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70集

长乐钟室

公元前197年 甲辰

汉高帝 十年

【原文】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

【白话】夏季,五月,太上皇在栎阳宫去世。秋季,七月,癸卯日,将太上皇安葬在万年(栎阳城东),楚王刘交、梁王彭越都来送葬。刘邦赦免了栎阳的囚犯。

【原文】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白话】定陶女子戚姬受宠于刘邦,为其生下赵王刘如意。刘邦觉得太子刘盈仁慈懦弱,认为刘如意才像自己。虽然封了刘如意为赵王,却将他常年留在长安,不让他前往封国。刘邦巡视关东时,戚姬经常跟随,日夜啼哭,以求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吕雉年纪渐长,常年留守长安,与刘邦的关系日益疏远。刘邦准备废掉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们与之争辩,皆不能说服刘邦。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堂上强烈抗争,刘邦问其缘由。周昌平常说话口吃,此刻又值盛怒,故结巴道:“臣嘴巴说不清楚,但臣心里期……期……知道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如果陛下一定要废黜太子,则臣期……期……不奉诏令!”刘邦听后高兴地笑起来。吕雉当时正在东厢房侧耳倾听,罢朝之后,见到周昌,对其跪谢道:“如果不是您,太子就要被废掉了。”

【姚注】

①期期,模仿口吃的人说话着急而又说不清楚的声音,无实义。另,三国时期魏国大将邓艾亦是口吃,《世说新语·言语》记:“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司马昭)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这就是成语“期期艾艾”的由来,用以形容口吃的人言语重复,口齿不清。

【原文】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白话】当时,赵王刘如意年仅十岁,刘邦担心自己去世后,如意无法得到保全。符玺御史赵尧建议刘邦为赵王配备一个地位尊贵、性格刚强的宰相,而且这个人还得是吕雉、太子和群臣都敬畏忌惮的。刘邦问:“谁可以胜任?”赵尧道:“御史大夫周昌,就是合适人选。”于是,刘邦任命周昌为赵相,而以赵尧替代周昌出任御史大夫。

【姚注】

①符玺御史,即掌管符节和玉玺的御史,是御史大夫的属官。据《史记·张丞相世家》记载,赵尧为符玺御史时,有人曾对周昌道:“赵尧虽然年轻,却是位奇才。您必须多加留意,他将来会取代您的位置。”周昌笑道:“赵尧年纪轻轻,只不过是个抄写文书的小吏而已,哪里就到这种地步!”不久以后,赵尧在侍奉刘邦时,见刘邦独自闷闷不乐,慷慨悲歌,群臣皆不知所以,唯独赵尧猜出来是为保全戚姬和如意之事,便趁机建议刘邦拜周昌为赵相。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仅次于丞相和太尉,故周昌接到命令后哭泣道:“臣从一开始就追随陛下,陛下为何单单要在半道上将我抛弃给诸侯王呢?”刘邦道:“我也很清楚,这样做是在给你降职贬官。可是我私下担心赵王,思来想去,除你之外再无其他合适人选,还是请你勉为其难走一趟吧!”遂命周昌为赵相,而以赵尧替代周昌御史大夫之位。

【姚论】

夺嫡,历来都是中国古代权力斗争中最为惊险、最为残酷的,其胜者将拥有一切,其败者将任人宰割。刘邦欲立如意为太子,却没有为其培植可以依赖的政治势力。在后宫,如意只有一个只会日夜哭泣撒娇的母亲。在前朝,如意竟连一个支持他的大臣都没有。在这种背景下,刘邦没有坚持立如意为太子是对的。这不仅是因为在古代废嫡立庶、废长立幼历来都被认为政治不正确,亦是因为就算刘邦死后将皇位传给如意,如意也没有能力坐稳。可是,刘邦既不能立如意为太子,为保其母子之安全,就该令戚姬在吕雉面前谦恭自抑,以化解吕雉内心的嫉恨,就该令如意由吕雉长期收养膝下,以消除吕雉内心的敌意。这样一来,则如意母子将来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可刘邦居然没有尝试任何有助于化解仇恨和敌意的举动,只是为如意找了个性格刚强的周昌做相国。试问,身为赵相的周昌,既无朝中之政权,又无军中之兵权,他能拿什么保护如意,又凭什么与吕雉抗衡呢?吕雉所忌惮周昌的,无非是因其在废立之事上据理力争,故而觉得欠他人情而已。难道仅凭这点人情,就足以遏止吕雉消灭情敌和政敌吗?戚姬,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年轻女子;如意,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十岁幼童。刘邦因偏爱而致使吕雉对二人恨之入骨,却又未能为二人提供任何实质保护,则二人日后的悲剧命运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刘邦明知周昌性格刚强,却非要他去完成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则周昌日后的悲剧命运亦将不可避免。

【原文】初,上以阳夏侯陈为相国,监赵、代边兵;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白话】当初,刘邦任命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统领赵国和代国的边防部队。陈豨出发前,拜访淮阴侯韩信,向他辞行。韩信拉着陈豨的手,屏退左右,和他在庭院中散步,仰天长叹道:“可以与你说说心里话吗?”陈豨道:“全凭将军号令。”韩信道:“您所管辖的地区,是天下精兵聚集之处;而您,是陛下信任的宠臣。如果有人说您反叛,陛下一定不会相信;可如果再次有人告发,陛下就会将信将疑;如果第三次又有人告发,陛下一定会勃然大怒而亲自率兵讨伐。到时候,我在中央与您配合,则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豨向来知道韩信的才能,对他非常信任,道:“谨遵您的教令!”

【姚论】

这段文字在《史记·淮阴侯列传》和《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中均有记载,全段内容基本一致。只是在第一句,《史记·淮阴侯列传》的记载是“陈豨拜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汉书·韩彭英卢吴传》的记载是“后陈豨为代相监,辞信,信挈其手……”前者称陈豨官拜钜鹿太守,后者称陈豨官拜代国相国,而《资治通鉴》在记载时又只说陈豨官拜相国,却又未能言明是哪个国家的相国。

《史记·高祖本纪》记:“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上曰:'豨尝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为列侯,以相国守代,今乃与王黄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按照这种记载,陈豨是以赵国相国的身份驻守代国。或许,正是因为这些记载间彼此冲突,令司马光倍感困惑,故而只好泛泛记作“相国”。不过,我们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弄清陈豨的真实身份,从而探讨其何以反叛汉朝,以及所谓的韩信谋反是否与其有关。

《史记》是没有专门为陈豨作传的,关于其生平,主要是记载在《韩信卢绾列传》和《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为此,我们分别摘抄如下:

《史记·韩信卢绾列传》记:陈豨者,宛朐人也,不知始所以得从。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乃封豨为列侯,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

《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记:以特将,将卒五百人,前元年从起宛朐,至霸上,为侯,以游击将军别定代,已破臧荼,封豨为阳夏侯。六年,正月丙午,侯陈豨元年。十年,八月,豨赵相国将兵守代。汉使召豨,豨反,以其兵与王黄等略代,自立为王。汉杀豨灵丘。

可以看到,这两段记载是有很大冲突的。《韩信卢绾列传》称不知陈豨是怎样追随刘邦的,可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却记载得很清楚。《韩信卢绾列传》称陈豨是在汉七年冬,刘邦北伐匈奴回来后封的侯,可《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上却说陈豨是在追随刘邦入关至霸上时就封过一次侯,又在统一天下后的汉六年封为阳夏侯。照理说,对于陈豨这样名声显赫的重要人物,司马迁在写《史记》时是不该有这么多明显冲突的。因此,如果我们不是简单地将这理解为司马迁粗心笔误的话,那就一定是因为陈豨的敏感身份,导致某些史料被掩盖或篡改了。不过,即便这两段记载存在这么多的明显冲突,却都一致指称陈豨是以赵相国的身份守代。再加上《史记·高祖本纪》亦是如此记载,故而我们倾向于认定陈豨确实是赵相国,至少曾经出任过赵相国。

这两段记载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提到了“宛朐”这个地方。《韩信卢绾列传》说陈豨是宛朐人,《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说陈豨在宛朐起事,追随刘邦。宛朐,在今山东菏泽西南,其东北35公里处即项梁兵败被杀的定陶(今山东菏泽东南)。而在《史记》另外两篇关于同期名将的传记中,也提到了宛朐这个地方: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记:“(周勃)击秦军阿下,破之。追至濮阳,下鄄城。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夜袭取临济,攻张,以前至卷,破之。击李由军雍丘下。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史记·傅靳蒯成列传》记:“信武侯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攻济阳。破李由军。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可以看到,十八功侯中排名第四的周勃,在追随刘邦参加定陶战役时就曾经袭取过宛朐,而排名第十一的靳歙就是在那时候追随刘邦军的。之后,靳歙追随刘邦在雍丘击败李由军、攻击开封,再到后来转战蓝田北,进入咸阳,驻军霸上,基本上都与周勃的行动轨迹相同。至于《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所记载的陈豨,其生平更是与靳歙极其相似,都是在宛朐起事,都是在追随刘邦驻军霸上时就封过侯,都是在刘邦刚统一天下后的汉六年再次封侯。只是,刘邦采纳陈平之策伪游云梦时带了靳歙,却没有带陈豨。

汉六年正月,刘邦封其二哥刘喜为代王。汉七年,匈奴出兵攻代,刘喜抛弃封国逃回关中,刘邦赦免其罪过,封为郃阳侯,随后封皇子刘如意为代王。《史记·韩信卢绾列传》上说:“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乃封豨为列侯,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可此时的赵王是张敖,赵相是贯高,故不可能封陈豨为赵相。如果陈豨真是相国,那也只能是代相。当时刘如意尚是七岁幼童,常年留在长安而没有前往封国,故刘邦以陈豨为代相驻防边境,是完全合乎情理的,这应该就是《汉书》称其为代相的缘故。

汉九年十二月,贯高谋刺刘邦之事被告发。正月,刘邦废黜张敖的王位,将其贬为宣平侯,徙代王刘如意为赵王,赵相贯高自杀。那么,继任的赵相会是谁呢?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我们合理推测,极有可能是令原本就在代国为刘如意担任相国的陈豨,继续在赵国为其担任相国,而代相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继任者,故仍由陈豨兼任代相。又或者另有其人,但因新任代相不通军事,故代国的边境驻防问题仍由陈豨负责,这应该就是《史记》称其“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的缘故。

汉十年,刘邦拜周昌为赵相,陈豨回京述职。之后,就有了《史记·淮阴侯列传》上所说的“陈豨拜钜鹿守,辞于淮阴侯。”当时赵国拥有邯郸、巨鹿和常山三郡,陈豨由原来名义上的赵国相国、实质上的赵国最高军政长官降级为巨鹿一郡之长,内心不满亦在情理之中。或许,这就是陈豨与刘邦产生矛盾心结的起点。

【原文】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白话】陈豨经常仰慕信陵君魏无忌养士的风采,待其出任相国而驻守边境,请假归来途径赵国时,跟随他的宾客有一千多辆车,把邯郸的官舍都住满了。赵相周昌请求入宫面见刘邦,陈述陈豨门下宾客极多,又专擅兵权在外多年,恐怕会生出变故。刘邦派人前去调查陈豨的门客在代国的不法之事,其中许多都牵涉到了陈豨本人。陈豨非常害怕,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游说陈豨,引诱他反叛汉朝。

【原文】太上皇崩,上使人召,称病不至;九月,豨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不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白话】太上皇驾崩的时候,刘邦派人去召陈豨,陈豨称病不去。九月,陈豨与王黄等谋反,自立为代王,劫掠赵国和代国的领地。刘邦亲自领兵向东攻击,抵达邯郸后,高兴道:“陈豨不去占据邯郸而以漳水为险阻,我就知道他不能有多少作为了!”

【姚论】

这段文字转载自《史记·高祖本纪》,然对于“豨不据邯郸而阻漳水”一句,后世常有学者将其解读为“陈豨不去占据邯郸,而是去扼守漳水”,这是极其错误的。我们只要打开地图就能一目了然。

盖漳水穿越邯郸郡而环绕邯郸城,其西段贴近于邯郸郡与上党郡、河内郡的郡界。因此,陈豨若要抵御自西面和南面攻过来的汉军,则必须先占据邯郸,而后方能扼守漳水,又怎么可能“不去占据邯郸,而是去扼守漳水”呢?秦二世二年(前208年),王离率领秦朝的北路军主力南下平乱,在攻占上党郡后兵分两路,一路北上回到太原郡,准备向东攻占常山郡,另一路南下攻占河内郡,而后再东进北上攻占邯郸郡。结果,在齐国和燕国援军的帮助下,赵国抵挡住了王离军的进攻,将其北部兵阻击于井陉以西,将其南部兵阻击于漳水以南,这才有了后来的王离军南下支援章邯军,助其在定陶之战中击败项梁军。由此可见,漳水是非常适用于防御的天险,可现在陈豨居然主动放弃这道天险,所以刘邦才会高兴地说:“吾知其无能为矣。”

【原文】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白话】周昌上奏道:“常山郡共二十五座城池,其中二十座失守,建议诛杀郡守、郡尉。”刘邦道:“郡守、郡尉都参与谋反了吗?”周昌答道:“没有。”刘邦道:“他们只是力量不足,没有犯罪。”

【原文】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反,赵、代地皆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

【白话】刘邦命令周昌在赵国选拔可以担任将领的壮士,周昌选了四个人面见刘邦。刘邦骂道:“你们这群小子能当将军吗?”四人觉得惭愧,都伏在地上。刘邦赏赐每人一千户封邑,任命为将军。左右劝谏道:“那些追随陛下进入蜀汉,讨伐西楚的功臣,到现在还未能全部封赏。现在却封赏这四个人,他们有什么功劳呢?”刘邦道:“这不是你们所能明白的。陈豨谋反,赵、代两国的领地皆为其所有。我现在以羽檄征召天下兵马,到现在都还没有前来支援的,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邯郸的军队了。我又怎么能只吝惜四千户封邑,而不慰劳赵国子弟呢?”左右皆道:“有道理!”

【姚注】

①羽檄:古代的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原文】又闻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将,将多降。

【白话】又听说陈豨的部将都是商人出身,刘邦道:“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于是多用金钱来收买陈豨的部将,陈豨的部将大多投降。

公元前196年 乙巳

汉高帝 十一年

【原文】冬,上在邯郸。陈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将骑千余军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河攻聊城;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军遂败。

【白话】冬季,刘邦在邯郸。陈豨的部将侯敞率领一万多士兵打游击,王黄率领一千多骑兵进军曲逆,张春率领一万多士兵渡过黄河,攻打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军领兵出击,大破各路敌军。太尉周勃自太原郡进军,平定代地,行至马邑时久攻不下,待攻克后大肆杀戮。赵利驻守东垣,刘邦率兵攻克,将东垣改名为真定。刘邦以千金求购王黄、曼丘臣的人头,其麾下将领将二人生擒后送来。于是,陈豨军溃败。

【姚论】

《史记·傅靳蒯成列传》记:“(靳歙)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由此可知,侯敞在陈豨自立为代王后被任命为代相,是陈豨的心腹,其所率领的这一万多人当属陈豨军的主力之一。曲逆,在今河北顺平,属常山郡所辖,位于其与巨鹿郡的交界处。聊城,在今山东聊城,属东郡所辖,亦位于其与巨鹿郡的交界处。这样,我们就能看出陈豨应对刘邦亲征的战略安排了。官拜巨鹿太守的陈豨派心腹侯敞率主力往西南方进攻邯郸郡,派韩王信的旧将王黄向西进攻恒山郡,派部将张春向南渡过黄河进攻东郡。显然,这是个极其错误,甚至荒谬可笑的战略规划。

当初,匈奴冒顿在面对刘邦亲征时一路北撤,将战场选择在自己更熟悉的地区,同时拉长汉军的补给线,最终在白登山将刘邦围困了七天七夜。可现在陈豨的军事实力远不及匈奴,自立为代王且常年经营代地,既不能“据邯郸而阻漳水”,就应当北撤于代。若实在不甘心北撤于代,亦当固守巨鹿,又怎么能主动进攻呢?若实在要主动进攻,亦当合兵一处,又怎么能兵分三路呢?更滑稽的是,东郡是彭越的领地,陈豨派张春南渡黄河去攻打东郡的聊城,这岂非是与彭越为敌?此时的陈豨,不是应该尽可能地争取彭越加入反汉同盟,至少也要保持中立吗?他怎么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彭越呢?当初向韩信辞行时所谓的“谨奉教”,难道就是这样“谨奉”的?韩信有可能会教他这样干吗?

【原文】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阴使人至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白话】刘邦率军征讨陈豨时,韩信称病没有跟随,暗地里却派人前往陈豨处,与其合谋。韩信密谋与家臣在夜间假传刘邦诏书,赦免各官府中的囚徒和奴隶,准备发动他们以袭击吕雉和太子。一切部署完毕,只待陈豨的消息。韩信家中有位门客得罪了韩信,韩信将其囚禁起来,准备杀掉。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向吕雉告发韩信想要谋反的情况。吕雉想要召韩信入宫,又担心他会不来,便与相国萧何密谋,谎称有使者从刘邦处来,说陈豨已被擒获、处死,列侯群臣都得入宫朝贺。萧何欺骗韩信道:“虽然你身体有病,还是得勉强起身去朝贺。”韩信入宫后,吕雉命武士将其斩杀于长乐宫钟室。韩信临处斩前,道:“我真后悔当初不用蒯彻之计,以至于现在被个小女人所骗,这难道不是天意吗?”于是,诛灭了韩信的三族。

【姚论】

这段文字摘自《史记·淮阴侯列传》,讲述了韩信与陈豨密谋造反,而后被诛杀于长乐宫钟室的故事。历代学者对于韩信之死,哀其不幸者有之,怒其不争者亦有之;感慨惋惜者有之,指责批评者亦有之。可是在姚尧看来,所谓“韩信谋反”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冤案,汉朝官方编造的故事漏洞百出,甚至每一句话里就有一个漏洞,故列举六点如下。

第一,对于韩信与陈豨谈话的开场,《史记·淮阴侯列传》是这样记载的:“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子有言也。’”既然是“挈其手”,可知两人距离很近;既然是“辟左右”,可知周围无人旁听;既然是“步于庭”,可知无法藏匿窃听。那么,试问两人的谈话记录,是如何流传出来,而且记得那么清楚的呢?

第二,当韩信由楚王被贬为淮阴侯后,《史记·淮阴侯列传》是这样记载的:“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樊哙之所以“跪拜送迎,言称臣”,说明其内心深处依然对老领导韩信极其尊敬崇拜;之所以说“大王乃肯临臣”,是因为其曾参与陈县诱捕韩信,觉得没脸主动拜访韩信,没想到这次韩信竟然主动上门。由此推之,长期在韩信部下为将,却又未曾参与陈县诱捕的陈豨,在离京之前拜访老领导韩信是极其正常的。当此之时,韩信明知刘邦“畏恶其能”,以至于“常称病不朝从”,可知其内心是充满不安的,故而必定会对上门拜访者多加警惕,以免落人口实而惹祸上身。更何况,此次前来拜访的陈豨是“陛下之信幸臣也”。试问,在这种背景下,韩信有可能去主动跟劝说陈豨谋反吗?

第三,当陈豨反叛汉朝之后,《史记·淮阴侯列传》是这样记载的:“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第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对于这个编造的桥段,那就更加荒谬绝伦,令人喷饭了。

首先,刘邦既将韩信软禁在京城多年,必定会严格限制其侯府内的人员数量,除了极少数服侍生活的仆从,绝不允许有太多精锐士卒。虽然刘邦亲自率兵出征,但宫中和城中都必定会留有名将和重兵把守。双方力量对比如此悬殊,韩信又岂敢以卵击石?

其次,韩信既然“常称病不朝从”,故而既不能掌握组织,又不掌握印信,那他又凭什么“诈诏”呢?谁会相信他的“诈诏”呢?那些被赦免的囚徒和奴隶,为什么又要跟随韩信去造反呢?他们既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又没有配备精良的武器装备,拿什么去和正规军交战呢?难道都嫌自己活腻了吗?

再次,即便韩信率领这群囚徒和奴隶攻占了皇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也绝不可能守得住。早在刘邦先入关中之时,就因约法三章和秋毫无犯而深得秦人拥护,以至于“秦人大喜,……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对此,韩信更是认识得非常清楚,故其在《汉中对策》中称“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现在韩信若是以囚徒和奴隶谋反,秦人有可能会支持韩信吗?届时,内有关中子弟的强烈反对,外有诸侯联军的百万雄狮,韩信有可能谋反成功吗?

又次,如果陈豨真的是与韩信合谋造反,则其至少会以一支奇兵突袭关中,以支援长安城中的韩信,以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又岂会连邯郸都未曾攻占,以至于被刘邦高兴地说“吾知其无能为矣”?韩信若真有心谋反,又怎么可能不请陈豨派兵支援,而只是“部署已定,待豨报”呢?难道他觉得以陈豨的实力和才能,有可能击败刘邦亲自率领的汉军主力吗?更何况,陈豨部将张春居然率领一万多人南渡黄河,以攻占彭越的领地聊城。如果陈豨真听韩信的话,韩信有可能会教他这么做吗?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试问,这些愚不可及的蠢事,会是韩信这样千年难得一遇的战略家和军事家能干得出来的吗?这究竟是在侮辱谁的智商?

第四,对于韩信谋反被告发之事,《史记·淮阴侯列传》是这样记载的:“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那么,这个告密者究竟姓甚名谁?对此,《史记》在《淮阴侯列传》中没有明说,却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记得很清楚:“慎阳:为淮阴舍人,告淮阴侯信反,侯,二千户。十一年十二月甲寅,侯栾说元年。(汉景帝)中六年,靖侯愿之元年。”表面上看,告密者的信息提供得很完整,其名叫栾说,因告发韩信谋反而被封为慎阳侯,封两千户。栾说封侯的时间是汉十一年(前196年)十二月,即韩信被杀的下一个月。栾说非常高寿,在侯爵的位子上呆了五十一年,于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年)去世,由其子栾愿之继承。可问题在于,《淮阴侯列传》上说得很清楚,得罪韩信的是“其舍人”,告发韩信的是“舍人弟”。那么,这个栾说究竟是“其舍人”,还是“舍人弟”呢?按照《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说的“告淮阴侯信反,侯”,则栾说应该是“舍人弟”。于是,我们继续追问,栾说究竟是不是韩信的舍人呢?如果栾说不是韩信的舍人,则与《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上所载之“慎阳:为淮阴舍人”相矛盾;如果栾说是韩信的舍人,则《淮阴侯列传》就不该用“舍人弟”来称呼栾说,其更恰当的阐述方式是:“韩信有一舍人,名叫栾说。栾说之兄亦是其舍人,因得罪韩信而被囚禁,即将被杀。栾说遂向吕后告发韩信谋反。”司马迁明知告密者的身份为栾说,亦知其日后被封为慎阳侯,却偏偏不在《淮阴侯列传》中明说,这难道不奇怪吗?

第五,吕雉掌握宫中大权,萧何掌握朝政大权,两人若要逮捕韩信,只需派一支小部队包围韩信的淮阴侯府即可,又何必搞到萧何亲自上门欺骗这么复杂?韩信是汉朝建立的最大功臣,名声威震天下,旧部遍布四海,要处理这样的人,是不能不顾及政治影响力的。而以吕雉和萧何的政治阅历,亦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如果吕雉、萧何、栾说等真有韩信谋逆的证据,则必定会等到刘邦归来后举行公开审理,以过硬的证据来杜绝天下的悠悠之口。试问,为什么吕雉不但不愿公开审理,甚至等不到刘邦回来就将韩信斩杀于长乐宫钟室,而后又诛灭其三族呢?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刘邦责怪她鲁莽擅权吗?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汉军将士的心理感受?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天下臣民的议论纷纷吗?吕雉究竟是在怕什么,又是在急什么?

第六,刘邦听说韩信被诛杀灭族,丝毫没有责怪吕雉有何不妥,其第一反应是“且喜且怜之”。多年以来,刘邦一直嫉恨韩信的才能,一直在韩信面前充满自卑,一直对韩信感到忧虑恐惧。因此,如果韩信真的是出乎刘邦意料之外的造反了,则刘邦的第一反应必定是“且惊且惧之”、“且忧且恨之”,又怎么会喜,怎么会怜之呢?除非,刘邦在心里早就想杀死韩信,故“且喜”是因为这根眼中钉终于被拔掉,常年的忧患终于被去除;“且怜之”是因为明知韩信是被冤枉的,他立了那么大功,又那么有才,还那么年轻……

综上所述,《史记·淮阴侯列传》关于韩信谋反的记载漏洞百出,几乎没有一句话是经得住检验的,故而姚尧对此事完全不予采信。

【原文】臣光曰: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侥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世人或许会认为,韩信是最早提出统一天下的大战略的人,跟着刘邦起兵关中,平定三秦,于是分兵北伐,擒获魏国,攻取代国,征服赵国,胁迫魏国,向东攻击齐国而占领,向南消灭楚国于垓下,汉朝之所以能夺取天下,基本上都是韩信的功劳。观其拒绝蒯彻的游说,迎接高祖于陈县,那时怎么会有反叛之心呢?这都是因为失去王位后内心不满,所以才会大逆不道。像卢绾这样的人,只是凭借过去与高祖做邻居时的旧情,就能够在燕国南面称王,可韩信却只能以列侯的身份朝拜,这难道不是高祖有负于韩信吗?可是臣司马光认为,要说高祖用诈术在陈县擒拿韩信,说他有负于韩信是确实有的。可即便如此,韩信亦有其咎由自取之处。当初,汉军与楚军在荥阳相持不下,韩信灭秦之后,不来回报而是自立为王。之后,汉军追击楚军至固陵,与韩信约定时间联兵攻楚而韩信不到。在那个时候,高祖就已经有拿下韩信的心思了,只不过是反观自身能力不足而已。待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又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呢?抓准时机而侥幸获得利益,这是市井小人的志向;酬谢功劳而报答恩德,这是士人君子的心胸。韩信以市井小人的志向为自己求利,却指望别人能以士人君子的心胸回报,这不是很困难吗?因此太史公司马迁评论道:'假设韩信能够学习道家,懂得谦让,不炫耀自己的功劳,不彰显自己的才能,那就差不多可以了。其对于汉朝的功勋,可以与周公、召公和太公等人相媲美,后世子孙亦能享受祭祀。可他不这么做,却反而在天下安定之时密谋叛逆,以至于宗族被灭,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姚注】

①不伐己功,不矜其能:语出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二章:“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伐、矜,皆自夸炫耀之意。

②血食:享受祭祀。古时祭祀时杀牲取血,故称血食。

【姚论】

司马光不察所谓的“韩信谋反”本就是刻意栽赃陷害的冤案,故其大部分言论皆不值一驳。然其指责韩信是“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这就是典型的是非不分和双重标准了。韩信早在汉中对策时就说得很清楚:“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将士们追随刘邦东征西讨,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能建功立业。整个天下几乎都是韩信为刘邦打下来的,而其最终凭借军功封为齐王,统领齐国四郡和楚国六郡,这怎么就叫“市井之志利其身”了?刘邦将其由齐王徙封楚王后,将齐国四郡夺走而封给自己的儿子刘肥,韩信亦未曾提出抗议,这还能叫“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反观刘邦,有求于人时就和颜悦色、殷勤备至,无求于人时就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这才叫作“市井之志利其身”吧?如此待人却还指望别人对其忠诚,将功臣名将屠杀殆尽后又来假惺惺地高唱什么“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才叫作“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吧?对于韩信喊冤被杀的诸多疑点,司马光不予以考察辨别;对于吕雉不经审理就将韩信斩杀灭族的残忍草率,司马光不予以谴责批评。对于含冤被杀者,司马光总在吹毛求疵、缺少同情;对于最高权力者,司马光只会开脱罪责、高唱赞歌,这种价值观实在是令人难以恭维。

【原文】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白话】将军柴武在参合斩杀韩王信。

【原文】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呔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

【白话】刘邦返回洛阳,听说韩信已死,又高兴又怜惜,问吕雉道:“韩信临死前说了什么?”吕雉道:“韩信说后悔当初不用蒯彻之计。”刘邦道:“就是那个齐国辩士蒯彻了。”于是诏令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捕至京城,刘邦道:“是你教淮阴侯谋反吗?”蒯彻道:“是的,确实是我教的他。这小子不用我的计策,以至于在此自取灭亡。如果当初用我的计策,陛下又怎么能够消灭他呢!”刘邦怒道:“烹了他!”蒯彻道:“哎呀,冤枉啊!要烹我!”刘邦道:“你教韩信谋反,有什么可冤的?”蒯彻道:“秦朝失去政权,天下竞相争夺,本领高强、行动迅速者率先获得。盗跖的狗会对着尧狂叫,并不是因为尧不仁德,而是因为他并非狗的主人。在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况且天下间,打磨兵器、手持利刃,想要干与陛下同样事业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是反观自身能力不足而已,又怎么可能将他们全部烹杀呢?”刘邦道:“放了他。”

【姚注】

①洛阳:《史记·淮阴侯列传》记:“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汉书·韩彭英卢吴传》记:“高祖已破豨归,至,且喜且哀之。问:'信死亦何言?’”可见《史记》和《汉书》皆未提及谈话地点是在洛阳。然数月之后,吕雉向东前往洛阳与刘邦相会,此应是《资治通鉴》记作“上还洛阳”的主因。

【原文】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白话】刘邦立子刘恒为代王,都城设在晋阳。

【原文】大赦天下。

【白话】刘邦下令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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