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吉与泾县黄田朱氏的渊源
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主办
洪亮吉与黄田朱氏的渊源
叶彩霞 吴小元
洪亮吉因编嘉庆《泾县志》而至泾县,又因受朱珔之邀而至黄田。
洪亮吉,字君直,一字稚存,号北江,又号更生居士,清江苏阳湖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第二名及第,清中叶著名学者、诗人与骈文家。嘉庆五年(1799)洪亮吉因上书言事,触怒了皇帝被谪戍伊犁,第二年被赦免。洪亮吉回到家乡常州,自此之后的五十年,洪亮吉从事学术研究与诗文创作活动,著有《洪北江全集》。他一生编纂有大量方志,其中《泾县志》历来被称为清代名志。
嘉庆七年至嘉庆十年(1802—1805),旌德洋川的毓文书院聘请洪亮吉担任书院山长一职。洪亮吉被聘之后,由常州至宣城再至旌德,中间要路过泾县。在途中作诗多首,如《琴溪客馆作》《晓度篛岭》等。但总是行迹匆匆,没有过多停留。嘉庆八年(1803)十月五日,先生受朱珔所邀至黄田,晚间宿于培风阁,赋诗赠之,并赠给在福建任职的朱理:
君家门前溪水足,大石宽于百间屋。到来三折山已深,锁径一桥环碧玉。四山苍苍合一涧,涧水时闻不曾见。青松点入红叶滩,时有水云飞片片。溪风萧瑟溪雨凉,鸬鹚直来问字堂。缥缃堆架一何满,山鹊亦听书声忙。楼头读书日几回,楼上客两官蓬莱。西园子弟尽才俊,作赋险欲追邹枚。一更月出断厓口,却对好山为置酒。醉向培风阁上眠,窗疏不碍看星斗。谈深复忆神仙侣,槖笔乍完仍叱驭。溪山如此不归来,却复看山厦门去。
有感于朱理、朱珔藏书甚多,且仿秘阁之制,以经、史、子、集为标准分类存于四橱之中,带动了朱氏子孙的欣欣向学之风,洪亮吉又特意为朱珔的藏书楼作《培风阁藏书记》。培风阁内的西小园种有木樨,因而又为之题额“金粟山房”。
洪亮吉在黄田的几天,闲暇之时于岫列轩小憩。岫列轩,嘉庆初朱棻所建。朱棻承其父朱正源之业,往来湘衡间行贾,后归里筑此轩课子孙。塾师胡承珙曾作记:“岫列轩者,予友朱芝亭(棻)读书处也。轩北山面溪,隔溪复有层峦叠嶂,烟云出没其间……芝亭尊人太初氏目失明,日常婆娑其间。轩左有寻乐堂,其自所题额也,盖本其父及大伯父筑以教子孙者。今其子孙多能文章,名列胶庠、读书其中者日益众。”洪亮吉由此赋诗:“峰峦三面峻,都抱读书堂。半夜吟声苦,层霄月影凉。偶悬徐稚榻,真认郑公乡。他日来相访,门前荷芰香。”
相隔十二年后的嘉庆二十年(1815)春日的一个清晨,朱珔在黄田的金粟山房静坐。院内原有的桂花已经枯死,后来又进行了补栽。房内的书架上万册的图书静静地倚在那里,有的已经被蠹虫侵蚀,梁间的燕子不辞辛苦地衔泥筑巢。回想起当年洪亮吉在此休憩的场景,现在物是人非,唏嘘不已,遂作《晨坐金粟山房》:眩眼曦光星瓦齐,刚逢静境似禅栖。山窥远影开屏阔,树补新痕傍槛低。架上万编蟫蚀纸,梁间双垒燕堆泥。回首十二年前事,却起洪厓续旧题。
洪亮吉在宣州时曾言“永嘉、宛陵山水各异,故大谢、小谢诗境亦别”。朱珔在游历宣城时念及此语,想到洪太史著述勤勉,补有《三国》《东晋》《十六国疆域志》,同时行迹遍及大半个中国,感叹“古来江山胜处多,太史行踪遍天下”。
该年年底,朱珔北上回京,道经常州回访洪亮吉。在洪庐云溪居所,想到洪亮吉发配伊犁幸得赦还的坎坷一生,劝慰他重新振作,东山再起,同时又称其所作的《培风阁记》为神来之笔,即席赋呈二首:
闭户真如退院僧,高斋酬酢只诗朋。敢邀倒屣迎王粲,差喜登舟伴李膺。翰海独经三尺雪,蓬池同饮一条冰。山林莫忘天恩重,早晚蒲轮会下征。
蜗舍曾生满座春,依依鸥鸟解相亲。酒杯倒泻浑无敌,诗笔随拈即有神。黄卷阁中新作记,白云溪上转成宾。心香一瓣当前揖,著述由来已等身。
嘉庆十四年(1809)年洪亮吉病逝,朱珔作诗四首挽先生:
其一悼其早年苦读:夜雨孤灯独自哀,机丝照影泣兰陔。华峰跋马中原地,蓬岛骑鼇上第才。侍学三天寒漏彻,乘邮万里瘴烟开。最怜杜曲花无赖,莲幕同游半草莱。
其二述其遭贬生平:狂言一纸出朝端,岂有承明著豸冠。加剑自知臣罪重,赐环终荷主恩宽。金戈铁马词犹壮,雪窖冰天梦未阑。得正首丘应仰感,泉台回望涕漫漫。
其三赞其著述等身:辛勤闭户注鱼虫,积岁消磨卷帙中。诂正邱明编欲绝,源探竖亥步能通。模山范水诗千首,种月栽云地一弓。遗恨传经苏叔党,未亲饭含恸西风。(洪编修新构精舍额为澹云斜月西堂)
其四忆其相交默契:培风阁上醉曾眠,复忆云溪小泊船。中酒地谁同把酒,谪仙人更作飞仙。千秋重为文章惜,五岳长宜姓氏镌。此日悬崖真撒手,临飙直到大瀛边。
苍海桑田,在洪亮吉去世之后,朱珔与友人偶然至常州城外,他想起多年前曾在此地拜访过洪亮吉,对方曾赋诗相赠,自己因为敬重他,常常将他的诗文置于行囊之中。洪亮吉也因为文学才能被编入为常州史志中的《文苑传》。朱珔和洪亮吉及其子洪孟慈交往都很密切,种种过往都让朱珔在郊外釃酒祭奠,洒泪而别。
嘉庆十年(1805)三月二十六日,洪亮吉应泾县县令李德淦之聘,于萧公寺主修县志,与泾县的吴台、赵良[雨/澍]、赵绍祖、左煊、朱煐、陈宝泉等诸多名士订定志例,酬酢往还。朱煐,字褆士,一作题士,号璞园,黄田人,廪贡生,善属文,少与季父朱理齐名,屡试不售。入都见赏于彭元瑞。朱煐在任试用训导期间,又恰逢县志编纂,由其负责泾县东乡黄田的采风事宜。朱煐及赵琴士征君、左春谷等人因学问广博俱为洪亮吉所推奖,酬和不绝。因其性喜饮,月夜陪洪亮吉编修登水西山吊李太白、杜牧之遗迹,“累觞百,神采益王,旷逸之致震跃溪谷间。”
其后,洪亮吉游水西烟雨亭,饮于风光潭。六月重至泾志馆,七月游台泉山,后值吴台,便道过茂林的箓竹山房,作《吴家宗祠梓树歌》,至沙岸闲步。在浣花厅听雨,行古溪潘村,登文昌阁,饮于景范堂,宴于含晖阁。后至桃花潭泛舟,宿于二水山房,小憩于考溪书塾,由竹林庵渡舟至水东,饮于翟氏宗祠。于落星潭上蓝山,宿于丛碧禅林,自桃花涧沿飞瀑行,望放歌台。
七月洪亮吉游泾县境内的台泉山,朱煐与众人陪同,洪亮吉称“宣州水西天下胜,三台泉石烟迷离”,作有《由问津处上台泉山》《游石山庵上峰顶升望江楼遗址远眺》《寻云门及大士崖诸胜》《三台池泉石既奇松竹亦茂日午坐此久憩》《二更乘月归县》诸诗,将台泉山附近的景致全部囊括殆尽。
同年的十月下旬,洪亮吉游黄[山兑]山,有《黄[山兑]山》诗云:“兹山何嵚崎,积势走百里。山腰围万井,如堕土囊底。高寒林木少,秀乃岀石理。中峰尤堑绝,曲折不升履。森严四地轴,屴杰配天体。排空日月烛,尽岀山腹里。青气被一山,峰峰净如洗。玲珑圆石窍,时有怪云起。丹溪与黄田,各复踞头尾。破曙钟一声,千扉豁然启。”写出了山势的险、奇和它的幽静。其间至丹溪步月,憩于大石山,访胡世琦于种松书屋,归途至孝子祠看古柏,登石岩山东省,游丹溪,饮于德星堂,卧于松竹轩。后又游乘山,谒新丰柯村的洪皓祠。游大幕山,望举山。
十一月十五日,应黄田朱瑶之招饮于德星堂,归卧松竹轩看月,作诗云:“一饮历四时,自午遂至西。不知迎门月,待客亦已久。人生何时不可醉及睡,可惜当头月相待。山山浸入白玉盘,松竹都同月中桂。煮泉不足思煮冰,酒及三斗茶三升。狂来欲上最高岭,月正当头天压顶。”朱瑶,字贻哲,黄田人,廪贡生。少丧母,事继母至孝。性刚直,生活俭朴,好施与。反对乡俗中奢靡之风,主张婚丧仪式从简,在乡任塾师数十年,培养了众多人才。工诗善文,时人称其诗无俗韵,文有明代大家风。松竹轩,乾隆五十八年(1797)朱氏合族共建。因培风阁建成三十年后势复促狭,嘉庆二年(1797)朱氏族人别创德星堂新宅,离培风阁较远,值雨雪之时往还颇艰,因于堂西南卜壤重置斋馆,而颜曰松竹轩。轩背负小山,山上多松,循坡而下竹蔚然深秀,盖名之所由也。
二十日前后,洪亮吉与孝廉胡世琦、陈宝泉等游乘山,其山顶上有巨石,甚奇,围广一亩。同人携酒其上,共得八人,因而命名为饮中八仙石并作《饮中八仙石歌》:
乘山石大皆如屋,此石尤奇生使独。饮中却复得八人,危坐石上开清尊。酒人欲醉眠难起,一万峰峦生脚底,上窥天顶下俯渊。头上压酒星,跨下出酒泉,天影淡淡泉涓涓。山前十万人家好,幕地席天看数老。酒人既醉天亦愁,恐有奇篇压山倒。玉山樵客醉欲颠,更有凤石称顽仙。余者尽向峰头眠。俯观颂经台,踞视飞来石。玉屏风外霞色鲜,更讶石城云半赤。银蟾未上金乌西,十里山轿忙如飞。吟成一篇倾一斗,又醉德星堂上酒。
此诗中的玉山樵客指的是孝廉胡世琦,而凤石指的是孝廉陈宝泉,因其酒后不能登陟,即坐石上以待。另有《乘山飞来石》及《乘山寺》诗两首。若干年后,朱珔约群从登山,山上的石僧唶叹惜说:自洪先生后,风流间歇已几三十年矣。
嘉庆十一年(1806)十一月,因《泾县志》告成,洪亮吉自泾县将赴宣城,秀才朱钟自台泉山四十里冒雨相送,因而赋一篇留别:“昨与故人别,故人今复来。急雨行半程,面带台山色。感谢子送意诚,临同久徘徊。”朱钟,字毓臣,号虹桥,泾县黄田人,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官山东新泰县知县,改池洲府教授,有《虹桥诗草》。毓臣早蜚声庠序,每试必冠军。成进士后,作令山左福山、诸城等,邑民皆怀之,学亦益粹,所历之区各有考证,卷帙甚富,诗特其余事而饶,风格不屑屑于絺绘也。
朱珔对洪亮吉是怀有仰慕之心的,所以在他居黄田乡下时逢洪亮吉至宣州,邀请他作乡野一游。由朱珔而下的子侄辈朱煐、朱瑶、朱钟更是如此,殷勤陪侍,所以洪亮吉前后两次到达黄田,成就了偏僻一隅的黄田名士宴游的佳话。
(作者叶彩霞系泾县档案局副局长、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吴小元系泾县政协文史委员、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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