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侬书法教育随笔：那一笔捺
那一笔捺
文/金侬
据说，英国有一个威斯特大教堂，地下有一块闻名世界的墓碑，那块墓碑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花岗岩，造型一般，与周边做工精良的20多位英国名人及前国王的墓碑没法比。
这块墓碑没有主人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人们甚至都不知道墓碑是谁写的。然而，墓碑上面的字却影响了许多人的一生，每一个到过威斯特大教堂看过这段文字的人都会为之感动。
这个墓碑上到底写了什么？
上面写道——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来没有受到过限制，我梦想着改变这个世界。
当我成年以后，我发现改变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将目光缩短了一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
当我进入暮年后，我发现，改变我的国家也仅仅只是梦想，我只有将希望寄托于改变一下我的家庭——当然，这也不可能。
当我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时候，我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就只去改变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再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
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据说许多世界政要和名人，看到这块碑文时都感慨不已。
当年还不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和南非总统的曼德拉看到这段碑文的时候，顿时声称自己找到了改变南非甚至改变世界的钥匙。
回到南非之后，这个志向远大的人，从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家庭和亲朋好友着手，经历了几十年，终于改变了南非这个国家——尽管于今看来，这个改变是失败的。
这段碑文与金侬书法教育的理念十分契合。
在金侬看来，书法教育的目的，仅就是提高学生的书法技艺，这是非常肤浅和短视的。
一个人要想把字写好，虽然不是很容易的事，但只要下功夫，肯定不会太难。进而言之，一个人就算字写得很好，又怎么样？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人生，难道就需要那么多书法家吗？
除却书法，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在金侬看来，书法教育的目的，不仅在写好书法本身，它还是打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把钥匙，更重要的是——通过习书，可以改变自己不良的心性，从而塑造健全的人格！
我想说一个我书法教育实践的具体事例。
Ｔ小朋友成为我的学生以后，我发现她是一个说话行事都慢悠悠的孩子。
每一次来上书法课，她首先要从家长那里讨来一小块吃食，然后，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品尝着。你看她一眼，提醒她上课的时间到了，她却不着急，一边笑容可掬地看着你，一边还在那里尽情享受美食。
只到你跟她说，你吃完了吗？该上课了！她才慢条斯理地把包裹吃食的纸扔进垃圾箱。然后，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张纸巾，开始仔细地擦她的手。
直到你严肃地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快来上课吧！
她才磨磨蹭蹭地过来坐好上课。
开始上课了，同样一个字，别的小朋友可能已经写完，而她却才写了一半。
慢慢地，我还发现，她不但性子慢，性格还很犹豫。这种性格在习书中就体现出来了。
有一次，她写了一幅作品，最后署自己名，写到最后一个捺笔时，犹豫的性格使得她不敢捺出，而是一拖再拖，把一个本该结束的捺笔拖得老长。本来还算不错的作品，就这样被一个捺笔生生破坏了。
她自己心里也十分难受，默默地盯着那一笔像懒婆娘的裏脚一般又臭又长的捺脚，眼泪禁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把宣纸上还没有完全干的字上的墨都湿化了。
我面对这一切深深地陷入了思考：难道她不会写这个捺笔吗？诚然，她捺笔技巧掌握得还不熟练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磨蹭和犹豫的性格使然。
书者如也。如什么？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她不就是喜欢磨蹭，老是犹豫不决吗？所以，写字也是如此。这个性格需要改变！只有改变了这个性格，字才能写出新面目。
于是，我在日后的上课中时不时把书写放到一边，这样启发她——
有一天，你外出游玩，突然遇到暴雨倾盆，你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果断地避雨？如果这时你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就会被雨淋透，然后生一场病。
还会有一天，你在上学路上，一辆车子不守交通规则，突然朝你撞来，你是不是应该果断地跑开？此时你不果断，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因此，果断是不是很重要？果断地写，写不好，重新再来就是。难道一次写不好，二次写不好，三次还写不好？总会有写得好的时候。怕就怕不敢写，总是怀疑、担心、犹豫，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没有信心，什么事都做不好。相反，有信心，什么事最终都一定会做好。
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专注地看着我，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又到写字练习的时候，每当她老毛病又犯，又开始写字犹犹豫豫，我就会用手指敲击桌面，对她发出提醒。她最初还要抬眼看我一下，才有意识地果断下笔。慢慢地只要听到我敲击桌面的声音，她就会本能地加快行笔的速度。
就在她开始果断行笔以后，我发现了一些她在性格上的变化。比如，照例还是上课前吃东西，但速度明显加快了。特别是吃完东西以后，会迅速地从书包里找出餐巾纸，三下两下擦干净嘴巴和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把纸一铺，拿起毛笔就问我，老师，今天我们写什么字？
直到有一天，她妈妈来接她，我与她妈妈聊起来，听到她妈妈高兴地向我反映，她这学期明显不磨蹭了，有一次居然还对她妈说，妈妈，我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还没有完事？
“这话从来都是我对她说的，没想到她反过来说我了。”T妈妈说这话时，两眼放着兴奋的光芒。
我心里很清楚，一切的变化，就是从那一笔捺开始的。
一年以后，有一次Ｔ小朋友无意中聊起了作文，说这一次老师布置的作文是让他们自己出题目写，这可比老师出题目还难。
我听后笑道，难什么？现成的题目就有嘛！
她急切地问，什么题目？
学书法呀！
学书法？她似有所悟。
我继续启发她道，还记得去年你写坏了的那幅书法作品吗？怎么写坏的？
那一笔捺！她脱口而出。
我微笑地看着她，从这小姑娘晶亮的眼睛里，我看出她已经想到了作文的题目。
插图为金侬书２０２０年版《草书千字文》十至十一
题图为金侬书法：春华秋实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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