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弄堂,不上海
江浙沪的梅雨季,终于在本周打了个盹儿。赶着久违的晴天,我去了趟上海,没去外滩,没去迪士尼,尽往老弄堂里钻。
*上海的梧桐可太美了
弄堂之于上海,就像胡同之于北京。上海弄堂里,发生过太多传奇的故事。郁达夫在尚贤坊偶遇了王映霞,阮玲玉在沁园邨中香消玉损,巴金、徐悲鸿等文人艺术家们都曾在弄堂生活过。
*电影「阮玲玉」
每个普通的上海人,或多或少也都会有一段关于弄堂的独家记忆。
弄堂是“里弄”的俗称,从命名就可以看出居住环境的好坏,从低到高进阶可分为弄、里、坊、邨(村)、公寓、花园、别墅等。
坊之前的命名,多为旧式里弄,由传统民居四合院演变而来。老电影中提痰盂、刷马桶的场景,就在此发生。现在旧式里弄已经很少,哪怕存在,基本也翻新过。
*电影「花样年华」中,张曼玉在弄堂生活
而从坊开始的命名,基本都是新式里弄,建于1925-1939年代之间。对比旧式弄堂,它更加宽敞明亮,有抽水马桶。建筑外观风格也更西式,更时髦。
不管是旧式里弄还是新式里弄,大多都绕不开石库门建筑。石库门产生于19世纪70年代初。它的最大特色,就是外观看起来明明是西方的联排住宅,但其实单元内是江南的传统民居空间。
著名商圈新天地,就是典型的、“修旧如旧”的石库门建筑,不过内里基本都改为了商铺。
现在还住在弄堂里的,多是上海的本地老人。外人看起来,弄堂占据着绝佳的黄金位置,是有价无市的存在。但对于真正居住在里面的人,他们对于弄堂,又有另一种复杂情感。
因为弄堂里的真实生活环境,实在不算友好。几个家庭挤在一栋楼里,洗手间、厨房都是公用的,楼梯也异常陡峭。在潮湿、逼仄的空间,隐私的边界也变得模糊。
弄堂里的坚守,有习惯,可能也有积攒了半个世纪的怨。
弄堂就像是魔都的“市井博物馆”,有着中西合璧的矛盾“混血感”。如果能在弄堂待个半天,还能窥见老上海们在上个世纪的生活方式。
过去的两天,我去了几条位于黄浦区和静安区的弄堂,离热门景点都很近。有些弄堂还生机勃勃,而有些即将面临“拆迁”。或许终有一天,真正有人居住的弄堂也会成为时代的眼泪。不如趁这之前,赶紧去看看吧~
“里”
步高里 - 石库门旧式里弄
黄浦区陕西南路287弄
步高里的名字,其实来自于法国地名“勃艮第”的中译,黄色的牌楼上就有Cité Bourgogne的文字。
步高里建于1930年,共有石库门建筑78幢,都是二层的红砖木结构。虽然在外形上看起来像西洋联排房屋,但其实它并没有独立的卫生和煤气设施。所以,它仍属于旧式里弄。
巴金先生曾经在步高里的52号住过,创作出了《海的梦》。
初入弄堂,看起来所有的建筑都一览无余,其实并不是。随便挑一条狭窄的小径走进去,里头的弯弯绕绕都非常之多。左边是这家的洗手间,右边是那家的厨房。大门、窗户都是敞开的,想非礼勿视都难。
在弄堂里,总感觉自己是局促的,像闯进了别人家的私密空间。被子、他人的贴身衣物晾在头顶,甚至都不好意思举起相机。
逛着逛着,看着各种堆砌在家门外、无处安放的旧物,我总忍不住有这种疑问:“在这里住的,到底是穷人还是富人呢?”
尊德里&衍庆里 - 即将成为时代的眼泪
黄浦区厦门路136弄、230弄
尊德里和衍庆里是“邻居”,同在满是五金店的厦门路上,离苏州河很近。刚走进尊德里,门口的大爷看我带着相机,就和我说:“快拍,这里马上就要被拆啦。”
的确,弄堂里到处都是红色的征收告示,墙上还贴着各种楼盘的小广告。
尊德里最早建于1889年,据说原是近代工商业大亨刘墉家族的产业,他不仅从事丝绸生意,也是兴业银行、沪杭铁路的股东。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尊德里翻修过,算是上海后期的旧式石库门里弄。
因为正在征收进程中,所以弄堂里有些人家已经搬走了,只剩许多杂物堆在门口。
泛黄的小人书、很有历史感的皮箱、老式挂钟、旧皮鞋……
仔细看看,仿佛在逛中古市集。
许多角落都立着废物回收的牌子。那些搬家带不走的旧物,在当时虽寻常,现在却因有了近百年的历史,有了特殊的纪念价值。
也有些人家,还在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空间虽小,但是花花草草的生活情趣还是少不了。
隔壁的衍庆里则是老上海滩地产大王周纯卿的产业,与尊德里一样,也是旧式石库门里弄。
临苏州河的那面衍庆里,是上海唯一保留的英式现代仓库。在2017年,被百联集团开发成了衍庆里国际时尚中心、国际时尚设计学院。
图片@小蛋饺带俊介旅行
而临厦门路的那一面,也在面临房屋征收。据说有些房屋被征收的老人,换来的新房可能会在上海的郊区。居住环境上去了,地段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
“坊”
淮海坊 - 见证了“半部民国史”
黄浦区淮海中路927弄
淮海坊原名霞飞坊,是上海最传奇的弄堂之一,见证了“半部民国史”。
淮海坊建于1924年,由比利时教会普爱堂投资建造,属于典型的新式里弄。外观仿法国式住宅,有30个单元拼接在一起,被称为“上海最规整的弄堂”。
许多大名鼎鼎的军政要员、商贾巨富都在淮海坊住过,还少不了文艺界以及学界的各大名人:巴金、徐悲鸿、周建人、竺可桢、许广平、胡蝶……一共199幢楼房,据说几乎一半的居住者,都是风云人物。毕竟当年淮海坊一幢的租金差不多要银元90元,所以租得起的人,真的都是有名之辈。
我从一条小径走进去,撞上了一位大爷,他和我科普:“这里已经有97年的历史,再过三年可就100年了啊。”从摄影的角度看,淮海坊真的充满人文魅力,只不过我和大爷感叹弄堂好看,大爷却不置可否,还说:“住在这里,倒霉都倒霉死了!”
虽然对比旧式里弄,新式里弄已经安排上了壁炉烟道和抽水马桶,厨房内也有管道煤气,但空间依然是狭窄的,气味依然是刺鼻的。在弄堂深处抬头看,天空只剩细细的一条缝隙,总有一种不见天日的压迫感。
复兴坊 - 何香凝的故居
黄浦区复兴中路553弄
复兴中路的原名叫辣斐德路,所以复兴坊的原名也叫辣斐坊。
复兴坊建于1927年,属于砖混结构的新式里弄。主弄宽敞,两边是清水红砖外墙的三层小楼,整体风格统一,整洁又明亮,开间和单元的面积也是较大的。
复兴坊里也有名流往事,女权先驱何香凝就曾在此居住,并设立、领导中华妇女抗战后援会进行抗日救亡活动。可惜弄堂里的名人故居,大多都不能进去参观,只能在门口脑补一下当年的峥嵘往事。
复兴坊和书也有不解之缘,曾经的上海私立图书馆,—合众图书馆就设在复兴坊,在捐献给上海市政府之前,藏书达到了25万册,如今归于上海图书馆。历经十几年辗转重生的传奇二手书店——犀牛书店,曾经也在复兴坊扎过根。
涌泉坊 - 网红愚园路上“文物级”的存在
静安区愚园路395弄
涌泉坊位于静安区的网红路——愚园路上,建于1935年,属于新式里弄,对面就是市西中学。
涌泉坊之所以叫涌泉坊,有些人认为是源自静安寺门口,曾经泉水昼夜翻腾起泡的“天下第六泉”。也有说法说,其实涌泉坊内本有五口井,每口井都是一眼泉水,和“天下第一泉”是同一水源——永源浜,所以才命名涌泉。
整个弄堂中的住宅都是西班牙建筑风格,由华成烟厂老板陈楚湘开发投资建造,当时是借给烟厂的高级员工和陈家的亲朋友好住的。既方便联络,又能凝聚人心。
弄堂最深处,是他自己的住宅,豪华得像一座城堡,也就是陈家花园。据说这栋四层洋房,在它的巅峰之时,一楼半及二楼半的楼梯房墙上都开有彩色玻璃大窗,其图案分别嵌成西班牙海盗船、西洋美女这两种华成香烟经典商标。
*图片来源网络
解放后,陈楚湘老板主动把陈家花园捐赠给了上海政府。现在住着的,是当年有幸被“分配住所”的政府相关人员。
在这条愚园路上,还有愚园坊、永安坊、亨昌里,以及俭德坊。
除了弄堂,愚园路上还有许多咖啡馆、西餐、日料、老式糕点铺……非常适合下午来消磨时光。
“花园&别墅”
犹太住宅 - 曾是犹太人的家
静安区陕西北路430号
在虹口区提篮桥地区,有一座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二战时,许多犹太的难民都居住在那里。
其实在静安区,也有一栋犹太住宅,建于1913年,属于西式花园别墅,房主原为犹太人,一共有四层,清水砖墙,不讲究对称。
后来我才知道,犹太住宅的防盗大铁门一般都是锁着的,我运气好,造访时大门敞开,给我“溜”了进去,所以能拍到几张照片。出来时,门已从里面扣上了锁,显然现在住在里面的人,并不太希望陌生人来打扰。
同在陕西北路的,还有太平花园,由中国近代史上同为外交家、法学家的伍廷芳、伍朝枢父子在20世纪初所建,很有欧罗巴风情。
这里曾经住着许多南欧人以及侨民。抗战开始,中国住户才多起来。
除了弄堂,陕西北路上还有大名鼎鼎的荣宅。走在这条路上,外国人真的很多,哪怕是下午,也有人在梧桐斑驳的街边喝酒,这个场景是真“上海“。
静安别墅 - 张爱玲写过的弄堂
南京西路 1025弄
静安别墅建于1932年,曾是潮州会馆基地,并有马厩,为英国人的养马场所。现在它是上海最大的新式里弄住宅群,在日新月异的上海,依然非常洋气。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静安别墅曾经轰动过上海滩。弄堂总逃不开狭窄二字,但静安别墅的主弄竟然可以并行两辆小轿车,而且还有雕花地砖、花园庭院、巴洛克纹饰的阳台这样的精装修。租金也贵得离谱,甚至要用金条支付。
据说张爱玲在小说《色戒》里写到的“印度珠宝店”、“西比利亚皮货店”和“凯司令咖啡馆”就开在静安别墅的沿街处,所以李安拍《色戒》时,也来实地取过景。
现在的静安别墅,可能是寸金寸土的静安区里,最有烟火气的存在。别墅内还有改衣店、水果摊……能从门中窥探到的民居,也不太“静安”。
不过仔细观察一番,接地气中还是暗藏玄机,保时捷、兰博基尼这样的豪车车影时不时出现。
静安别墅外的南京西路,是一条飘着咖啡香的路,五十步就有一家咖啡馆。有容乃大、皮爷、Manner……各大名咖啡馆都在这里扎堆聚集。出了静安别墅,一定得给自己安排上一杯。
穿梭在上海弄堂里的两天,让我感受到了非常不一样的魔都。有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上海这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竟也爬满了“虱子”。哪怕是新式里弄体面的外面下,内里居住的人民也是冷暖自知。
除了我去的这些弄堂,上海的弄堂其实无处不在。包括游客必打卡的田子坊,其实也是一条已经商业化了的弄堂。
就是在这样局限的弄堂空间里,诞生了上海近代史无数璀璨的文化。可以说:没有弄堂,就没有上海。
或许未来有一天,有特点的弄堂都会变成博物馆一样的存在,被人保护起来,成为景点。居住在弄堂里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少。趁着弄堂还真实地存在,不妨就在路过的时候,走进去看看吧,只是要小心别打扰到原住民们。
你们有和弄堂相关的记忆吗?欢迎在留言区和我们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