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水养不出两样人

老古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居住在同一个区域,由于风俗习惯相同,吃的是一样的伙食,过的是一样的生活,交往的是相同的人,最后,行为准则和方式是一样的。

家乡地处长江中下游,也许是长江到了那个部位,完全失去了她的鲜明个性,这样也就决定了家乡的人,不如上江湖北、四川的暴烈和火辣,也不像江苏、上海的温婉与婉约。加上磨盘州人都是从省内各地迁徙而来的,方言非常混杂,这也培养了很多不同的性格特质。

家乡人不善幽默。我们有句骂人的话,叫“吃江水、讲海话。”批评的是那些喜欢说大话的人。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批评不绝于耳,所以,大部分人说话都“一是一,二是二。”磨盘州很小,那是一个绝对的熟人社会,一个人假如要是被人定义为爱吹牛,那是非常可怕的结果。轻者,他的话不会被人信任,在村子里他没有了威信,严重的,他的孩子都会因为他而不被人信任。因为说话本分,所以,家乡人一起聊天时,很少有笑声。两个男人坐在一起,除了相互敬烟,几乎说不了几句话。家乡人似乎也不喜欢爱搞笑的人,嬉皮笑脸的人,也是被家乡人看不起的,因为他没有正形。在我们家乡,唯一能说得上笑话的地方,估计就是扯皮的酒桌上,借着酒劲,有人开始放浪形骸。

家乡人说话直接。也许因为长江的关系,江到了我们家乡,已经没有了上游的湍急,上下同宽,也没有太大的落差,且不像下游有海水托着,江水会出现迂回,长江在我们家乡就是直下直流,这也就像家乡的人,说话特别的直接,几乎不带拐弯的。想说什么,直接说结果,因为家乡人只论结果。大水年,人们只关注圩破不破,发大水是大概率事件,只要江圩不破,水淹不掉庄稼,那都不是大事;干旱年,人们只在乎是否还有收成,不在乎抗旱的过程,千里百担一亩苗,这也是在所不惜的,农村人,苦字当前,只要扛得过去的就不是苦。因说话直接吃过苦头的家乡人不知道有多少,扛过去了,这也就什么都不是,下次遇到说话的时候,还是想说就说,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家乡人对事不对人。虽然是跟人说话,可家乡人是就事说事,从不会拿事去延伸出事,更不会以事去关联人。这样的做法会被北方人说成“没心没肺”,或者“没有眼力见”。那是因为我们的祖先都是移民,我们知道人生苦短,何必再相互折磨?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谁会从地上把脏水再拢起来?我们小时候,会在江边的沙地上,撒尿做泥窝;还有就是,大人扭伤了,需要童子尿送服伤痛的药。虽然家乡人不喜欢吹牛的,但是更加讨厌肚子里有弯弯绕绕的人,说这样的人太阴了,没有人愿意跟太阴的人交往。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害了。

家乡人充满上进心。因为移民的缘故,或者受江水川流不息的影响,家乡人从来就不失上进心。当年祖先就是为了更好地发展,才是从四面八方奔赴磨盘州的。到达磨盘州开始,先是围堰筑堤,接着是翻沙填土、开沟挖渠,在战天斗地中,我们培养了永远不服输的精神;在滚滚江水边,我们知道了很多时候人定胜天是可能的。“穷时不丢书,富时不丢猪。”“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些朴素和励志的话语,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磨盘州人,不仅要目标明确,且要锲而不舍。在计划经济年代,我们通过当兵、读书走向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在市场经济时代,他们有些人扛着斧子,有些人揣着砖刀,有些人拿着油刷,有些人拿着直尺,有些人什么都不拿,因为他们有结实的身体,他们有勤劳的双手,他们有智慧的大脑,他们知道,只要勤奋的人,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以至于在大城市的街头巷尾,常常能见到几个待活的匠人,他们中可能就有来自我家乡的。当然,在北京的庙堂之上,也有家乡人活动的身影,他们上得了厅堂(厅是大厅,堂为庙堂),也守得住厨房,只要活着,他们就要活出人样,并力争活出最好的自己。

家乡人跟我一个样。在茫茫的人海里,假如我知道有个家乡人,那我一定能一眼就能识别出他来。这好比通过镜子看自己,我一眼就能识别自己的镜像。

一江水养不出两样人,家乡人就是我的镜像,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我们都是喝一江水长大的。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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