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陆澄录》心如明镜,随感而应,应变不穷
各位朋友好,我们今天接着《传习录》往下讲,当然我没有办法逐字逐句讲,所以我们只能挑着讲。我在另外一个地方,在录制《传习录》全讲,但那是个视频,将来录完了、上线了以后,大家可以顺着看。视频上我讲得更细致、更详细,这里我们就只能挑着讲,我们今天读一段,还是《传习录》上卷,这个是陆澄记录的一段。
一.随感而应 圣人应变不穷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这个话很有意思,圣人很厉害,圣人是什么事情来他都能够处理的,应变不穷。然后就有问题了,他是不是预先讲求的?预先讲求我们就不妨把它理解为好像是沙盘预演过的、做过什么预案的、有过预备的,八九不离十,是此类意思。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
王阳明的回答非常美妙,并且用了人人都能够懂得的那么一个比喻,就是镜子。王阳明说,哪怕是圣人,如何讲求得许多?我们不可能把我一生当中未来所可能遇见的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通通预演一遍,哪有这种能耐呢?也不可能。王阳明说,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镜子只要保持它本身的明,它就必有能照之用,如果这个镜子是不明的,像我们普通人一样,那首先还得有一个开明的功夫,往后会讲到。
它是[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后面两句是什么意思呢?已经过去了的影像还在镜子里面,没有来到镜子面前的事物反而已经先看到的,没有这个东西。
圣人之心就好比是一面镜子,镜子里头原本是没有东西的,它只是一个明。原来我也说过,我们可以讲镜子的四德,平、明、静、净,我记得是提到过的。
只要这个镜子保持它本然状态的明,它就能照,任何事物来到镜子面前,镜子都能够如实地、准确地、纯粹地、真实地给予反映,不会偷懒的。圣人之心也是如此,不是说我要预先去做许许多多的预演,做那么多的预案;只要我面对这个事情,它立即便能够像镜子一样,如实地、真实地、纯粹地、完全地反映这个当前事物状态。
既然我和当前这个事物构成了我的独特的交往关系情境,那么我的本心就能尽心,你只要能够尽其心,真实地反映当前事情的状态,你就必能得其中正,就能把事情处理得恰到好处,这不就叫格物吗?王阳明讲的格物就是这个意思,正事,把事情做端正。
二.预先讲求 背离圣人之学
王阳明说,[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这里的后人,如果我们用狭隘一点的心思来猜测、来说,实际上就是指朱熹。因为朱熹要强调格物致知,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不断地积累,不断地积淀,最终我们可以达到一个于事物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全体大用无不明,那样的一个豁然贯通之境界,那是朱熹。要预先讲求,要做预案,一点点地去做。
王阳明说,那是后代人的说法,后来人的说法,圣人原本不是这般的。正是因为这般,后人之学和圣人之学大背,就是相违背了,实际上也就是非圣人之学了。
他下面还说,[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这个挺好玩的,我们都知道周公制礼作乐,但是我顺便说一句,尽管这个跟我们主题不太相关。周公制礼作乐,我们今天往往把这个礼乐两字理解得太简单了,以为“礼”是礼仪,礼的仪节、礼的仪式等等。
非也,周公一个人而已,哪怕他是圣人,他哪里制定得了那么多礼的具体的细节、具体的仪则呢?非也。周公制礼作乐,实际上是建立根本制度,礼乐就是制度,礼就是一个制度综合。如果按照我们古人的说法,那是要包含众多面相的,至少是礼乐行政,都属于礼的制度框架本身。
就这个制度综合本身来讲,至少是用来处理现实的人的社会当中各不同维度的基本问题的,对这些个不同的面相进行基本的秩序规范的。按照我的简单考察,它至少要用来处理政治秩序、伦理秩序、社会公共生活秩序,还有人和那些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看不见的存在的关系,来规范这个秩序的,也就是所谓的鬼神。
所有这些都属于“礼”的制度范围,因为这里讲到周公制礼作乐,所以我简单提一下。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使天下文明,礼乐就是制度文明。阳明说,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哪里一定周公就能做吗?尧舜不能做吗?尧舜不也是圣人吗?那既然如此,如果都要来个预演,都要来个预先讲求,那尧舜何不先把礼乐都给制了、作了呢?而必定要等到周公呢?
[孔夫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同样的,删诗书、定礼乐、作春秋,所有这些个事情,周公不能做吗?周公为什么不先做了,要等到孔子才出来做这些事情呢?王阳明接着说,[是知],由此可以知道,[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
这个观点很有意思的,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个尧舜、周公、孔子,看作是王阳明在这里是在表述历史的话,那么实际上这里就体现了王阳明的所谓关于历史的观念,当然这个我们也不多做展开。
三.心如明镜 遇此时有此事
[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到了这个时代,才面对这样的事情;你面对这样的事情,那么才做这样的处理,不能预先去讲求,预先去把它都处理掉,时间、空间是连续的。时间、空间连续的过程是绵延的。所以我们人不论谁,包括圣人,他也只是生活在这一个空间、时间无限的连续性的绵延过程当中的一个阶段。正因为他们只是生存于其中的某一个阶段,所以他们所面对着的具体的时空环境是不同的。正因他们的时空环境是不同的,所以事也是不同的,遇此时才有此事,当此事你才这么去做,才有这般的处理。
下面接着[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所以真正重要的是培壅根本、涵养德性、开明本心、明己之明德,明己之明德就好比是保持镜子自身的本明一样。镜子保持着它本体的明,只要有物来,它一定便能照,所以不怕物来不能照。
[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这个还是用镜子在做比喻,也是照事时,也就是说当镜子显用的时候的事情。[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这个是就学者说,不是就圣人说,圣人原本是个明德,你看尧就是克明峻德。他光被四表,以他明德、峻德、自身之本明,协和万邦。
那我们普通人,我们要学圣人的人,学以成为圣人的人,我们还得要先下明德功夫,要使我们自己这块镜子先开明起来。学者需要有个明的功夫,这个明的功夫就叫做明明德。
但是明明德也不是说悬空的,也是必定是要落实于日常生活的事件当中的,要到事上去磨炼。事上磨,磨来磨去,就是磨我们这块镜子,使我们这块镜子能够开明起来,恢复、还归到它原有的那个明的状态。
王阳明接着说,[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这个话说得很彻底,也气魄很大,也很绝对。我们学者真正应需担心的是什么?是此心未明,不能明明德,没有把你自身原有的那个明德明起来;不患事变之不能尽,不需要去担心未来我面临一些什么多么复杂的情况,我要做多少的事情,我应付得来、应付不来,那个不是你需要担心的。
真正担心的就是你这个心体明还是不明,只要是心体明,能够明明德,并且当你面对着事情的时候,你能够真正地物来顺应,不加任何私心、私利、私欲掺杂其中,任由自我本心自体之明,照了当前事物之当前状态,还原事情之本相,红便是红,绿便是绿,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那就是格物,那就是尽了事理,那就是尽了天理,没有问题。
四.冲漠无朕 万象森然已具
陆澄又再说,[ “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这个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是二程先生用来解释周敦颐的太极图的话。现在陆澄把这个话提出来问王阳明,因为你前边不是讲到镜子吗?镜子里头是原本无一物,它只是一个明而已。既然这样,那么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如何?就是这句话说得怎么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冲漠”实际上就是浩淼、荡然、广袤,那样的一个形象; “无朕”就是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迹象在里面。尽管没有任何迹象,但是万象森然已具,实际上是说在这个冲漠无朕当中,已经蕴含了一切万象。
太极本无极,由无极而太极,本来是讲这个。无极而太极,太极原本也只是无极,但是正因为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有一阴一阳之变,所以一切万物皆随之现起,随之生起。所以呢讲“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陆澄问王老师,这句话怎么样,说得如何?
阳明先生说,[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究竟怎么有病,王阳明并没有真实展开。王阳明说,这个说法本来是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如果你不善看,亦便有病痛。那什么叫不善看便有病痛呢?按照我个人的一种观点,或者说一个猜想,如果你把那个“冲漠无朕”,执着了,把它看实了,把它当做是一个实有,并且讲个无中生有,那就会有问题,那便自有病痛。
我们的心体,所谓的心灵本体,本心原本也只是一个冲漠无朕,它也只是个虚体。正因它是虚,所以它才能够灵;正因它是明,所以它才能够觉。你恰好又不能把这个虚的当做是实有来执着、来把持、来琢磨,你一琢磨便不是。王阳明实际上这层意思是讲过的,也不是我杜撰的。
关于这一段,我想总体上它是在说这么个事,我们动不动讲事上磨炼,磨炼来磨炼去,究竟磨炼个什么?按照这一段的观点,实际上王阳明告诉我们,我们磨炼来磨炼去,就是要磨炼一个心如明镜。心如明镜,不存任何先入之见在。在日常生活当中,也没有办法去预先预演很多,预先去讲求很多,但是是不是教我们大家都不要读书?是不是教我们大家都不要去讨论事物之理?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天到晚闭着眼睛,躺在家里,然后我突然出去我就可以面临大事,我就可以把天下什么大事都给处理完毕,没那能耐,那也不可能。
王阳明真实的意思是,我们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总是处在各种各样的对象性的交往关系当中的,只要我们眼睛睁开,处在对象性交往关系当中,那无时无刻、一切时、一切处,便都是磨镜子的地方,都是磨砺之处。只不过他要求不论是处理大事小事,不论是处理什么事物,你生活事物也好、工作事物也好,伦理事物也好,什么别的事物也好,总之你都要保持你自我心体的明、平,这样我们才有可能真实地、如实地、客观地、完整地、去反映对象。
不断地如此这般地去磨炼,我们才最终能够不论大事小情,处理得恰到好处,得其中正,物各付物,这便是致良知之极致,圣人之能事也必于此。这个话讲得有点大,但是理是这么个理。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