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狗屁文章
将我自己写的东西说成狗屁文章,丝毫没有哗众取宠的意思。我这个人不善于表现自己,虽然我有鸡的属相,但我既不像母鸡,下个蛋就要“格格格,格格格”地喊半天,也不像公鸡,看见天亮就会“哥哥红,哥哥红”地借此炫耀头上的红冠。说我的文章是狗屁文章,也不是自嘲,并不表明我谦逊好学。事实上我是谦虚好学的,但俗话说得好,“老婆是人家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所以我不怕人家说三道四,人家说我的文章不好,无关紧要,敝帚尚且自珍,何况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有血有肉的文字呢。
我是喜欢写点狗屁文章的,我不写点文字,就像生活中没有酒喝,注定活不滋润,也活不舒坦。我与文字,虽然不像热恋中的男女,但至少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我们一起生活,一起痛苦,一起欢乐,虽然偶尔词不达意时也会互揪对方头发,但最终还是恩恩爱爱的“冤家”。所以,我如果不写点狗屁文章,就会胸口郁闷,四肢乏力,神情恍惚。一旦写出了狗屁文章,就像做了一场爱,喝了一顿酒,健了一次身,我会再接再厉地抽烟,在那里摆一个陶陶然的姿势。
我只能写点狗屁文章。为什么?因为我不会写马屁文章。我最大的缺点是不会拍马屁,我吃不到葡萄,决不会信口说葡萄就是酸的,我没有拍马屁的实践,自然也不会去写花花绿绿的马屁文章。马屁文章看上去总是那么洋洋洒洒,像城市里醒目的过街横幅,像妓女身上花枝招展的衣服,写的人用心良苦,看的人别有用心,互为利用。但马屁文章终究没有诞生文学家,马屁文章充其量只会诞生一幅病态的官场。我一直不喜欢看时政报道,大概是怕其中马屁的成份太多,怕有朝一日被它感染,倒写不出自己喜欢的狗屁文章了。
我不写马屁文章,但我又是文字的走狗。没办法,我只能忠实地写狗屁文章。有句话叫“大狗要叫,小狗也要叫”,在写狗屁文章的队伍里,我充其量是一条小狗,一条没有发展前途,但至少看起来活泼得可爱的小狗。我不敢自诩作家,我私下以为作家是万万不可遍地开花的,作家一普及神州大地,那些有下半身和胸口暴露欲的美女就要钻进来,那些有爱滋有故事的妓女也要来凑热闹,至于那些影星歌星球星等等的满天星星,就更人模狗样地站到作家队伍里去了。在无性不成书、无性不作文的时代里,我无可奈何,望“性”兴叹。我这条忠实的小狗,被一条叫做忠实的绳子牵引,牵着我尽自己最大的肺活量,歇斯底里地真实地吠向天空,所以我也断然不会披着狗皮去写狼屁文章。
因为没有做马屁文章的条条框框,因为没有做狼屁文章的居心叵测,因为没有做美女作家的资格条件,我一门心思随心所欲地写着我臭陋的文字。我无需看人脸色,人的脸色是个无底洞,哪怕用显微镜也未必能看出究竟,我在很多场合必须看人的脸色行事,但至少,我不必在与电脑说话的时候看人脸色,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就是皇帝老子在也拿我没办法。而且,我的文章都是肚里之气憋急时释放出来的,因为不是故意“做”出来,而是自然“流”出来的,我的狗屁文章竟没有“狗屁不通”的毛病。文章通,我也通,我神清气爽,我精神百倍,我自然坦然。更雅致地说,那都是我的率性而为。
我还没有潦倒到以写字活命的地步,我也没有用写字来为自己的脸蛋贴金的目的,也许先前我的确有过以写作为生的经历,但那毕竟是以前,现在我不必为名,不必为利。所以我竟一直不听劝,也一直懒散惯了,我佩服自己终于有了一股狠心,让自己的文章睡在电脑里,或让它们在被人瞧不起的文学网站里静水流深。我的数量并不多的文字能在报刊上露脸,那大多是因为编辑与我臭味相投,一见钟情。我不计较发表与否,以至于人家将我的小说当散文发表,引来读者极大误会时,我也愤怒不起来,我想,我何必要愤怒呢。不跟我打招呼,硬要发表我的狗屁文章,说明我这只狗还是人们喜欢的狗,不管大狗小狗,招人喜欢就足够了。
我先前编了一本叫做《与稻草为伍的日子》的散文,收录的正好是被我称之为狗屁文章的文章。文如其人,文如其名,凭借我的文章写得还算真实,写得还算自然,竟撩拨了妇孺们在记忆深处里正发酵的那一份乡情乡思。戴眼镜的见到我,说这本书写得不错,扛锄头的见到我,也说这本书写得还行;腰缠万贯的老板瞪着眼怀疑我竟会有这样的经历,下岗呆家的穷朋友也咧着嘴巴在那里啧啧作响。更有一位朋友,竟将我的书放在卫生间,每当他方便之际,竟读得爱不释手,以我的狗屁文章解闷,在那里露出傻子般迷人的笑容。我庆幸自己的狗屁文章终究没有成为另一种用途,不禁释然。
最近又在翻检已经发黄了的狗屁文章,最早的是在上个世纪末写的,虽然总感到时间越早文字越差,但毕竟几年过去了,那些文字还在散发着扑鼻的气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我想它一定不是霉气,也一定不是香气,想来想去,那就是狗屁文章的臭气了。既然还有臭气存在,说明它们还是生机勃勃,所以一篇篇地替它们排好队,然后以“男人篇”、“女人篇”、“文人篇”、“闲人篇”为体例,将它们一一灌进电脑,于是就有了我第二本像模像样的作品,取个简单的题目叫《男人而已》。这本以随笔为主的作品,将是我自娱自乐的又一个动作,就像每天早晚我走在大街上一路的摇摇摆摆和晃头晃脑,无非是锻炼身体而已。锻炼身体当然是不可能的,写狗屁文章的人只会得脊椎病和腰肌劳损,但锻炼心灵倒是实在的。大概我现在能心静如水,与世无争,坐着看上去像坐禅,就是得益于每天能写点狗屁文章。文章写好了,心无杂念了,自我也便满足了。老板们赚了钱还要赚更多的钱,做官的做了官还想做更大的官,那么我呢,写了些狗屁文章还想争取写更多的狗屁文章,虽然志不同道不合,但奋斗的精神还是那样的一致。
人的理想有千百种,我的狗屁文章能让读者过目后觉得可口可乐,那么,我就是千万富翁,我就对得起自己的灵与肉了。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是我的第几篇狗屁文章了,在我写这篇狗屁文章的时候(2005年),听到一个噩耗,文坛的参天大树倒下了。他叫巴金,他带着巨大的财富——26卷本不朽著作和10卷本精彩译著谢世,然后将他的高尚的精神和完美的人格力量留给了人间。巴金生前说过:“我唯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们温暖的脚印里。”他甚至还想“狠狠地挖出自己的心”,他说:“我在写作中不断探索,在探索中逐渐认识自己……不怕痛,狠狠地挖出自己的心。”一代文学巨匠面前,我等除了有顶礼膜拜的资格,还能说什么。与巨匠的不朽文字相比较,我的文字倒是名副其实的狗屁文章了。
还是让我牢牢记住巴金的一句箴言吧:我不是文学家。我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如果我的作品能够给读者带来温暖,我就十分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