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拉煤记
石泉/文
我们农家做饭,习惯烧煤火灶,一家每年要烧两车煤。
在大集体年代,没有专业经商卖煤的,烧煤必须自己到煤矿去拉。我也曾多次到煤矿拉煤。拉一趟煤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每一趟都很是艰辛,有很多心酸的故事。
拉煤图(国画) 石泉/作
第一次拉煤,是我们“一条椽”三个人,也就是孩子的大姨夫和他的三姨夫,我是老二。我们三个既是亲戚,又是好兄弟,关系很融洽。
在老大的提倡下,我们一起出发了。
我们三个人,数我的身体差,没有拉过人力车,也没有走过很远的路,心里有一点胆怯,还是壮着胆子去了。
目的地是岳窑,路程大约五六十里路。当天晚上就走到了,第二天还算顺利装上了煤。
第三天返程回来,走到顺店西边,我感到身体不适,头晕恶心,反胃呕吐,只好去医院看医生。
就诊后,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氯丙秦,服了点药,并叮嘱说:“此药有镇静作用,会有点磕睡,最好睡觉休息。”
我说:“我拉着煤车子,人多还要赶路,绝对不会瞌睡。”
谁知不一会儿,就睁不开眼了。
为了不耽误行程,还继续拉着走。
走着走着,人不当家了,车子一横停住了,车后尾碰着了别人的车轱辘。那人举手就要打我,可我没有动,眼也没有睁。
那人看我有病,没好意思下手,咳了一声便走了。
好不容易拉到火龙西边,感觉前面有东西碰着了我,睁眼一看,原来下路了,车杆卡在杨树上。
拉也拉不动,倒也倒不动,只好趟在路边睡觉。
似睡非睡中,听到有人喊我,原来是老三拐回来找我,帮我把车子拉出来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城西三里庄。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见他牵了一头牛来接我,忙把车子靠到路边。
父亲买了一碗凉粉叫我吃,说:“冰一冰就不磕睡了”。
我接过来吃了两口,不知不觉把碗给扔了,还是磕睡,趴到煤车上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醒了,头脑感到清醒了,眼也睁开了,回复了正常。
原来是药力过去了,整整迷糊了四五个小时,拉着煤车晃悠了三十多里路。
还有更不堪回忆的事情。
一次,是去天河拉煤。
那年春天突降暴雨,行走到漫水桥东大坡处,天已渐晚,大雨倾盆,无处避雨,只好躲在车子下边藏身。
等大雨稍过,赶快投宿住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干店,客已住满。我们一帮十几个人,店主无法安排。无奈只好躲在院里的崖头下,挡风避雨。
天黑了,雨还下,又湿又冷,这时候有个人在院里转悠,情绪十分急燥。
他叫周天恩,个子高大,身材魁武,有一把力气。可就是缺个心肝眼,外号“二球天恩”,和我们一起出来拉煤的。
有个小窑洞里面睡了几个外县拉煤汉,大概是漯河一带的,正在睡觉。突然间被天恩拉了起来。
天恩拉着他们的被子就往院里扔,还骂着:“日娘,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人听他口音是本地人,以为他是店家的,也不敢惹,乖乖的都出去了。
我们趁机都拥进了小洞里,才免遭一夜之苦。
只可怜了那几位外地老兄。
第二天雨停了,河里发了大水。漫水桥上一辆拖拉机被淹没,只剩驾驶棚顶在外边。
还碰见湫水庙的几个老乡,也是在天河拉煤回来的,煤车子被水冲跑了。人跑回来了,手里还掂了两条鱼,卷着裤腿,光着脚丫,急急忙忙的往家赶。
去天河的路已不通了,只好改道去登封王村煤矿。
到达那里后,才知道他们那里的煤是凭票供应的,现金买不到。只好暂时找个地方住下,第二天再想办法。
人生地不熟,问了好多人,都说煤票紧张,很难买到。
我们几个商量后,决定到附近村上去,当地群众可能会有煤票。
我转到一个村子,忽然听到有打铁的声音,就过去了,一看有两个人在打铁,顺便拿了个锤子,上前跟着打了起来。
师父看我是内行人,非常客气,问明了来意,热情帮忙。丢下手头上的活,跑了一大晌,凑够了煤票,装上了煤。
返程回来,走到白沙水库泄洪闸,天色已晚。
本计划晚上住宿白沙,可谁知前边的路不通了。白沙街的人和煤窑上闹了矛盾,把路断了,路上挖了一米多深的沟。
怎么办?路上拉煤的不只是我们十几个,还有很多。团结起来,把沟填平。你背石头,他挖土,好不容易弄的能通车子,白沙街的人去了,非叫我们还扒开。
好说歹说,才叫我们过去,可有条件,过去后必须把路还挖断。
走了不到半里路,前面大渠上的木桥被拆了。只好露宿河坡里。初春的深夜,雨刚过,寒气逼人,怎么也睡不着,冻的直跺脚。
天还没亮,我们就琢磨着如何过桥。
木桥上的木板没有拆完,仅拆了几个窟窿,但是拉着重载的煤车是没法通过的。
我们用“点棍”棚起来,十几个人护住一辆车试行通过。没有成功。因为点棍太细太窄,弄不好就会掉下去。
后来跑到附近农户家借用他们的木板,过一辆车子一角钱,给他交费。
总算过了这一关,走到白沙街,入了大路,已是日出三杆,屈指一算,离家已超过十天。
家里人很着急,听说发大水冲跑了车子,冲跑了人。十多天无音信,村上派人到矿上找我们,幸好在花石碰到了我们,大家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还有一次,是去吕沟煤矿拉煤。
这次是给生产队拉烤烟煤,十五六辆车子,一大帮。路程不远,约三十里左右。
下午到达,拉煤的人很多很多,排队排到三峰山山顶上,足足有三里地长。
一夜没睡,一段一段地往前挪,挪到矿上天已大亮。
装上煤在路边休息一会,正逢杨店村的村民出工干活,有的车子挡住了去路。
一个老汉五六十岁,个子不太高,长的很敦实,黑黑的,一脸罗圈胡子,手里拿住一把铁锨。走到车子跟前举锨就砍,开口就骂。说车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们因此发生了口角,一直演变成打架斗殴,大打出手,打群架,一直打到中午,打了几个小时。
由于人家是当地人,越来人越多,我们占不到便宜,最后找机会拉着车子跑了。
那时正是“文革”时期,一切物资馈乏。
生活用煤,涉及到千家万户。我们这里离煤矿比较近,拉煤相对容易些。还有很多很远的,有远至安徽的,也有省内周口、太康、舞阳、漯河等地的。他们来拉一趟煤,需要很长时间,带好多干粮,生的熟的,带着锅,带着被子,走到哪里,吃在哪里,住在哪里。公路上一排排,一行行,大部分都是拉煤的。
改革开放后,这种现象已不复存在。
石泉
刘水成 字石泉,号具茨山农,1947年生,河南禹州人,画家,摄影师。曾任禹县印刷厂工艺设计师,神垕瓷高美术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