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遥远的湖田区》(小说) 文/郑松堂

听说,在南国的湖田区,还住着我想念的女人——妙玉。
我带上妻子梨花,去往湖田区,借住在一家小旅店里。太阳尚未露脸,梨花赤条条地躺卧在我的身旁。她睡着时还是好看,口鼻散发的气息平和、细匀,脸上挂着浅浅的幸福的笑。这个小我十岁的女人,数年前嫁给了我,算是占有了我。
认真地说,我不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丈夫,心里一直记挂着女人妙玉。老之已至,沧海桑田,湖田区地广人稠,到哪里寻得个妙玉。我得住下,工作,而后再慢慢去寻访。这样想,我便穿好衣服,下床向屋外走去。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我和妙玉就读高中时候,全国正在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林批孔”运动。我们这些中学生,不去学习语数外,倒是一味地参加批判发言,到生产队的田地里劳动。其时,我正在读《哥达纲领批判》,似懂非懂的。晚上到生产队去作宣讲,竟然也能引用好书里的政治术语。妙玉和一大堆农民,就坐在稻场上听我讲话。妙玉一双星星似的亮眼,总是凝望着我,黑夜里那么专注,那么迷人。可惜那时的我,全然不懂得一个少女的心。
两年的高中生活很快结束了。我们全体学生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妙玉下乡去了遥远的湖田区,那是她的爷爷曾经战斗工作过的地方。而我则回到了家乡农村。从此,我与妙玉天各一方。下乡的头一年,妙玉给我寄来了第一封信,表达了对我的爱慕之心。随信寄来个小口琴,让我转交给梨花。梨花是她参加“开门办学”时住户家的女儿,十来岁,一双大眼犹如煽翅的蝴蝶。梨花整天跟着一群女学生娃,听她们唱歌、吹口琴、嘻笑打闹。几天下来,梨花竟然也能学唱几句歌词了。
我拿着口琴去找梨花,未见着面,她到大队的小学校念书去了。谁料想梨花这个小姑娘,因为妙玉的关系,后来做了我的枕边人。记得有一次,我和妙玉在小树林子里偷情,被正在林子里寻猪菜的梨花撞见了。梨花扮了一个鬼相,笑着跑开了。后来,妙玉曾提审过我,是不是在“开门办学”时就和梨花搞上了。我搂着妙玉的细腰肢,咬着她的耳朵,正告她:人家还是个伢!
梨花第一次被我塞在身下的时候,竟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挣脱出来,蜷缩在床角。我兴味烟散,便轻轻地抱起她,讲些男人女人的事。我取来口琴,梨花吹起来,夜里琴声悠扬,是暴风雨前的前奏曲。
年近三十,我早到了成婚的年纪,而妙玉还呆在遥远的湖田区。梨花几次三番地找我,声称妙玉姐要继承她爷爷的遗志,扎根湖田区干革命了。她还煞有介事地说有人正在为妙玉姐提亲,是个县上干部的儿子。这个精灵鬼怪的梨花,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消息,真伪难辨,搞得我六神无主,闷闷不乐。
梨花到我家勤便了,还时常替我冼衣做饭。晚上到了我的房间,我看书,她轻轻松地吹起口琴。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出现,我的房间不再沉闷,有了些许的生气。
原来,我喜欢妙玉,却并不排斥梨花。
孤男寡女在一起久了,难免生出些事来,我和梨花到底有了男女私情。要命的是,一天,妙玉从遥远的湖田区回来了。她找到了我,把我请到她的小屋子里来了。妙玉明白无误地向我表达了她的爱——那过去的爱。妙玉坚定地说,她将在爷爷战斗过的土地上奋斗终生了。当我问起她的个人问题时,妙玉看着我的眼,笑一笑,确是证实了梨花的传言。天啊!我因为痛苦,脸扭曲得变形。妙玉端茶给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们彼此都泪流满面。
妙玉留下话,让我吃了饭再走,她到厨房里忙活去了。我有如一条丧家犬,嚎着,出了妙玉的小屋,落荒而逃。
妙玉是一个公社干部的女儿。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宛若沉入湖底的双星;一张妩媚洁净的面庞,时不时飞起两朵红云;她走在春天里,柳枝儿也随她摆动。念高中的日子里,妙玉很少和我说笑,但她投给我的一双热眼,看我时脸上飞过的红云,都在告诉我,我们心中装下了彼此。
梨花又来找我耍了,现在,梨花似乎有些读懂我了,她拉着我的手,真诚地说,快去追妙玉姐吧!
妙玉走了,她又回到了遥远的湖田区。
几十年过去了,在生活如此剧烈变化的今天,妙玉杳无音信,不知所踪,我和梨花都非常想念妙玉。现在,我俩就走在寻找妙玉的道上。
湖田区是珠江三角洲的一块冲积平原,这里淖泥遍布,蔗林蔽天。岁岁年年,我们的妙玉姑娘,在这里,却没有和谁成婚,种植如山的甘蔗,打发着清苦的人生。
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青烟,很快地从我们身边过去了。只见车厢里躺着一个女农工,几个人高声喊叫“妙玉”的名字。是我们要找的妙玉吗?我问梨花。梨花看看我,也许是吧。于是我和梨花沿着手扶拖拉机远去的道路,大踏步地赶往镇上的医院。
正是我们要找的妙玉,等我们赶到镇上的医院时,妙玉却走了。一个大个子男医生告诉我们,妙玉身体差,又患有低血糖,才晕倒的。大个子男医生问我俩是妙玉的什么人,我们说是朋友,大个子男医生说,是朋友就该多多关心妙玉,妙玉要加强营养,吃些好的,我和梨花连连称是。大个子男医生又说,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妙玉。我说,谢了,我们明天就回家去了。
我们到镇上的超市,买了两大袋营养品,交到大个子男医生的手上,请他转交给妙玉。这辈子,我没能娶了妙玉,是我的罪过。梨花说,我没能让位给妙玉姐,也算罪过。我们夫妻二人,一时半刻,真是无法面对妙玉。好在妙玉没什么大病,我们也可放心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梨花走进了湖田区的长途客运站。坐在候车室里,望向窗外,东边天抹上了几片红霞,一个戴红头巾的姑娘,朝着客运站飞奔过来了。她头上飘扬的红头巾,像一面火红的旗子。
妙玉——妙玉——我和梨花都认出了妙玉,高声喊叫,迎了过去。
是大个子男医生告诉妙玉我们找她的消息,妙玉找我们来了。我和妙玉抱在了一起,四目相对,哽噎无语,只有热泪从我们生长皱纹的脸上,汹涌而下。梨花在一旁,唤着妙玉姐,鼻涕眼泪一把抓。
人啊,总不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念一生,总该为心爱的人做点什么。我们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啊,我们为妙玉做点什么呢?
和梨花简单的商量后,我告诉妙玉:我们这就回家去做些准备,再回来和你一起——种甘蔗,永远,永远。
真的吗?妙玉又哭了。
啊!我们大家又都哭了。哭声飘荡在湖田区的上空,久久不愿散去。


作者简介:
申明:本平台部分图片、音乐和歌曲来源于网络,主要目的在于分享信息,让更多人获得相关内容资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本平台将尽快删除,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