情耿直,也不谦让……”
至此,夫妻俩的生活中虽然争执不断、磕磕碰碰,过着相爱相杀的小日子,但是沉樱还是能以一颗愿赌服输的心相对。因为,她自始至终深爱着梁宗岱。可到了1944年,两人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却迎来了惊涛骇浪。
这一年,梁宗岱在回老家广西百色处理家事时,竟移情于当地粤剧演员甘少苏。他不仅多次写诗相赠对方,还提出为她赎身。
当时的梁宗岱已经是复旦大学的外文系主任,而甘少苏只是一个底层女伶。两人的地位悬殊。正因如此,甘少苏紧紧抓住梁宗岱,将他当成了改变命运的救命稻草。
后来,为了帮助甘少苏和强占她的无良军官丈夫离婚,梁宗岱直接拿出了三万块钱,买下了她的自由。这笔钱,在当时可购黄金十两。
在此之前,梁宗岱在和甘少苏前夫的交涉过程中,还遭到了十几个流氓围攻,险遭毒手。这一轰动的事件很快成了百色地区最大的娱乐新闻,《广西日报》当时的大字标题是:梁宗岱为一个女伶大演全武行——知名教授与天涯沦落人的花旦一见钟情。
这件事情传出之后,沉樱没有声讨,也没有控诉,她立即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重庆南岸海棠溪四妹的住处。几个月后,小儿子思明出生。
这时的梁宗岱已经赶回重庆。他自忖心中对甘少苏确有怜爱,但未想真正与她结合。为了求得妻子的谅解,他步行牵着一只奶羊给妻子送去,以示歉意。但是作为一个受过“五四”洗礼,自尊心又极强的女性 ,沉樱不愿妥协。
为了避免藕断丝连,她带着弟弟陈钊、表兄田仲济来到梁宗岱的住处,警告他今后不许纠缠,言辞决绝。
抗战胜利后,沉樱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上海,任教于上海市立实验戏剧学校。梁宗岱得到消息后,很快赶来,要接母女四人一同去广州同住,沉樱还是毅然拒绝了。
在那段时间里,沉樱阅读、教书、育儿,鼓起勇气重新过独立的生活。同时,她受赵清阁之邀,在辍笔八年之后重新动笔写下了小说《洋娃娃》,风采不减当年。
04-到底意难平的结局
1948年,沉樱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怀着沉痛的心情,跟随母亲和弟弟去了台湾。临行前,她对赵清阁说:“要走得远远的,永世不再见到梁宗岱!”然而,在她的行李中,为数不多的几本书里就有梁宗岱的《一切的峰顶》。
也许这就是“沉樱式”的决绝,从未忘记,却绝不回头。而这一切,却正中甘少苏的下怀。
多年以后,甘少苏在她的回忆手稿中,这样复述自己当年对梁宗岱的表白:
“弄到今天,社会上传得不堪入耳……我的意思是将错就错,我亦不想再过舞台生活,请你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
对于梁宗岱而言,此时此刻他的心境何其复杂。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只是行侠仗义,出于一个诗人情感先行、理性在后的纯粹,他解救了甘少苏,可如今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脱离了他的掌控。
对此,梁宗岱无奈地回应道:“本来是足全心为了你的艺术前途,谁料今天弄到如此地步……我已有老婆,沉樱一定不容许我的,但是到现在亦只好这样了。”
就这样,梁宗岱后来携手甘少苏走过了他的后半生,由于甘少苏不孕之故,梁宗岱也再无孕育其他子女。
而沉樱去了台湾以后,则在乡下的一所私立中学教书,那里环境清幽,生活安定,让沉樱在精神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教书理家之余,沉樱把自己的兴趣转向了英文小说的阅读与翻译。靠着一份教职和业余写作工作,沉樱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三个孩子的生活和教育。
随着译著不断发表,沉樱慢慢发现,她对翻译作品的选择、对文字的运用,包括爱引用蒙田的句子,无一不是受梁宗岱的影响。梁宗岱已经和沉樱分别多年,但留在她记忆中的东西却从未被抹去。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随着几个孩子长大成人,相继赴美留学、工作。在孤独中,晚年的沉樱对丈夫尘封的感情又重新启动。
1963年除夕,沉樱在给美国女儿寄去的信中写道:“'一夜乡心五处同’。此刻我想起这些千
古名句,深深体会着往昔那种音讯不通、生离近似死别的凄惨……”
“五处同”,很显然,除去母子四人,沉樱所指的第五处便是梁宗岱。在离开大陆时,她还没有和梁宗岱正式离婚,因此,在与台湾友人的通讯中,晚年的沉樱还一直自称“梁陈瑛”。有时候,她在纸上做草稿,不经意写着写着,笔端流淌下来的,常常是丈夫曾为她写下的悱恻文字。
70年代,二女儿思清回国见过父亲后,特意带回了父亲的手稿。沉樱看过后,心绪起伏,多年来的怨恨都化作了释怀。晚年的沉樱和梁宗岱开始像朋友一样通信。
其间,沉樱不仅重印了梁宗岱的《一切的峰顶》,就连他写给甘少苏的诗集《芦笛风》,她也帮他出版。而晚年热衷制药的梁宗岱也会把自己发明的特效药寄给沉樱。虽然相隔两岸,他们似乎重回了年轻时候的温馨。
1982年4月,在阔别30多年之后,75岁的沉樱只身从纽约飞回了中国,她先后抵达上海、山东、北京,重会了不少三十多年前的好友。当时,身在广州的梁宗岱卧病在床,希望最后能再见沉樱一面,但是沉樱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去。
也许是不想甘少苏为难,也许对沉樱而言,她还是情愿让彼此的记忆停留在青春岁月。因为那时,朱颜未改,感情依旧。
后来,在沉樱回到美国一年后,梁宗岱过世,为两人长达52年的爱恨恩怨画上了一个句号。5年之后,81岁的沉樱在大洋彼岸同樱花一起凋零。
沉樱和梁宗岱,两个同样骄傲又自尊的人,他们的爱情,是两只刺猬的相爱,靠得太近了,被彼此扎得生疼;隔得远了,又彼此牵挂,藕断丝连。
他们终其一生,没能相濡以沫,也未能相忘于江湖,愿来世,他们是知己,却不是怨偶。
END.
在阅读中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更多名人轶事,文学解读,欢迎关注我的账号@晓读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