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还是罪魁?为冉魏皇帝冉闵辩诬!
随着近年来华夏民族主义思潮兴起,冉魏皇帝冉闵作为一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报复胡族压迫的汉民族英雄形象,被广大怀有朴素民族情绪的大众网友神格化;如赞誉他「万夫不当之勇、天神下凡」「项羽转世、盖世英雄拯救汉人」「若无冉闵,汉人便将灭亡」等。
冉魏皇帝:冉闵
同时,又有另一些人,畏惧华夏民族主义思潮的兴起,出于抵制这种思潮的目的,从史书细节深刻挖掘冉闵的各种所谓“黑历史”,并由此断言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军阀,为同样投靠胡虏、之后起兵造反的吴三桂式人物之先驱。甚至因为冉闵三改其姓,便借用《三国演义》中台词,蔑称其“三姓家奴”,或以冉闵地域狭小,兵败身亡,嘲讽他”邺城城主“,”一勇之夫,并非名将“等等。
而诸如此类否定冉闵论调,即使不深究其目的本心,是否为逆向民族主义和民族虚无论,还是仅仅因为对“冉天王神话”的广泛传播中、夸张史料的反感,其实亦是刻意贬低和苛责古代英雄的偏颇之论。
(一)冉闵是不是“认贼作父”“三姓家奴”?
冉闵之父冉良,年仅12岁便被肆虐中原的石勒军裹挟为羯虏的一员,背弃祖宗名姓为“石瞻”,靠着个人才干和运气,一次次生死线上搏杀,才摆脱了为炮灰的命运,跻身羯虏高层。
冉闵自出生在这个世界起,便是暴君石虎的养孙,把羯赵帝国当成自己的祖国,为其出兵打仗,实为必然,这样的人生道路并不是他一个婴儿自己所能选择的,也不能因此宣布他“认贼为祖、为父”的罪名。
石虎死后,冉闵拥兵支持石遵,既是趁机扩张自己势力,也确是相当程度上相信了石遵会立他为储君的诺言,这样的雄心萌发也是很自然的,因为他之前的人生,确实一直把自己当成了羯赵皇族的一员。
冉闵以为凭着养育之亲和累累战功,能靠自己的卓著才能成为羯人首领,却被冷酷的现实无情打醒,原来在这些羯虏眼里,走狗终究是走狗,他们一样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从此,曾经助纣为虐的羯人将军「石闵」死了,一个汉人豪杰「冉闵」出现在世间。
冉闵先改姓为“李”,改国号为“卫”,来做一过渡,实为以应谶文中“继赵李”字样需要,以此来增强羯赵境内被欺压数十年的汉人军民的抗胡信心。这是东汉到魏晋流行的一众习俗,正如光武帝刘秀创业时也曾多次利用谶文一样,更非劣迹或过失。而最终很快堂堂正正恢复父祖的汉姓冉氏,更让他父亲冉良也得以认祖归宗,正本清源,是对生父在天之灵的孝行,绝不当做任何指责。
客观而论,如果说冉闵在石虎麾下时,便潜藏爪牙苦苦忍耐多年,胸怀大义,一心只为重光汉统,或许当有褒美之嫌。他为羯赵政权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时,显而易见,在其人生前三十余年,羯人认同是肯定远大于汉人认同。
直到石虎死后羯赵内战,石氏皇族对他明显的敌视和排斥,欲谋他性命时,冉闵骨血中的汉人认同才渐渐觉醒,并联合汉人乞活军首领李农,夺取政权,下令屠胡,将那些为恶多端的那些羯人贵族兵士一举消灭。
然而,虽然并不符合大众认知中对完美英雄的高标准严要求,但冉闵前半生的种种缺失,其实亦相当程度情有可原,更绝不应给予“忘恩负义,三姓家奴”这样苛刻的指责。
(二)冉闵杀尽石虎子孙,算不算“忘恩负义”“不忠不孝”?
石遵、石鉴、石祗、石琨等羯赵皇族,屡次勾连谋划,意图夺取冉闵性命,冉闵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这些人对冉闵原本也谈不上有任何恩德,与之攻战丝毫不为过。
石虎对冉闵的喜爱和任用,原本是建立在他骁勇智谋兼备,治军严明善战,可为羯人鹰犬的前提下,而并非真有什么祖孙之情。可以看看石虎生前作为,如杀尽首任太子石邃并其儿孙一门二十六口;又杀尽次任太子石宣并其儿孙满门九口,并亲手将石宣酷刑虐杀;如此残暴不仁之徒,他对他那些亲儿子亲孙子又能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后赵暴君:石虎
因此冉闵为杜绝后患,杀尽石虎众孙,也算不得对石虎本人有何“忘恩负义”,盖因石虎这种亲手杀儿屠孙禽兽暴君的早已脱离了正常人类的范畴,也绝不适用于一般人类的道德标准。
至于某些人指斥冉闵攻灭羯赵,屠灭石氏,是“不忠不孝”,更是荒谬以极。按此论调,莫非冉闵应该甘心去做「石闵」,替禽兽非人类行的石虎家族誓死效忠,一辈子为他们助纣为虐,残虐汉民,反倒才是忠是孝么?
会做此事想者,自然是将封建君臣和忠孝理念,放在了千秋民族大义之上。无怪乎常有人会给张弘范、施琅之流替鞑虏政权积极出力的武夫辩解,力图摘掉他们的“汉奸”帽子。在皇冠龙椅早被砸得粉碎,封建帝制早已烟消云散的21世纪,仍有人做此是想,并以此为评判历史人物的标准,原是一桩咄咄怪事。
确实以封建君臣和忠孝理念而论,张弘范生下来便在异族治下,并不曾食一日宋禄,效忠蒙古率军灭宋,本无不妥;而施琅满门老小为郑成功所杀,君臣之义已绝,因此他替满清挥军灭郑也是天公地道。
殊不知华夏民族大义并非域外泊来,并非近代才产生,也并非宋明之季才格外强调,而是自管仲辅佐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以来,华夏与夷狄之争,便是关乎华夏文明与华夏民族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
孔夫子的话说得好,便是华夏的君主再坏,也永远强过夷狄的好君主。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论语·八佾》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如其仁, 如其仁!】——《论语·宪问篇》
这个道理其实十分浅显,就和别人的爹妈再有钱,待你终究也不会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真心。
(三)冉闵曾出兵攻打东晋,又收用胡人降兵,杀死反对的大臣,是不是“汉奸”?
冉闵为羯赵将军时,确曾出兵攻打东晋,但是在那些对冉闵咬牙切齿痛恨的人眼里,促进了汉胡和谐的大英雄王猛,不但自始至终仕官胡族政权:氐人建立的前秦,而且同样带兵攻打过东晋,以及东晋的藩属、汉人执政的前凉政权;
如果按他们以此给冉闵戴上”汉奸”的逻辑,王猛又算不算汉奸?
民族区分首先以文化和自我认知;像冉闵这样一个从出生下来起,30多岁前民族意识和自我认知,完全就是胡人皇族的人,硬要说他如何潜藏爪牙苦苦忍耐多年,胸怀大义,一心只为重光汉统,当然是过分拔高和褒美,但批他是什么“汉奸”,同样无稽之至。
“以夷制夷”一直是汉人王朝的传统,汉武帝一样大量收用匈奴的降将降兵,霍去病远征漠北时,他们正是重要的先锋和向导;后世的朱元璋和朱棣时期,大明王朝同样大批使用蒙古人降将降兵,用以作为讨伐蒙古的先锋。
冉闵收用胡人降兵为己用,给自己儿子一个“大单于”封号,正说明他不是只知道杀杀杀的无脑愤青,此前的“屠羯令”,屠掉不可能和冉魏政权合作的羯人,是在羯赵残余势力仍很强大时,情势所需的应急手段。
反而是那个「反对收纳降胡的汉人大臣」,也就是韦謏,此人是士族高门大姓出身,海内一时名士,在暴君石虎时代可是太子太傅,封京兆公,比冉闵这个石虎养孙的爵位还高,据说还「好直谏,陈军国之宜,多见允纳」,正是高门士族和石虎密切合作的一个代表;
只因为石虎一边残虐底层汉人民众,一边又厚待高门士族,令他们「势门童幼多为美官」,此人就心安理得做羯赵国的“忠直之臣”了。
等到冉魏帝国建立后,这个韦謏却一副比谁都要极端的、要将投降归顺的胡兵也赶尽杀绝的嘴脸,这是给谁看的?要说“汉奸”,这个韦謏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大汉奸。冉闵斩杀这样的投机分子,以定军心,正是理所当然。
(四)冉闵功败垂成,仍不失为顺应历史发展的华夏千古英雄。
中华文明的华夷观念从管仲、孔子之季代代相承了数千年,一直到明末思想巨人王夫之的《读通鉴论》为集大成者,已足以建立起一套可以囊括3000年来诸王朝各政权的是非评判标准。
船山先生有云,五胡乱华之世,天下之大防者二:华夏即君子、夷狄即小人,而绝不能“以一时之君臣,废古今夷夏之通义”。
因此,如冉闵这般最终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壮烈牺牲于抗击胡虏事业之人,不论他从前有多少错失,之后又犯下多少过失,盖棺定论,终当得到肯定;
而如张弘范、施琅这般,终身替胡虏政权出力,扑灭华夏最后星火,令神州陆沉、遍地腥膻者,不论他们又有多少苦衷,又如何符合所谓的“君臣之义”,私人品行又有多少美德,终究永远要钉在耻辱柱上,为后世子孙所不齿;
——行事有缺点的战士,终究还是战士;私德再完美的叛徒,一样也是叛徒。
【夷夏者,义之犹严者。不以一时之君臣,废古今夷夏之通义也。败类之儒,鬻道统于夷狄盗贼而使窃。岂不知中国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华夏之於夷狄,骸窍均也,聚析均也,而不能绝乎夷狄。所以然者何也?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天地制人以畛,人不能自畛以绝其党,则人维裂矣。】 ——王夫之《读通鉴论》
在冉闵所处时代,汉胡族群矛盾尖锐,“屠胡令”实为这一矛盾爆发的历史必然。在他的带领下,汉族民众报复、屠灭羯人这个欺压凌辱汉人数十年的古民族,正是天理昭彰,大势所趋。
羯人头骨复原图,和汉人明显不同
石勒、石虎生前恶贯满盈,死后妻儿受戮,连带恶行累累的羯民族被彻底诛灭,确是历史真正的无情审判。而臭名昭彰的羯赵政权,也以其空前暴政和种族压迫,作为史上罕有的禽兽帝国载入史册。
唐朝时由皇帝李世民领衔、宰相房玄龄编撰的官方正史《晋书》,记述石勒、石虎相关事迹时,虽然也肯定石勒“一时之杰、亦曰时英”的能力,但主要篇幅都是贬抑之辞,并认为冉闵诛灭羯人,正是对石勒“剽邑屠城、既穷其酷”,大肆杀戮晋朝军民百姓的历史报复。
【世龙之殪晋人,既穷其酷;永曾之诛羯士,亦歼其类。无德不报,斯之谓乎!中朝不竞,蛮狄争衡。尘飞五岳,雾晻三精。狡焉石氏,怙乱穷兵。流灾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盗,终假鸿名。勿谓凶丑,亦曰时英。季龙篡夺,淫虐播声。身丧国泯,其由祸盈。 】——《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