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是“天”,父母是“佛”

——《论语》经典名句品读(31

昨天,我和哥哥两家人聚会,给哥哥过了七十大寿。

家里人无论给谁过生日,都会撩起外孙关于蛋糕的话题。今天下午,外孙从幼儿园回来,就想起了昨天的生日蛋糕,

“爷爷,我过生日会有生日蛋糕吗?”

“一定会有的。”

“那我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快了,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不过,小姨的生日在你前面,给小姨过完生日才能给你过。”

“为什么?”

“因为小姨的生日在你前面啊!”

“哼,你们总是骗我,说过生日有蛋糕,可就是不给我过生日。不行,我要过生日,我要吃蛋糕,哼!”说完就到另外的房间自己待着去了。

外孙这是在和我怄气啊!这样的怄气弄得我哭笑不得。我故意冷淡了他几分钟,然后喊他过来。大约他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也很不习惯,听到我的喊声就乖乖地过来了。我把他抱起来坐在我腿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拉着他的手说:

“听我给你说啊,假如有一个小朋友今天刚刚出生,明天能不能给他过生日?”

“不能。”

“为什么?”

“他要到一岁才能过生日啊!”

“假如有一个小朋友不到生日的时候,就闹着要过生日,可以吗?或者说,这个小朋友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他吵着闹着还要过一次,可以吗?”

“不可以。”

“那你还说我们不给你过生日吗?”

“爷爷,我们玩捉迷藏吧?”外孙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想改变话题。我也不想勉强他回答。于是,我们就玩起了捉迷藏。

晚上读《论语》,读到了下面这一句: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一喜,一则一惧。”(《论语里仁篇第四》)

一“喜”一“惧”,指的是为父母的高寿而“喜”,为父母的越来越老而“惧”。这是初读《论语》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了我心中隐隐的痛。

父母在世时,随着年事的增高,我特别忌讳在他们面前谈到年龄、谈到死亡。然而父母却不在意这个话题。夜深人静时,我经常听到父母的对话:“人生无常啊,人死如灯灭,你看,东院的某某某没有了,厂里的某某某没有了……”每次听到父母说着这些,我的内心异常恐惧。我知道,终究有一天父母会离开我去另外一个世界,但我还是不愿意触碰这个话题。

父母毫无顾忌地谈论死亡的话题,背后是他们达观的生活态度。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似乎就没有过过像样的生日,他们把这些看得很淡。现在回想起来,我有一种深深的歉疚感。“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外孙闹着要过生日,折射出了当今社会的大趋势:给孩子过生日,是全家的大事、要事,绝对马虎不得。这当然无可非议。但与此同时,给年迈的父母过生日在有意无意间被忽视、忽略、淡化、淡漠了。更有甚者,现在的许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父母的生日是哪天?

我在职的时候,每年都会参加招聘新教师的面试。在提问的过程中,我经常会出其不意地问对方,请说出你父母的生日是哪一天?令人悲哀的是,有一半以上的年轻人不能流利、准确地说出来。

对父母之年的“一则一喜,一则一惧”,不到中年,是不太可能有深刻的体会的。

重视孩子,忽略父母,这大约是人的通病,是时代病,而且代际传递。包括我自己,不也犯着同样的错误吗?好在我们有孔子,有《论语》,可以不断地温习,不断地反思。孔子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孝悌,人之本也。”孔子所说的“本”,是做人的根基、根本。

一个人无论取得多大成就,如果对父母全无孝心,这个人就是没有“根”没有“本”的。学者王少农认为,应该把这样的人驱逐出“人”的概念。反之,如果一个人无恶不作,“但知道孝敬父母,我们仍将他当人看”。(王少农《读<论语>有感悟》)

西晋时,晋武帝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太子随从人员),李密因家中有96岁的祖母而拒绝,写下了千古传诵的《陈情表》,言辞恳切,感情真挚,最终感动了晋武帝,特赏赐给李密奴婢二人并命郡县按时给其祖母供养。父亲当年给我讲《陈情表》时,有些句子我随即便能背诵,如“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等,父亲甚是高兴。有人说“读诸葛亮《出师表》不流泪者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流泪者必不孝,读韩愈《祭十二郎文》而不流泪者必不友。”我认为,此说是有一定道理的。

父母健在,尚有一条来时的路供我们不时回望,有一座老房子供我们的心灵歇息。父母离去了,我们便成了没有来处的浪子,我们的心灵无论多么疲惫再也无处依附。有一天我们会突然发现镜中满是白发的自己:原来我们也老了!

我们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天是谁,很虚空。在我看来,父母就是我们的“天”。

有人信佛、拜佛,我不反对。人们拜佛时嘴里念念有词的都是在向佛求得帮助和保佑。佛的要义是索取还是付出?是偏袒来拜佛的人还是普度众生?所以在我看来,我们要信、要拜的首先是父母这两尊“佛”。父母在世时,把他们照顾好、侍奉好,父母离开我们后,把他们安葬好、祭奠好。这或许就是佛的旨意之一吧。如果连这两尊“佛”都不信不拜,其他的“佛”还能给你什么呢?

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讲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媳妇得了重病。郎中说,我给你开个药方可以让你媳妇起死回生,但其中有一味药不太好弄。那人问啥药?郎中说,你母亲的心。那人将郎中的话告诉了母亲。母亲毫不犹豫地献出了自己的心。那人拿着母亲的心急急忙忙地回去给媳妇煎药,不少心跌了一个大跟斗。这时候,掉在地上的母亲的心说话了:“儿啊,摔疼了吗?”

母亲每讲一遍这个故事,我的心就痛一次。

母亲因中风瘫痪卧病在床10年,在饱经病痛折磨后于2010年9月25日永远离开了我们。多年来,我无数次在梦中与母亲相见,母亲有时候仍在忙着家务,有时候却在抢救中。每次醒来我都后悔一件事:应该问一声,妈,你还疼吗?

2017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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