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想一刻】回忆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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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爷爷
时光如水,转眼间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五个多月了。昔人已逝,音容宛在,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们都是在悲痛和怀念中度过的。作为他的长孙,我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可几次提笔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恰如生活中的事物,越是熟悉越是无法给他下出准确的定义,越是相爱的人越难以说清楚究竟是爱对方哪里。
爷爷的一生简单而复杂,平凡而伟大。简单是因为他始终坚信只要投身于组织,按照组织的安排去做,组织就会替自己安排好一切,其他毋庸多想;复杂是因为爷爷童年时亲历抗日战争炮火的惊吓,青年时切身感受解放战争的硝烟,并在新中国成立前投身于土地革命战争,参与了新中国基层政权的缔造。新中国建立后,作为时代的弄潮儿,他又饱尝三年自然灾害的痛楚、十年文革的浩劫和改革开放的阵痛。说他平凡是因为爷爷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伟大事迹,尤其是未老先退,晚景凄凉,终老乡村,黄土一抷,归于凡尘;说他伟大则是因为爷爷生性坦荡,光明磊落,不徇私情,与人为善,虽境遇坎坷,但乐观坚强,毫无怨言。
爷爷生于1931年,太奶奶中年得子,但爱而不宠,教而不溺,发誓再苦再难也要让其读书入仕,改变佃农位低而家贫的命运。爷爷虽未能孜孜以求,但也谨遵母命,跟随地主家的少爷读了几年私塾。彼时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爷爷的聪慧和机灵引起地下党的注意,让他帮助送信。爷爷也于此时逐渐接受了新思想,萌生了参加革命改变广大穷人命运的念头。时日愈久,意志愈坚,1949年4月,18岁的爷爷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开始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农村土地革命战争,年纪轻轻即成为固始县龙王庙乡第一任乡主席。但真正的革命绝不会像小说影视中演绎的那么浪漫,被革命的阶层更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据爷爷说,那时他带着革命小分队,昼伏夜出,饿了就吃口干粮,困了就躲在树林里或背静地方眯一会。晚上如神兵天降,闯入地主家戒备森严的庄园,逼迫其烧毁地契,分土地、分财产给佃农。淳朴的乡亲们一开始并不理解,还认为就这样拿了地主家的钱粮太不地道,太奶奶一边去向地主道歉,一边把分到的钱粮如数退还。但爱子心切,她却也并没有怎么责难爷爷,反而在爷爷神出鬼没深夜回家时,给这帮革命小将端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馒头。这种看是矛盾的做法在善良的太奶奶那里却并不纠结,对她来说这一切是那么的自然。
应该说,在爷爷的六个孙子女中,我与爷爷的感情是最深的,哪怕是他患老年痴呆以后,智商一如孩童,对身边的人大多相见不相识,但依然能够每次准确地认出我来,好多次让我无言凝噎。2009年底,我奔赴离家几千里的东北,而立之年重启人生序幕,虽一切安好,但思乡之情无时无刻不充溢着心田,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往事历历在目。恍惚看见爷爷一灯如豆,静坐床沿盼孙归,烟蒂忽明忽暗,思绪时起时伏,相思愈燃愈烈。我固执的认为亲人之间应该是有心灵感应的,感情的最佳境界也应该是你在想他的时候,他也正好在想你,这不,机会就在思念中飘然而至。9月13日,突然接到单位通知,安排我去北京开会,彼时中秋佳节将至,领导以人为本,体恤我常年离家的苦楚,让我会后先回老家和家人团聚,稍后再回单位上班。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感激莫名。会议结束后我立即乘当天夜里的火车赶回河南老家,躺在卧铺上思绪翻滚。家人是否安康?生活是否顺意?亲爱的爷爷,您还好吗?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下了火车换乘长途汽车,之后再转乘乡镇公交,下了公交车一眼就看见父亲开着他的农用三轮车等在路边。那一刻的惊喜和思念化作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竞不知该说些什么。三轮车疾驶在乡村新修的水泥路上,风驰电掣,夏日的风吹在身上,无比舒畅,竟然萌生出一骑绝尘的豪迈!农村实行“村村通”以后,水泥路可以延伸到每个村庄,交通条件较过去大有改观。农民们正忙着秋收,洁净的路面上展示着丰收的成果,有金黄的稻子,有饱满的花生,还有个大穗满的玉米……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家乡,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山水印心扉。
车还没有停稳,我就跳了下来,闪身进了小院。虽因农忙略显凌乱,但鸡鸣狗吠,生活气息浓郁。爷爷弛卧在躺椅上,安然入睡,午后的霞光映照在他脸上,红晕中透着安详。许是大家的笑谈惊醒了他的酣梦,爷爷缓缓睁开了睡眼,突然发现我在眼前,像孩童似的不好意思起来,说一迷糊就睡着了,看着他的窘态,我们都乐了起来。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思念的夜晚依然漫长。三天假期一纵而逝,返程时我拥抱着爷爷,告诉他要保重身体,要好好吃饭,过年时我还会回来的。他顺从的点点头,说自己的饭量还可以。
回到单位以后,我又立即启动繁忙的工作模式,不久就接到赴西藏进行短期援助的通知,简单收拾一下,国庆长假期间我就和同事一起登上了飞往拉萨的航班。按照中央的统一安排,黑龙江、吉林、上海、山东四省市对口援助西藏日喀则市,四省市的相关部门对口支援日喀则的相关部门。过去以物质支援为主,随着西藏发展的提速,受援单位提出了进行智力援助的需求,我则按照组织要求去给日喀则两级法院讲授相关业务课题。10月的青藏高原,草木已经开始凋零,空气含氧量较夏季明显降低,我高原反应极其严重,在忍受和挑战的同时,深感当地同胞的坚韧和不易。10月12日傍晚,我接到大姐的电话,说爷爷突然走了,刹那间我脑海里一片空白,虽然我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
日喀则每天只有上午九点飞成都的航班我能够乘坐,需要到成都后再转机到郑州,而郑州到老家还有五百多公里,路途遥远,理论上讲只有做到无缝衔接才有可能在爷爷出殡当天赶回去。能供我有效支配的时间太少了,且这边的任务尚未完全结束,无奈之下,我决定忍痛放弃回去的打算。“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作为长孙我只能在他乡含泪遥拜了。十天的援藏结束后,我从成都转机返程,适逢爷爷头七,无以为祭,痛定思痛,含泪写了一首七律,现抄录下来作为本文结尾,惟愿生者珍惜,逝者安息。
爷爷头七祭
--长孙登科10月16日祭于成都
豫蓼忽传惊天雷,九旬爷爷撒手归。
猝闻犹如遭电击,后背发凉腿发虚。
十月十二生死离,头七倏至始成喑。
身为长孙援藏忙,无法祭祀无法回。
上天应怜宦游人,不负组织不负卿。
中秋时节天伦聚,小院笑音犹在心。
如今天人黄土隔,孝心难表意难及。
爷爷青年重国事,不及弱冠即投戎。
土改革命展身手,均地脱贫报国人。
公安内保勤在外,供销食品意融融。
轻虑时事身后事,未及五十即闲隐。
老年常思昔日事,也曾唏嘘也曾囧。
儿孙爱戴虽尽力,拮据困窘时挠心。
青壮潇洒论时事,何得老境泯人音。
既思时代新命运,也量自身处事因。
人生岂能常懈怠,浪浪推进起潮声。
他日我若主禄事,定要尽力不输心。
如今反思事非是,修身传家需勤谨。
人生代代无穷已,创业守成是根本。
惟愿爷爷在天灵,佑护子孙读与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