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杰的偶然和必然、芮小丹的误会和沦陷、戴梦岩的恐惧和安全感
01 颠倒
希腊神话故事中,有一个迷人的版本,讲述的是塞姬寻找她失去的情人丘比特的故事。
与大部分神话或者童话故事不同,不是情郎努力赢得他的新娘,而是新娘设法赢得她的情郎。不是无情的父亲阻止女儿和情郎相见,而是嫉妒的母亲维纳斯把儿子丘比特藏了起来,不让新娘见到他。
当塞姬恳求维纳斯时,这位女神粗暴地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使劲往地上撞,然后把很多小麦、大麦、小米、罂粟籽、豌豆、小扁豆和蚕豆混成一堆,命令这个女孩在夜晚降临之前把他们分拣清楚。塞姬得到了一群蚂蚁的帮助,才顺利完成了这次刁难。
接下来维纳斯让她去取金羊毛,金羊毛出自危险的野绵羊,这种羊生活在一个几乎无法进入的山谷中,绵羊长着锋利的角,能轻易把人刺穿,它的牙齿含有剧毒,被它咬到的人会迅速死亡。然而塞姬幸运地得到了一根绿色芦苇的指导,从绵羊经过的芦苇中收集到了足够的脱落的金羊毛。
后来维纳斯还让塞姬去有恶龙守护的泉水里取水,甚至到冥王所在的阴间的黑暗深渊中寻找东西。虽然这些都是充满艰险、并随时有可能死亡的任务,但为了爱人,塞姬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充满未知危险的行程,但心怀爱情的塞姬是幸运的,在外界的帮助下,她完成了一项又一项刁难,最终如愿和爱人在一起。
就像塞姬找寻自己的爱人丘比特一样,豆豆的小说里,都是女主向男人主动发起爱情攻势,最终赢得爱情。
豆豆的小说里,自然界雌雄性之间的主动和被动关系被颠倒,女性成为了两性关系的主动发起者,而男性则变得被动和不情不愿,似乎他们对爱情和性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与其说他们厌恶爱和性,毋宁说他们更厌恶命运的不可控。爱情就意味着生命中增加了许多新的变数,不再可控。
豆豆笔下的男性,男性的性征并不明显,并非传统意义上生命力十足的男性,也不是希腊神话之中肉体完美欲望泛滥的男性,而是中国文化环境里的智者形象,还隐含着慈父的象征。
02 偶然
爱情始于偶然。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米兰昆德拉说: “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 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特蕾莎是一个小镇上的酒吧女招待,混迹在一群粗鄙的男人之中,忍受着他们恬不知耻地骚扰。
家也不是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她的母亲总是为自己的人生后悔,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击和摧毁特蕾莎的上进心和美丽;而她的继父则窥伺一侧,对特蕾莎的年轻和美貌虎视眈眈。她像是陷在一片泥沼之中,裹足不前。
是托马斯的出现拯救了特蕾莎,让她产生了脱离从小生活的小镇和她母亲的勇气。
一个偶然的下午,在喧嚣嘈杂和荷尔蒙飞扬的酒吧的一角,托马斯安静地看着书。对托马斯的面貌,书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交待。
我们不知道,特蕾莎是不是被托马斯的外表所吸引,但至少那一刻,托马斯的形象鲜明而独特,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可能正是这种格格不入打动了特蕾莎。
特蕾莎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她的学习生涯被她母亲粗暴地打断。她的母亲因为自身的堕落,也想拉着特蕾莎和周边的人一起堕落。但幸运的是,特蕾莎保持了看书的习惯,她把书看作逃避现实的秘密武器。正是书本给她创造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让她不至于被她的母亲这股黑暗力量吞噬。
所以当特蕾莎看到托马斯安静地看着书时,她的心被震撼了,书就像他们之间的联络暗号,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她终于等到了同伴。在那一瞬间,她无法自拔地产生了亲近他的欲望。当然,这个时候特蕾莎还不知道托马斯将完全改变她的生活,但托马斯安静地看书的画面,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她黑暗的生活。
对于特蕾莎来说,托马斯的出现是一个偶然。
对于托马斯来说,同样如此,在一间小酒吧看到特蕾莎,也是一种偶然。而且这是一连串偶然造成的。他来到这个小镇是一次偶然,走进这家酒吧是一次偶然,带着书本是一次偶然,看到特蕾莎是一次偶然。但无数次偶然还是偶然吗?
特蕾莎推开故意挡在身前的那些依旧粗鄙下流的小镇男人,走向了托马斯。
特蕾莎和托马斯的爱情始于一次偶然的相遇,《背叛》里的夏英杰和宋一坤的相识相爱也是始于偶然。
受同事“前卫诗人”方子云之托夏英杰到监狱探望他的同学宋一坤,并转达他打算还俗的愿望。宋一坤的淡漠和另类,使她怦然心动。
夏英杰在见到宋一坤的第一个场景里,就被他打动,她对他的爱来自于他的冷漠和睿智,他和他前妻的对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随机应变,你也不要乘人之危。”以及对方子云的评价“入佛门六根不净,进商场狼性不足” 。在她眼里,这样的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她义无反顾地扑向他。
夏英杰对宋一坤的爱来自于一次偶然,一次偶然的拜访。这样的偶然里,首先出现的不是肉体的欲望,以及对表相的欣赏,而是来自于宋一坤所表现出的神秘感,对于从事记者行业的夏英杰来说,这样的神秘感正是致命地诱惑。
对于宋一坤来说,见到夏英杰是一次偶然,但这样的偶然并没能产生爱。虽然,他后来对夏英杰说,第一眼见到她,他想到的是上床。但那是久被关在监狱里的男性的本能反应,但转瞬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宋一坤这样的人有欲望,但不会冲动。他的身体和情感完全受他的理智控制,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接受夏英杰,夏英杰的爱对他来说更多的是沉重的负担。
不过,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夏英杰和宋一坤之间的情感终于达到了生死相随。这一切都始于那一次意外和偶然。
03 误会
而芮小丹对丁元英的爱则始于两个误会。
一个是在丁元英第一次到古城的时候,芮小丹把代租的房子的钥匙给了丁元英,并当着所有的人面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礼貌的表示,如果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她。
欧阳雪对此的反应则是:看嘛,很快就会给你打电话。认为丁元英会像其他男人一样,被芮小丹的美色所打动,追着联系她。
芮小丹对此不屑一顾。
从开始她对丁元英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传统观道德观念告诉她,一个离了婚并且喜欢鬼混的男人肯定不是一个好男人。
原以为没有男人能经得起美色的诱惑,但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丁元英从来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他对她的美色无动于衷。或许正是这一点,真正激起了芮小丹的兴趣,于是她开始关注他。
可惜,他忘记了肖亚文对她的警告,那是在肖亚文托付她租房子的时候。
“当你觉得这个人很特别的时候,千万别对这种人动心思,一旦动了那种心思你就算把地狱之门打开了,除了自己受折磨不会有第二种结果。这种不是人的人是个女人都受不了,他妻子只跟他过了半年就离婚了,说他不是人。我说这话你不可以不当回事,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是你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另一个误会来自于那套音箱。
一曲《天国的女儿》强烈地震撼了芮小丹,芮小丹萌生了自己也要做一套相同的音响的想法。
当芮小丹询问丁元英这套音箱价值几何时,丁元英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大概要好几万吧。这个价格是在芮小丹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于是芮小丹四处联系,也想做一套,为此,还耽搁了工作,被通报批评。最后才得知这套音箱是心理预期的十倍价格。
这种心理落差,使得芮小丹郁闷、屈辱、愤恨,但却又无处发泄。
为了小小地报复一把丁元英。他找了几个文化人,想要在酒桌上洗刷他一把。结果适得其反,丁元英来了一个漂亮的反击。他的那首后山人,让所有自以为是的人都无地自容。
就在那一刻,芮小丹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他,从此不可自拔。
如果说芮小丹是一个不顾一切的浪漫主义者,那么肖亚文则是一个绝对精明而清醒的现实主义者。对丁元英她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了,并且反复告诫芮小丹。
“女人哪,好多贱东西是骨子里的生的,只要你是女人就扔不掉。连我这女人都知道这个,况且是那种明白人。我给他当过一年助理,不管他怎么尊重女士,都掩不住骨子里害怕女人,害怕就是鄙视,就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站在女人的角度,丁元英并不招女人喜欢,不实惠,没有女人想要的那些东西。这种人只能定位在熟人或朋友的位置上有意义,距离再近点价值就毁了。”
“你先好好听着,我还没说到地狱呢。我见过他前妻,也聊过几句,你可以参考他前妻说的话。她说,他永远都不会跟你吵架,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着对世俗文化的居高临下的包容,包容到不屑于跟你讲道理,包容到让你自己觉得低俗、自卑,当你快要憋死、快要疯掉的时候,你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字,逃!”
正如肖亚文的判断,丁元英对芮小丹的爱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丁元英坦率地说:
“女人是形式逻辑的典范,是辩证逻辑的障碍,我无意摧残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摧残。”
“红颜知己自古有之,这还得看男人是不是一杯好酒,自古又有几个男人能把自己酿到淡而又淡的名贵?这不是为之而可为的事,能混就混吧。”
“你是一块玉,但我不是匠人,我不过是一个略懂投机之道的混子,充其量是挣几个打发凡夫俗子的铜板。你要求的,是一种雄性文化的魂,我不能因为你没说出来而装不知道。接受你,就接受了一种高度,我没有这个自信。”
但,一切终究还是向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改变。半年后,芮小丹在一次执行现成任务的时候,差一点就死在了匪徒的枪下。
生死之间的巨大转换,前所未有地冲击了芮小丹的心灵,她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在那一刻,她依旧无法忘记丁元英。
于是她拨通了丁元英的电话。没有人能不被在生死角逐的时刻依旧爱着的行为所打动。丁元英接受了芮小丹的爱。
《遥远的救世主》里肉体的欲望被轻视,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安慰和精神上的交流。对肉体上水乳交融的渴求,男女之间的表现并不相同,芮小丹明显更甚于丁元英,这里可以看出,女人渴望通过性表达爱和对男人的完全占有。
但从丁元英角度看,动物性的部分正在退化,他大多数时候都沉醉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智力越发达,肉体就越退化,但这影响不到丁元英,他宁愿退居于精神性的世界里自由翱翔,也不愿意在自然世界里满足感官的本能需求。
04 恐惧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是杜拉斯《情人》里开篇的那段话。
一直以来,我都没真正弄懂《天幕红尘》里,戴梦岩为什么会爱上叶子农。
虽然戴梦岩说:“都说人在人情在,可罗家明已经不在了,这小子还是把事抗了。我以为这种人世上已经绝种了,没想到还有存活的。”
但我依然认为,这段话说得语焉不详,怎么看,戴梦岩的话也不过是托辞。或者说,没有真正表达出她的想法。
直到在某个早晨,突然回忆起杜拉斯的《情人》,我才明白,打动戴梦岩的究竟是什么?!
还记得戴梦岩继续问他的经纪人梁士乔:“梁哥,我说句没大没小的话,你别介意。如果是你,你要我吗?”
梁士乔很狗血地说到:“不要,拿着烫手,扔了可惜,除了闹心没别的。但这还不是鸡同鸭讲,鸡同鸭讲是超出了利弊权衡,是相互价值根本无效。”
从这两段话里,我读懂了戴梦岩的真实想法。
戴梦岩外表光鲜亮丽,演艺事业也如火如荼,但实际上演艺圈激烈的竞争,情感的无所依托,使得她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她比别人看得更远,也更自主,个性更强,她没有想要嫁给一个富豪,也没想着包养小白脸。
她明白,虽然她身价不菲,但她内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女人,刚强都是面对外界的,内心深处却依旧柔软,她也需要一个可以靠得住的男人。
而叶子农的表现打动了他。她相信,只要和叶子农在一起,叶子农就会成为她最坚强的依靠。戴梦岩没看错,叶子农的表现证明了这点。
就算是明知道不可能和戴梦岩在一起,但叶子农依旧通过关系把自己送到了戴梦岩面前,并且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转变对自己的看法。
《天幕红尘》里,已经不再涉足于男女之间的感官欲望,只剩下悟道者对世俗世界的宽容和对重大社会问题的终极思考。肉体的需求被摒弃,男女之间的关系主要集中在社会身份的处理和观念的相互交流上。
戴梦岩和叶子农,就像两个完全不同轨迹的物体因为一次偶然事件,脱离了自身轨道碰撞在一起,一方被另一方的引力俘获,开始了暂时的同步运动。
戴梦岩虽然对叶子农有极强的占有欲,但却对他的肉体没有欲望,而叶子农除了感叹于难以承受佳人之深情时,对戴梦岩也无男女生理上的需求。而方迪对叶子农的爱则更是纯粹的精神想象,两人甚至连直接的言语交流都没有发生过。
颠倒、偶然、误会和恐惧,像是串起珍珠的丝线,男人和女人,爱和恨,过去和未来......如此种种,都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