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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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之梦
很久前做过两个关于冰川的梦。第一个,梦见故乡变作冰川。冰块呈蓝色,充斥了所有山脉和村落,四围一无所有,只有接连不断的冰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站在村子北面一座山的山路上,向南方远望。天空蔚蓝,太阳在西南方的山顶上照耀着冰川。
另一个梦,现在印象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是村后的山上冰雪连天,重重冰雪中有山一般巨大的冰鱼在游动。本来这个梦早已忘掉,后来在翻日记的时候看到当初的记录,才依稀想起。
对于冰川,我又敬畏又艳羡。敬畏,是因为惧怕寒冷。艳羡,则是渴慕它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只有在梦中,它才美得纯粹,美得不使人觉得危险。
后来我买到那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本书记录了一些精神病患者的故事,其中有一个关于冰川的故事我很感兴趣。这是一个人的梦,大意如下。
梦者是一个男子,事业很不错,有老婆孩子。他从小到大,每隔几年就会做同一个梦。这个梦使他感到自己非常孤独。由于梦境清晰,所以醒后记得很清楚,梦中的感受也非常真实。
梦中,他睡醒了,睁开眼。周围是模糊的光晕。他知道自己在一个软软的蛋壳里,需要撕开蛋壳才能出来。蛋壳在一个方形的池子里。池子很简陋,盛了像水一样的液体泡着蛋壳。每次他醒后,液体还剩一半。从池子出来,会有一种彻底睡足了的感觉。他走出池子后,总是找一身比较厚的、很旧的连体装穿上。
他所走出的池子在一个类似船舱的房间里。房间很旧,设备也陈旧。穿好衣服后,他来到一个很旧很大的金属机器前,拉一个开关。机器里哗啦哗啦响一会儿,一个金属槽打开了,里面有一些类似猫粮狗粮的东西,颗粒很大。他知道这是吃的,就抓起来吃。他管这个叫食物槽。食物槽还有一种软软的水泡,捏着咬开后,可以喝里面的水;水泡的皮也可以吃。
吃完后,他打开舱门,来到一个走廊上。走廊两侧有很多门,所有门都像船上的舱门的样子,但比那个厚重,且密封性很好,打开要花费很大力气。他挨个打开舱门到别的房间去看,每个房间都与他初次醒来的房间一样,很大,很旧,有很多锈迹斑斑的机器。
一共十个房间,除了他,另外九个都没有活人。他们的水池都干了,软软的蛋壳是干瘪的,里面包裹着干枯蜷缩的尸体。因此他知道,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他关好舱门,感到很悲哀,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在长廊的尽头,他连续打开几个大的舱门,走到外面的小平台上。他看到自己住的地方是高出海面的,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天空很蓝,空气清新凉爽。海面基本是静止的,在没有冰块的地方能看到水下深处。他住的地方在水下是金字塔形状,但没有生物。
沿平台通向一个斜坡走廊,顺着台阶可以爬到最高处,这是此建筑的房顶,最高点。站在这里四下看,会看到水里有其他的金字塔,但都是坍塌的,在水面上的只有他这个。每次看到这些,他都忍不住地哭好一会儿。
哭完之后,他站在这里往四周看,看好久,想找任何一个活物,但是什么都没有。看一会儿后,回到居住层的更深一层。那里有个空旷的大房间,里面有各种很大的旧机器,有的还在运转,但是没有声音。他不记得那些机器的用途,只记得必须要把一些小显示窗的数字调到零。做完这些,他到房间的另一头,找到一种方形的小盒子,拿着回到房顶。像上发条一样拧开盒子的一个小开关,然后看着它在手里慢慢地自动充气,最后变成一个气球飞走了。
在这个梦里,他每次都只做这些,不愿尝试做其他的。周围偶尔有轻微的水声,冰山、碎冰慢慢地漂浮。这时他心里很清楚,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做完上述那些后,他便在房顶等着。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是也知道可能等不来了。他想自杀,但又不想放弃;他希望有人活着,像他在找他一样。等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哭出来。孤独感紧紧抓住他,让他连自言自语的勇气都没有。
由于做梦次数频繁,后来他在梦中意识也是清醒的,知道又是这个梦,想醒过来,却不能。因此,即使他醒过来了,也会因此而感到难过。他忘不了那种孤独感。他加倍地对家人好,对朋友好,不计任何代价,只为消除这种孤独感。但是不可能,就算他在人群中,那种孤独感依然如影随形。
每次在梦中,他都不由自主地经历那种孤独,以及没什么希望的等待,感受那种刻骨铭心的悲哀。他曾翻遍了所有房间找望远镜,想看看更远处是否还有同伴。在叙述这些的时候,他说:“那是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心上!”
最后,在一次催眠中,催眠他的医生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孤独感就是来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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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的确是一个没有任何现实基础的梦,也许就只有用“前世的回忆”来解释了。
一个星球只剩下一个人。这真是个悲凉而绝望的梦。
其实在这个梦里,最关键的也许并不是真实的孤独或悲凉感,而是一种类似无法摆脱的梦魇似的循环困境。
梦者之所以忘不了那种孤独感,是因为梦境实在太过逼真,所以记得深刻。因此,接下来,遗忘便是个大问题。在这种深刻的孤独中,他的记忆显然是经过自己的情感因素而加深了。他因为这种虚幻的孤独而加倍对身边的人好,是他将梦的影响付诸现实了。
在一般的梦中,梦是梦者对现实的感受和解读。而在这位梦者这里,这个因果关系倒过来了。梦反过来影响了现实,影响了他的情感。在梦中,“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的意识完全控制了他,以致他甚至在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情况下,都不想采取行动以摆脱这个困局。
知道自己在做同一个梦,也无力采取行动,说明在此时他已仅仅受困于孤独和悲凉,与做梦与否,已经关系不大。因为在“清醒梦”中,人是可以改变某些现状的。换言之,意识与潜意识同时清醒,且意识对潜意识有某些程度的控制作用。如果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试着稍微用意识做出某些小目标的行动,是很容易的。
在他的情况下,做梦本身就像一个无法摆脱的精神梦魇,不论意识或是潜意识,都无力做出任何改变,只能任凭它一再出现,一再发生。
还应注意到梦里的海水,冰山。梦者独自在自己潜意识的海面上,甚至看到了更深处的样子:一些破败的建筑的底部,没有任何生物。如果说水代表着梦者的情感,那么他的情感状态似乎是很深沉而丰富的。冰山和碎冰,漂浮在海面上,是否意味着情感中饱含了某些冰凉的东西?并且,这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活物;另有一些东西,却早已破败成废墟,没有生机。联想到在他的梦刚开始的阶段里,他身处的那个软软的蛋壳,令人觉得他之所以如此摆脱不了孤独,可能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有些脆弱或敏感。
自然,这并不是说他愚笨。相反,他很聪慧。因为,即便他对身边的人如何好,孤独依然挥之不去。作为独立的个体,人本孤独。一个人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孤独,实在只是生命的本质形态之一罢了。
所有的问题只是,他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不由自主地回想,结果是加深了记忆,并更加执着于梦中的幻象带给他的感受,——这幻象某种程度上比现实还要真切,以致于它给他的印象远比现实中的天伦之乐之类带给他的温暖还要深刻,因为这是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心上”。
因此,在这样的程度上,这个梦给他的影响便促成一种病态的恶性循环。
这个梦不同于一般梦的特点,是从小到大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一般情况下,具有现实基础的梦大多都集中在某个时间段之内,或者某段时间内现实中出现了某个难解的问题的时候。如果照此思路推理,可能他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个问题在他内心深处困扰着他。只是他自己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而后来,又囿于惯性的思维和俗世的琐事而放弃直面它的努力。虽然书中的叙述太少,但是,从这个梦中可以看出,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是人的孤独的问题。不过梦中显示,他无力找出答案。而他在现实中对他人加倍的好,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
因为身边有他人,恰恰证明了他的孤独。因为身边有他人,恰恰会提醒他,他无法真正不孤独。孤独并不是独自,只是心里的一种感受。
不知怎的,这个故事却让我想起“失魂”的说法。留待下节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