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后绩溪商人在郎溪的经营

抗战前后绩溪商人在郎溪的经营

刘  丽

摘要:

近代以来,徽商整体衰落,但绩溪商人在城镇的小商业领域仍在发展,郎溪就是绩商集中经营的地区,他们几乎垄断整个县域的商业,日军的侵华战争,极大破坏了绩商的商业活动,艰难发展。

关键词:

抗战前后;绩商;经营

近代以来,两次大规模的战争对郎溪社会经济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破坏性极大。一次是太平天国农民战争(1851—1861),一次是抗日战争(1937—1945)。太平天国农民战争期间,尤其在后期,太平军与清军对郎溪这一带战略要地争夺十分激烈,郎溪城几遭沦陷;并在县域内多次发生激战,生灵涂炭,生产遭破坏,加上天灾和瘟疫,人口剧减,田地荒芜,1865年全县总人口仅存10855人,“庚申遭寇难,州民存者无几,江督曾侯(曾国藩)出示招垦于楚豫,各邻省之民络绎来归,垦荒纳税,其日臻富庶矣乎。”至光绪五年(1879),郎溪县人口增至61743人,至1928年,147729人,1937年抗战前125062人。战后生产、人口的恢复成为大批绩溪商人进军郎溪的契机。

徽商在郎溪经商由来已久。据碑碣记载,清乾隆八年(1743),已有徽帮汪姓、胡姓在县城、梅渚镇等地开设店号,经营商号。近代以来,徽商整体开始走向没落。绩溪商人的兴起比徽州府歙县、休宁、黟县、祁门、婺源等五县要晚一些。绩商及时改变经营策略,不断进军新的行业,并向新的地区渗透,县一级地区如宣城、宁国、广德、郎溪(当时为建平县)、南陵等,甚至向这些县域的重要农村市镇,开辟新的商机。在外国侵略者和买办商人势力难以涉及的缝隙中求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所以当徽商整体日趋衰落之际,绩溪商人凭着资本小、经营灵活等特点,在一些小城镇得到快速发展。民间流传着“无徽不成镇,不绩不成街”的俗语。

绩商主要经由两条路线到郎溪经商,一条是绩溪—宁国(河沥溪)—鸦山古道—姚村—十字(或毕桥、飞里)—郎溪;另一条是绩溪—宁国(河沥溪)—广德(誓节渡)—南丰—郎溪。在郎溪的徽商大多是绩溪人,他们经商驻地主要在县城、梅渚、涛城等乡镇,其中也有少数歙县、旌德、休宁、黟县人,共约300多人。在县城主要商号有汪怡盛、汪怡新、汪怡泰、胡祥泰等,店铺集中在老城区十字街一带。绩溪人在郎溪城内经商范围广,开设各种店铺多,商店牌号有100多家,种类归结起来,主要开办七坊一行一店一馆:即是酱坊、油坊、砻坊、磨坊、糕点坊、烛坊、漕坊、粮行和南北杂货店以及菜馆等传统商业,但新式工业极少。店主多以绩溪汪姓、胡姓和章姓为主,从业人员有1000多人。资金总额在100万(银)元左右,这对于当时只有万人左右的小县城来说,已不是个小数目。

郎溪城内自1906年成立商会至解放初(会址在今老十字街附近),五任商会会长都是绩溪商人,商会内设会长、秘书各一人,跑腿两人,还拥有商团武装。抗战前夕,绩溪商人在郎溪的经营达到顶峰,几乎垄断郎溪城乡的商业,他们把持商会及商团武装,组成绩溪同乡会组织,下属有徽州会馆,联络乡情和商情。此外,一些绩商商人还积极投资近代工业,郎溪城内在1926年由胡植斋(绩溪扬溪人)等人集资24850元在县城寺巷积谷仓开办了郎溪第一个火力发电厂,名为“郎溪县明星电灯公司”。

但日军的侵略改变了这一局面, 1937年农历冬月初一,郎溪城沦陷后,遭到飞机轰炸,血肉横飞,伤亡多人。东街、西街、南街的店铺与房屋焚烧殆尽。国民党军队弃枪逃跑,日寇猪木清太郎的部队由十字镇长驱直入,一路烧杀淫掠,无所不为。绝大多数绩商歇业逃回绩溪老家避难,城关一片萧条。到1938年底,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寇缩小战局,撤出县城,局势稍有缓和,商会会长李善斋带领商团返回城内,并组织了一个善后委员会对尸体进行掩埋,逐渐恢复经营,一定程度上维护了治安和市面的秩序。大批绩商开始返回郎溪城关,在被日寇轰炸、焚烧的废墟上,重新开始营业,但商号的数量、经营范围及资本实力远不及抗战前的水平。

据几位在1938年前后来郎溪经商、学徒的绩溪老人回忆,当时从西门到老十字街,主要有14家绩溪商人前店后坊式的商号,它们是:胡源丰粮行兼磨坊、普丰粮行(经理是汪赞武,账房是汪金铎,后改名为“钜昌粮行”)、德丰顺粮行、义大粮食行(股东是胡秀山、汪云甫二人)、同济典当(今西门腊梅巷,老板李善斋当时是商会会长)、胡老六猪肉店(店主胡远兆)、天隆粮行磨坊、泰源粮行、汪记黄烟店、裕隆粮食行(股东汪明辉,不久前去世)、大丰米厂、万康酱园(1914年章志樵开创)、源生粮食行、汪怡泰南北店兼糕点酱坊(老板汪国祥)等。东门街主要有汪怡新杂货糕点店(创于1920年前后)、胡祥泰百货店(创于1916年,老板是胡位寮)、汇丰泰百货(创于1915年,老板是胡位寮)、汪怡成百货(创于1912年,老板是汪戟修)等四家店号。北大街主要有汪怡兴油坊、汪怡盛油坊(创于1912年,老板是汪戟修,因靠近天主教堂,未遭日寇轰炸)两家油坊。此外,还有许多绩溪小商贩,流动摊点。

大约共有20家绩溪商号,基本上是胡姓与汪姓创办的,例如义大粮食行股东是胡秀山、胡老六猪肉店店主胡远兆、天隆粮行磨坊的老板三人是亲兄弟;大商人汪戟修与汪国祥也是兄弟。其中经营粮食行的9家,多是新开设的,是此时绩商在郎溪最主要经营项目,百货、油坊、酱园等多属于恢复性经营。绩商的粮食行不是自行贩卖粮米,而是依靠加工、批发,以差价谋利。这与早期徽州米商长途贩卖有不同之处。当时在郎溪有一句俗语,“一年产米十年吃”,就是说绩商的数家粮食行一年砻出的米,全郎溪人要吃上十来年,这不是夸张。以一只木砻一天出大米300斤计算,平均起来,每家粮行有七八只木砻,一天能砻出2000余斤,10家粮行一天出米20000斤,即使出米有季节性,全年的生产量相当可观。这些米主要销往江苏无锡(中国近代四大米市之一)、常州等大都市。两地的米贩子每隔三五日来郎溪组织米源。米店负责装袋后,由搬运工用独轮车推送到梅渚镇码头上小轮船,经梅渚河水运至溧阳常州、无锡。当时绩商主要通过无线收音机掌握无锡米市供求及米价涨落的行情。粮食行除主营粮食外,还以粮食为支点,进行综合经营,兼营油、酱、酒业等。

此时粮食行大多是股份制,股东都是绩溪人,股本形式或是现金入股或是以米入股,股东按股份取得股息。股东大都不过问行内经营事务,全权委托给管事,但也有股东兼管事的(例如普丰粮行),股东不能在店中随意支取现金,必须经管事同意方可。前店中职位有管事(经理)、账房(会计)、同事(办事员)和学徒四类。管事、账房各一人,同事、学徒视店坊大小人数不一,少则三四人,多则五六人,他们都是绩溪同乡,有的或是股东亲友,或是老乡推荐。管事权力最大,主管整个店坊的生意经营,决定人员的任用和解雇,获得的薪水也最多,账房次之,同事有次之,他们除了有固定的月薪收入外,年终视经营的优劣,都有一份不菲的奖金。行内约束严格,他们吃住都在店中,不能将家属带来,每年有一次回乡探亲的假期。学徒的期限多为三年,这期间没有工资,米店提供吃住,年终能收到股东老板赠送的物、鞋帽等小礼物。学徒生活极为艰苦,早起晚睡,前后店坊,哪里需要随叫随到,任劳任怨。另外,还要照料管事、账房、同事的生活琐事,如端茶送饭,早晚洒扫等。期满后极少在店中升为办事的,大多出店另谋生计。在近10家粮行中,除大丰米厂采用柴油机进行加工外,其余都是手工砻米。砻坊中的雇工都是郎溪本地人,人数的多少随市场供需的需要和农业季节性变化时增时减,在忙碌时有的砻坊临时雇工达五六十人,最少不下二三十人,加上附带的油坊、漕坊等,规模可见一斑。

附:章恒春在郎溪义大粮行的学徒生活自述

我是1947年从绩溪老家——到郎溪的义大当学徒的,那一年我14岁。我在老家读了几年书,家乡太穷,吃不饱,只有出来谋生。我的介绍人是我的姐夫王德田(绩溪人),当时他在郎溪东夏镇泰隆酱园当管事,相当于经理一职。我家距郎溪约430华里,姐夫和我挑着被子、衣物和干粮等,步行4天。第一天在宁国县一个绩溪人开办的油坊住宿,第二天到了宁国河沥溪镇,第三天到宣城孙埠镇,第四天经洪林桥、毕桥、飞里,终于抵达东夏。泰隆酱园的大股东汪云甫(绩溪人)在郎溪城内的义大粮行中拥有股份,通过我姐夫的关系,汪答应把我送到义大当学徒,停留三四天后,我就到了义大开始将近三年的学徒生活。

义大粮行是绩溪商人开设的,具体的年份我也不清楚,是股份制的私人企业,记得胡秀山、汪云甫是两个最大的股东,他们都是绩溪人,是以大米为股份入股的,业务经营由胡秀山负责,汪云甫不参与经营,只照股领取股息。义大经营内容有四种。最主要的营业是粮食收购、加工和销售。在当地收购粮食,木砻加工成大米,销往江苏的大米市无锡。砻坊有11个木砻,一天能砻几千斤米,大师傅是梅渚人。固定工人十几个,粮食收购季节和市场需求大时,还要请临时工,最多达四五十人之多。为掌握行情,每天傍晚收音机播报无锡米市行情,这是必听的。每隔三五天,无锡的粮贩子就来了,店里用大碗面条招待他们。到运米这天,我天没亮就起来发米,用独轮车运到梅渚镇的码头,上船水运至无锡。其次是面粉业。收购小麦,加工成面粉和面条,主要做城里的生意,批发或零售。麦的淘洗晒是人工,采用牛拉磨磨面。制作面条的师傅是绩溪人。第三是经营糟坊,任用绩溪师傅酿酒,漕坊有四五人,酒零售兼批发。第四是开酱坊,制作米醋、油、酱菜和酱板,大师傅是江苏高淳人。义大的规模比较大,现西门酒厂厂房是义大作坊间,另外老县委大院里义大有一大片晒场,最旺时工人七八十人,一般有三四十个。

店内是有等级差别的。粮行内设管事(经理)一人,是程宗骝,每月领取两担四斗大米(一担相当于现在175市斤),按米价约折合现在800元人民币,当时管事的权利很大,股东老板基本上不干涉店里的经营,更不能在店里随意支取现金;账房(会计)一人,是程玉振,月薪约两担米;同事(办事员)三四人,月薪约一至两担米;另外,他们年终都有奖金,生意兴隆获利较丰的年份,会高达两个月的薪水。学徒有程寿志等,加上我共四人。这十余人都是绩溪老乡。学徒期为三年。第一年学徒不拿薪水,老板管吃管住,学徒一年期满,继续留在店内,第二三年年终可获得一担米的红利。如果工作得好,为人勤快,精于生意,以后才有可能升为办事,有稳定的薪水。也有同乡学徒期满后独立经营或到其他店里的。学徒的生活是很苦的。天亮前我就起来了,下店门,扫地,抹柜台,清理烟筒(给同事和生意主顾抽的);等到管事、办事起床后,还要给他们打扫屋子,为他们端饭,学徒吃饭是不坐桌子的,然后站在柜台后接待顾客,有时作坊忙碌时,也被抽去打下手帮忙。到冬天,身上没有棉衣穿,还要去郎川河边淘洗小麦,两只手冻得肿多高,彻骨得疼。到了晚间帮老板数钞票,入库,搓烟媒子等,一直忙到11点多才能睡觉。每晚从柜台下取出被子,铺在柜台上就是我的床铺了。店里办事几个人住在店堂楼上,他们都是独自一人在郎溪,妻子孩子都在老家,每年春节前能回家一次。老板住在店后单独建的房子里。学徒期间三年是不能回老家的,在这期间,我母亲病故了,我都没能回家送终,到现在想起来仍令我心痛、愧疚。

解放后不久,就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义大粮行倒闭,老板回了绩溪老家,还欠了我的工钱。在义大几年的生活结束了。不久,我参加了新的工作,在新社会,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作者系宣城市第二中学历史教师)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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