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毽子和踢毽子——故乡纪事083》

自从王二蛋的眼睛被他自制的飞镖射瞎一只后,他就不再是我们中间踢毽子的第一高手了,那个轻灵的跳动的身影,此后变得趔趔趄趄、力不从心起来。

毽子在我们家乡有个小名,叫“扦儿”,我实在是找不到是那一个词,就用这个与做毽子有关的动词来代替吧。

因为做毽子第二步就是要有毛,拔毛也叫扦,于是自作主张管它叫“扦儿”了。

那第一步呢,就是要有大钱。大钱是清朝以前的铜钱,圆形方孔,以“乾隆通宝”、“嘉庆通宝”为多,偶尔也能见到唐朝的钱。

我们的家乡最早属于东胡的地界,基本上是游牧人群,再往北是狩猎民族。在建州女真努尔哈赤成立霸业之前,我猜测那些钱要么是山货批货商人遗落的,要么就是战争时期军队携带的。

女真建立后金以后,为了游牧民族的后顾之忧,广泛开展小游牧大定居的盟旗制政策,并设立管理机构,加上闯关东人群的涌入,清朝的钱多了起来。

有一次,同村的一个人挖土,居然挖出一大堆儿的铜钱,隐约还有麻袋片。看那个地界,属于过去河道的高坡岸上,所以我猜想,也可能有地主老财或者行脚商人突遇兵患或匪患临时买藏起来的,想等待以后回来寻找。

然而,铜钱的主人一去不返,或许在远方过上了更好的日子,也可能在途中被狼吃掉或被土匪干掉了。

而这些铜钱的新主人我们,却把它做成了毽子。

咱们再轮回到毽子毛。

最好的毽子毛是马鬃,也有驴毛、牛毛、鹅毛做毽子的,实在没有还可以用破布条对付。但是一个马鬃毽子水灵灵、直愣愣的,简直是毽子里的凤凰,在空中落下时闪烁着马鬃的光芒。

可是马鬃不是好弄到的东西。

那时候牲口是归集体生产队管理,拉车、耕田、送公粮都靠马车,所以饲养员对马的管理很严格,当宝贝儿看待。牛可以散放在场院里,驴子也可以给一把乱草充饥,但是喂马要喂好料,夜里还得起来专门给马添草。

所以,除非特别机缘或有极可靠的关系,否则弄不到马鬃。

做毽子的时候,要先把毛捋顺,让它尽量均匀,然后将毛根部穿进铜钱儿的孔里,接着用一根小木楔钉牢。然后把毛向四周压展,用锤子轻轻敲打木楔,使它两头扁下来,也能让楔子膨胀撑满小孔。

接下来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将铜钱儿外侧不平的楔子头削平,再重新整理一下毽子的毛,一个毽子基本上就成了。

毽子男女都可以玩,不过女孩子往往用同样的方法踢口袋。

那种口袋皮球或苹果大小,用六块方布片缝制而成。在缝到剩下一个小口的时候,装进高粱或者玉米粒,然后封口。有条件的人还可以讲求花色,六面体对称的两面用同一种花布。

踢毽子基本上有8个技术动作,叫“踢打背掰压、压打跪踩掏”。

踢好理解,就是用鞋内侧运动毽子连续向上,最多是双脚都能,或交替踢。踢是基本动作,主要比赛一轮中踢起来的次数,多者为胜。

“打”这个动作是从身后发生,开始的时候,先把毽子抛向空中,然后调整身姿,用侧后边对应落下的毽子,同时双腿跳起,却用左腿弯弓,指使左脚脚弓侧踢到毽子。同样,连续次数多为胜。

“背”这个动作在说它的时候要发儿化韵二声,动词作用。它的动作要领是用伸直的腿控制脚尖,用脚尖踢毽子,难度不算大。

“掰”这个叫法我想源于腿向外侧掰出去,是在身体一侧落下毽子,然后用脚向侧外方伸出,腿还略有弯曲来操控毽子。

“压”发四声音,是用左腿从后伸出去,左脚踢起毽子的动作,一般人会用后脚跟踢起毽子。

“跪”难度稍高,是将一条腿弯曲叠进另一条腿下方再控制毽子;“踩”则像是要踩毽子的动作,但是实际上是踢了起来。

难度最大的可能是“掏”。

首先毽子在正面前方落下,走两条腿中间路径,这时,双腿要齐跳,其中一只脚为虚,好像自己忽悠自己另一只脚,另一只脚为实,踢到毽子,并让毽子原路返回。

王二蛋当年踢毽子,能够带着毽子边走边踢,而且8个花式交替进行。他最令人眼红的是,在一些膝盖高的墙头上也能踢毽子,而且还里外来回地跳。

可惜的是,他在众星捧月的荣誉蒸腾之下,想要拓展更多技能,不幸把自己扎瞎了。

最早的缘起依旧是打把式卖艺人的带动。

那时候,《少林寺》电影还没有上映,《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里的武器都是枪炮和会爆炸的地雷,由于缺少火药和子弹,我们的自制手枪最多能打火柴杆,发出潮湿黄豆在热锅里冒气的噗噗声。

至于地雷,只能用嘴模仿爆炸的声音了。

少林棍僧的影响还得几年,《鸡毛信》的红缨枪也不是随手可得的,那是基干民兵巡逻的武器。

忽然有一天,一伙卖艺的人路过表演,令我们印象最深的是两个武术表演。

一个是气功。

一个四十多岁的车轴汉子把几根细钢丝缠在胸腹交接处,然后卖一阵嘴皮子,接着比划几招,最后大喝一声吓跑一群麻雀,只见他双脚一跺,咯嘣一声几根钢丝断了。

这个武术我来学,由一根到两根三根,开始的时候勒得有些皮肉疼,慢慢地掌握了技巧,也能嫩嫩地大喝一声,弄断其中一两根。

王二蛋却选择了高难度的一种武术。

那天,车轴汉子在电线杆子上挂了一个纸盒剪成的靶子,还画了几个圈。他照旧说了一大堆话之后,蒙地转身,一只带着红尾巴的飞镖飞出,直奔靶心,哆嗦了两下,挂在那里。

卖艺人走后,王二蛋找来一根铁丝,好像是现在8.5MM的线材。他把它们截成巴掌那么长的小段,然后开始把一端磨成尖利的锥子,另一端拗个铁环,把他妹妹的红头绳剪断做镖的羽。

此后,王二蛋每到吃完饭,就不在炫耀踢毽子,只见他的右手伸直,掌内含着一只飞镖。我们村子里有一小片杨树林,那时候树干正好长到胳膊粗细。这些树干就成了王二蛋的靶子,他想把自己变成想射哪棵就射哪棵的武林高手。

树干腰部的青绿色皮很快变成了麻子,王二蛋也快到了镖不虚发的境地。

有一天刮大风,王二蛋要练习在恶劣环境下的发射技术。这一次,据他自己说是风把飞镖吹得拐了弯,等他感觉到右眼一凉的时候,半个世界看不见了。

接着,右眼和右脸热了起来,他用手一摸,有粘乎乎的液体留下。

那只镖,是在卫生院的大夫手上被拔了出来,可是王二蛋的右眼从此看不见东西了。

失去半个视觉的王二蛋不再练习飞镖了,也不再玩踢毽子了。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比我们早得多地去追一个叫小红的女孩,还没到结婚年龄就让小红怀上了他的孩子。

王二蛋成了我们那群人中结婚最早的人。

(20201012,呼和浩特)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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