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002】散文 《过年》 || 王敏清

除夕终究是会来的,上午,母亲像个总指挥,给我们布置着任务。调煤的调煤,挑水的挑水,清扫院落的清扫院落,负责写对联的到邻家的民办老师家去写对联。下午,水缸填满了,煤进了煤池,对联贴满了院落,小桃树上写着“茁壮成长”,山墙上写着“春色满园”、水缸上写着“饮水思源”、粮柜上写着“粮食满仓”,猪圈上写着“六畜兴旺”········那院、那树、那天、那地被这新年的气氛浸染的一派新气象。
过年
作者:王敏清
奶奶坐在院门外老杏树下的石墩上,拐棍始终不离手。冬日里的天气干燥而寒冷,天空却很蓝,老杏树裸露的枝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石岸下是村庄的大马路,村里的大马车一冬没有闲着,马蹄像一把铁锤子般,把干燥的路面揉搓成细细的尘土。中午时分,镇里的小火车的汽笛声如马圈里马的嘶鸣声一般,从五里开外的小镇上传来,奶奶的耳朵很灵,听到火车的汽笛声,她就会对我们说:快过年了,你们的爸爸叔叔们快回家了!
放寒假了,孙子们和坐在老杏树下的奶奶一起等自己的爸爸回家。镇里小火车的嘶鸣声过后,半个时辰的功夫,果然大马路上的路人多起来,这些都是山下山后的村庄在外工作的人员回家过年路过的人。有的用一条铁棍子挑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有的背包上写着大大的“上海”,背包上还插着一卷子年画;有的脊背上的背包都快要撑破了……    每年在这个时候,奶奶就坐在石墩上,她在等自己的儿子们回家,我们和她一起在等我们的父亲回家。一年又一年,每年如此,奶奶几乎能够认识每年从大路上走过的人,那些回家过年的人也几乎能够认识坐在老杏树下石墩上这位老奶奶。因此,当他们从路边通过时,奶奶就不停的和他们打招呼:“回家过年了!”,那些路人也笑着对奶奶说:“又在等你的儿子们回家了吧!”。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脸像一朵花。
进入腊月天,母亲就更忙了,她翻箱倒柜的把那些破碎布从柜子里挖出来,用豆面打上浆糊,把碎布一层层的贴在木板上,需要裱糊很多层,放在太阳底下晒,俗称“糊褙子”。快过年了,子女们个个正是跑路的时候,特别费鞋,全靠母亲一针一线的的给我们缝鞋子。所以,母亲早早的行动了,“褙子”晒干后就用皮尺一个一个的给我们量鞋底,剪“鞋样子”,边量边说:你看看都穿帮了,脚指头都出来了!一个个真费!每当给我们量鞋底的时候,我们便嗅到了浓浓的年味。
忙里偷闲,母亲和婶婶们抽空去了一趟供销社,供销社里年货琳琅满目,买年货的人也多起来,在有限的布匹上,她们说笑着、捻搓着衣料,挑选来挑选去,大概只有蓝色和黄色两种颜色的布料供他们挑选。 
我家山墙下的小石碾子却比母亲更忙,天不明就听到吱吱扭扭的声音,从早转到晚。未过年石碾子先忙,这是因为每到过年,家家都会蒸很多的“黄蒸”和“白玉米面馍馍”。黄蒸是用来过年吃的,把黄玉米先用水蒸过,用碾子碾数遍筛过,直到完全变成细细的玉米面子,然后在大水缸里和起来,围在火台旁发面,俗称“起粉子”,然后包进馅子,馅子是红豆沙做的,吃起来有点发酸、发甜、粘牙,做成后放在大水缸里冻起来,可以吃过正月吃到开春。白玉米面馍馍是用来走亲戚的,没有黄蒸的筋道和细腻,中看不中吃,只是寄托了一种美好的希望而已。推碾子那天,我们从邻居家雇来了大牲口,奶奶掌罗,母亲拿着扫把里里外外的扫来扫去忙的团团转,全家忙碌整整一天,直忙到天黑仍然忙不完。
年越来越逼近,在老奶奶和我们的期待中,终于在马路的那头等到了父辈们的身影。离多远我们就跑过去,女儿们牵着父亲的衣襟,儿子夺下父亲手中的包裹,侄儿们在后边跟着,各自把各自的父亲欢送回了家,并交给了忙碌的母亲们。当然奶奶那几天是最快乐的,像欣赏一幅画一般的审视着阔别已久的儿子们,像品尝美酒一般的享受着日子。孙子们则各自享受着自己父亲背包里藏着的欣喜,并揣摩着叔叔伯伯们包裹里的秘密。没过几天这些秘密慢慢的以不同形式呈现出来。堂兄堂妹们布袋里开始出现红红的香蕉苹果、糖果、饼干,远远的躲在角落里,咬一口,偷偷地看一眼,也不知道是在偷吃还是在故意显摆。而我知道父亲包包里,并未给我们带来多少欣喜,只不过是一些废报纸、几挂鞭炮,还有几顶崭新的帽子。
回家的父辈们迅速的加入了年忙的行列。过了腊月二十三,各家都开始卫生大扫除,俗称“扫灰”。家里的盆盆罐罐摆满了院落,被褥挂在院子的铁丝上,粮柜子、大水缸盖得严严实实,旧报纸、旧年画从墙上撕下来扔得满地。父亲、母亲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整个脸部只看到两只眼睛,眉毛上也挂满了灰尘,扫把绑在棍子上,把挂在墙角旮旯里一年的尘网、天花板上被烟熏成的尘柱子,细细的扫去。冬日日短,冷锅冷灶的一天忙碌,换来的是一个冷清而陌生的家。
腊月二十六是我家和三叔家蒸馍的日子。母亲已经为此折腾了一个晚上,几个大缸围在火台旁,大缸用被子裹着,母亲晚上起了好几次,隔段时间就揭开被子看一看,并撸起袖管,使劲的揉着缸里的面团。第二天,父亲和叔叔早早的就起床了,用镢头在冰冻的院子里挖开个小坑,放上铁炉子,用几个土坯围起来,把笼放在土坯上,接好吹风机,准备好炭块。婶婶已经在笼盖上画了圆圈,并在圆圈里画了个大大的十字,他说这样就可以让馍馍开花。
年味越来越浓,我们每天掰着指头过日子,早晨太阳刚升起来就恨不得它落下去,那种热切的期盼无以言表。
村东头传来了猪声嘶力竭的叫声,我们知道一定是村里的老屠夫在杀猪了。我们赶着叫声飞奔而来,可惜肥猪已经断了气,老屠夫正在为躺在地上的肥猪褪毛,猪的旁边放着满满的一盆子鲜血,大铁锅里冒着热气,老屠夫像给猪脱衣服似的,一会的功夫,一头赤裸的肥猪白嫩嫩的躺在地上,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老屠夫在他的蹄子上割开一个小口子,用嘴使劲的吹气,猪像个皮气球般的给吹了起来。几个大汉把膨胀起来的肥猪扔进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我们的战利品就是获得一个猪水泡踢来踢去。
父母亲用他们的忙碌给我们营造着新年的气氛,而我们则在她们忙碌中尽情的享受着年的味道。母亲每天忙得团团转,但我们却没日没夜的在东窑顶上“斗瓦子”(一种儿时玩的游戏,玩具是一些破瓦和破砖头),听到母亲喊我们的声音,我们也不肯停下来,当听说是让我们到村里的裁缝家试穿新衣服,我们心里则乐开了花。这位女裁缝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巧媳妇,缝纫机上摆满了各种布料,新衣服堆的小山一样的高,我们把做好的新衣服穿在身上,巧媳妇总会说:合合适适的正好。其实在她的眼里没有一件是不合身的。我们穿上新衣服感觉是那样的不习惯,甚至还有点羞涩了。
母亲的辛劳我们是不关心的,我们每日里关心的是我们为她布置得新年作业是否完成。 到了年底,新衣裤从裁缝家取回来了,母亲在灯下熬夜为我们赶着上鞋帮子,墙壁上也被报纸裱糊了,年画贴在了墙上,窗户也换上了新麻纸,炕的周围贴上了炕围子,被子拆洗了一遍,晚上灯一亮,家里亮堂堂的;黄蒸冻在大缸里,埋在地底下的白萝卜也挖出来准备饺子馅,萝卜上还带着绿樱子……于是,我们可以放心的等着新年快快来到了。
除夕终究是会来的,上午,母亲像个总指挥,给我们布置着任务。调煤的调煤,挑水的挑水,清扫院落的清扫院落,负责写对联的到邻家的民办老师家去写对联。下午,水缸填满了,煤进了煤池,对联贴满了院落,小桃树上写着“茁壮成长”,山墙上写着“春色满园”、水缸上写着“饮水思源”、粮柜上写着“粮食满仓”,猪圈上写着“六畜兴旺”········那院、那树、那天、那地被这新年的气氛浸染的一派新气象。


傍晚时分,我们的忙碌从此打住,我们终于可以尽情的享受除夕了。叔叔们包包里隐藏的秘密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了,三叔买了“大地开花”,他总是把奶奶从东窑里搀出来,才肯燃放,那大地开花像春天里的鲜花一般的在夜色里旋转,奶奶笑了、我们欢呼着。四叔的家里正在准备新年的团圆菜,整整装满了十余个盘子;父亲母亲则围着锅台,耐心地给我们煮各种各样的油饼子。除夕之夜是我们用一年的时间盼来的,我们岂能不珍惜,一分一秒,一事一物我们都仔细的记着、享受着。我们甚至希望时间停顿,留住这一年中最美的夜晚。我们的兴奋和快乐都储存在那红红的爆竹中,我们就像爆竹的火捻子被点燃,一声声尖脆的声响和闪光在夜色里释放着我们新年的喜悦。
嘣嘎”窗下一声响,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信号,堂兄堂妹们已经早早的起床了,听到响声,我们穿上已经套好的新衣裤,穿上娘做的新布鞋,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一般的去迎接新年。天空还黑漆漆的,雪花点点的飘下来。我们搂一把干燥的麻秆子,点一兜旺旺的年火,在爆竹声中迎接新年第一个黎明。天空微微泛白,我们组成的拜年队伍已经走进了长辈的家里,磕头、挣核桃枣、压岁钱。一年了,是应该给长辈们磕头了,新年里的长辈们像变了个人似的,少了平日里的那份严厉,和蔼了许多。可他们哪里知道这磕头的背后所隐藏的真正动机!
过了初一,路上走亲戚的人多起来,老的、少的、新媳妇、新女婿,有毛驴驮着的,有担子挑着的、有挎着小篮子的,揭开来看看,都是腊月里蒸的白玉米馍馍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新年,这样的新年我和我的亲人们一起度过了三十余个,那浓浓的年味现在才知道是一种暖暖的亲情、少年的狂喜。如今,知是年来情味减,奶奶、父母还有叔叔们都已离我而去,我的新年只剩下对他们的记忆,那种味道却荡然无存了。奶奶也不需要在老杏树下的石墩上等她的儿子们了,因为她的儿子们永远陪伴在了她的身边。
新年马上又到了,我在想,奶奶、我的父母叔叔们还是那样的忙碌吗?
  (作者:王敏清 平顺县市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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