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学习:印稿设计的第一要务

今天接着说印稿设计。
我们现在确定要刻一方印了,不管这方印是名章(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姓名章,包括字、号印等)还是词语章(包括斋号、词语、收藏类印章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这几个字的正确写法。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因为书店卖的有各种篆书字典,仔细找出这些字来,拼到一方印里就好了,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今天我们就来说,印稿设计的第一要务:选字——找到适合入印的字
一、篆刻字法的重要性和复杂性
篆刻字法最早的篆刻家言论是明代何震大师的“六书不能精义入神,而能驱刀如笔,吾不信也。”他的意思是,要想把印刻好,必须深入理解“六书”,而“六书”,即《说文解字》所说的“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六书”之中,前四者是造字原则,后二者是用字原则。真正理解“六书”,实际上就是理解造字,理解如何用字。
(何震画像)
一般来言,篆刻字法的最高准则就是《说文解字》的“六书”原则。请注意,这里的准则是“六书”原则,不是《说文解字》本身,二者一是理解《说文》造字用字精神,一是把《说文》仅当成字典,差别很大。
一个字在篆刻使用过程中,如何拆分,如何移位,如何增减笔画(这些都是篆刻的艺术需要,往往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正确理解了“六书”原则,才会正确使用,这也是为什么说一个好的篆刻家很可能也是一位文字学家的缘故。你看,以前说过,篆刻家还要是书法家(因为以“以书入印”)、画家(因为要“计白当黑”)、诗人(因为要“造境”)、文学家(因为要理解印面文字的意境),当一个篆刻家真的好难哦,所以说,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之类的诗、书、画、印一体的大篆刻家,真的很厉害啊。
(吴昌硕大师的画作)
但《说文解字》“六书”原则在文字学领域专家们的研究之下,似乎也有问题,因为很多字都被后世资料证明《说文》所确定的造字法并不是这个字本来的成字原因,没办法,许慎不像现代人一样见识这样多的甲骨文、金文、石鼓文等资料,而甲骨文很可能是最接近“原始”的文字,对文字研究,作用非常关键。这一点,许慎有他的时代局限性是正常的。
(后世发现的甲骨文)
关于字法,有两人需要特别说一下:一个是清初浙派宗师丁敬,他破除了两个迷信(均来自他的《论印诗》):
(浙派宗师:丁敬)
1、《说文解字》并非唯一的用字标准。他说:“《说文》篆刻自分驰“,篆刻是艺术,《说文解字》是学术,是两条道上跑的车,不能混为一谈。你看,西汉的人刻章那么好,那时候还没有《说文解字》,不照样精彩高妙;
(丁敬:岭上白云及边款)
2、唐宋印里也有好印,印宗秦汉不一定对。他说:“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尽管现在我们看到的浙派印风仍然还是“有刀法特征的汉印”风格,但至少,丁大师的怀疑、创新精神值得学习。
(齐白石大师坐像)
另一位是近现代的篆刻大师齐白石,他说:“秦汉人有过人处,全在不蠢,胆敢独造,故能超出千古”(《题陈曼生印拓》)。这句其实说的还是创新精神,言下之意,秦汉人的过人之处,就在敢于创造,所以,我齐白石的印风绝不是什么“野狐禅”。
(齐白石:我自作我家画)
特别提到这两个人,并不是提倡大家都去纵横恣肆、天马行空,是因为很多初学者受到这两句的鼓励,完全不顾字法要求,不做深入的研究,就开始独创起来,结果真的闹出不少笑话来。
要知道,这两位大师,是真的有深厚的学养和艺术积累才做出这样的议论的,他们的创造基于他们深厚的文字基础。初学者,扎扎实实地学习文字学知识,认真查字典,这是必要的。
既要有所“宗”,又要创新,既要保证字法准确,又不能束手束脚 ,这实在是难而又难的事情!其中辛苦,越学习,越深入,就越有体会,好在,也乐在其中。
二、确定印式,才知道查哪本字典
篆刻选字,当然是找出正确的印面用字,靠谱的方法当然是查字典,而查字典之前,要做的事情当然是首先确定印式,因为印式不确定,就不知道查哪本字典。这其实是篆刻技法第一条——字法的内容。
所谓的字法,就是如何选择和使用篆体文字的方法和原则。这句话听上去很官方,操作起来,方法和原则都挺复杂。读我们文章的朋友,至少应当明白这几类印式对应的文字体系:
1、战国古玺印印式(包括楚系的白文印和三晋的小玺,多用于字号、斋号、闲章等)。比如:
(三晋古玺:右司马)
(古玺:左廩之玺)
对应是古玺文字(战国文字字形参差多变,不用古玺印印式稳不下来),可以查各类综合字典的古文字形或者查《古玺文编》、《战国文字编》、《甲骨文字典》、《金文编》一类的专业字典;
(《战国文字编》书影)
2、秦印印式(包括半通印或田字格印、圆形三分印,多用于名章,字、号章,亦用于闲章)。对应的是摹印篆(摹印篆是“秦八体”之一,它以小篆为基础,略取方势,其字形较为齐整),可以查综合字典里的摹印篆或《秦印文字汇编》一类的专业字典(因为秦印的样本较少,所以需要查综合字典);
(《秦印文字汇编》书影)
3、汉印印式(包括汉白文印与汉朱文印,多用于名章,收藏印等,是最常用的印式)。
(汉白文:杨始乐印)
(汉朱文:力敏私印)
对应的是缪篆(请一定注意,缪篆虽然与摹印篆有前后发展的关联,但并不是同一文字体系,缪篆的笔画横平纵直,回转排叠,字形更加方正,更宜于方形印面的安排),请尽可能查《汉印文字徵》、《汉印分韵》、《缪篆分韵》此类专业字典(因为汉印的取资样本丰富,大部分现代用字在汉印中都有遗留),实在无法查到用字时,再到综合字典里去找后人“写”出来的缪篆字。
(《增订汉印文字徵》内页)
4、元朱文印式(也称“圆朱文”,多用于词语印、斋馆堂号、收藏章)。
(陈巨来:梅影书屋)
对应的是小篆。请查询《说文解字》,如果不知道字形如何变化,请多参看名家印谱(特别是清代名家),熟悉他们的用字变化。
(中华书局《说文解字》封面)
篆刻用字不能生搬硬套,如果不知道基本的印式与文字的对应关系,往往就会弄出笑话,形式与内容无法统一或者古典形式美完全丧失,这就失去了篆刻最根本的审美要素。
(黄牧甫:万物过眼即为我有)
当然,后世赵之谦、吴昌硕、黄牧甫“印外求印”之后,权诏、碑额、镜铭、瓦当、权量等文字无一不可入印,甚至篆字和非篆字之间的界限,文字与非文字之间的界限都被打破,篆刻真的迎来了最繁荣的时代,也是百花齐放的时代,这是我们的机遇,但同时也是挑战。
(“印外求印”的创始人赵之谦)
三、如果查不到怎么办?
现代人用到的字,很多是后起字,或者《说文解字》之中并没有,或者《古玺文编》、《汉印文字徵》一类的字典里也没有,这很正常,因为语言文字总是在发展的。就算我们现在经常用的《说文解字》中华书局大徐本,其中也有标明很多“新附”字,这些新附字,在原版的《说文解字》中很可能并无此字,是后人附加上去的。
(王福厂先生像)
字典没有,可是又要用,怎么办?
1、找通假字。汉字里的许多字,与古代通行文字,常有通假使用的,当某字无法找到时,可以以通假字代替。王福厂先生编了一本《作篆通假校补》,很适合查检此类用字,经常创作,可以备一本。
(《作篆通假校补》书影)
2、拼凑或自创。
各种字典里查不到,也没有通假字(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怎么办?方法是:只好用文字组件拼一个(汉字毕竟是由不同的文字组件组成的,这个字里没有,相同的组件在其他字里总能找到(要注意《篆法百韵歌》里标注的篆法特殊的字),或者依照篆书特征自己写一个,前提最好是熟悉“六书”造字原理,真的造字,一定要有所依托,要符合组字原理。你看,转了一圈,又回到“六书”,这实在是字法问题的根本,绕不过去,真要有成就,就下功夫,把《说文解字》弄通,把“六书”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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