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花草虫鱼

童年的花草虫鱼

现在简直都不能相信了,可我问过许多老人,景象确实曾经是那样的:在去我姥娘家那个村的路上,具体说是下了大公路往南拐的进村小路边,曾经长满了一地的野菊花!那年秋天,母亲带我到某个地方去,回来时路过那个小道口,不知怎么说的,我要到姥娘家去,我自己走着去;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走到一个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母亲鼓励着我、我走进了菊花掩映的小道,浓郁的菊香、重叠的亮黄,我兴奋地向前迈步。可是、可是心中渐渐地忽然有一阵阵恐慌,前面一望无际的菊花模糊起来,没有尽头,再往回看,菊影参差,也看不到别的什么、甚至连蓝天都看不到,我忽然冲动着往回跑,一边喊"娘”一边流泪──大路边,母亲正静静地等着,她一边抱住我一边问咋了,我说看到一个狗,母亲说别怕了,家去吧,我就跟母亲回家了;再回头,那一路黄菊在蓝天白云下渐行渐远了。第三年秋天,我已经能独自从自家村走到姥娘家那个村去了,可是路边的菊花却没有了,一棵都没有,就象从来没长过一样。

在泰安上学的第二年,有幸跟著名的植物学家李发曾教授上了一年课。那时候李老师四十多岁,实习时带着我们在泰山的背阴里三岔林场的大山谷下采集标本,一坡一沟地攀爬搜索,李老师的身体比我们牛犊子一样的学生还棒。当时李老师已经是山东省植物分类学方面的权威了,都说发现一个新物种就象大海捞针一样,可李老师硬是从这大山里捞出了好几根针呢!他太熟悉泰山了,往往他要给我们讲哪个科属种时伸手就能从石头缝里、树根后头取出该种野花野草,仿佛整座大山的植物都是为他长的……然而我记得有三种小草他却没有拿:地皮锦、猫儿眼、节节草。──不过专家就是专家,实物没拿出来形象却给我们讲得很逼真;又说:怪了,前年来时这里还有不少的呀。
   根据老师讲的特征,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见过,好象在自己家乡叫什么什么……我也早都见过,小时候家乡的田野间有不少这样的草呢,分别叫花包袱、瞎眼棵、芦节草。后面两种好像依稀记得李老师说是两种比较低级的物种分别属裸子植物和蕨类植物吧。不久我回到家乡时便专门到田里取找这三种野草,分明是上小学的时候提着篮子出来拔草、剜菜还曾经见到它们的。花包袱是一种贴地生长的小草菜,一般呈巴掌大的圆形,绿豆粒般大的小肉叶儿密密地长在细细蔓上,颜色正面紫红色、光滑,背面青紫色、不平,家兔特别喜欢吃它;瞎眼棵往往长在沟坡边,较潮湿的地方,往往不到一尺高,槐叶般大的叶与细长的枝都是对生的,可见其原始性,它的枝与叶子都是黄绿色,枝顶上两片小叶连接起来裹成一个小猫眼样的圆环,就是“花”(裸子植物没有花),也是黄绿色,在我们家乡有个传说,说摸了这花再揉眼是要瞎的,所以我们一般不大碰它;芦节草,只是一条牙签或方便筷那么粗的光秃秃的草杆儿,一节包着一节由粗到细,就象拉开的天线,表面不光滑顺势长满了细楞,整株青绿色,越老越透着白霜。可是,说来也怪,我当时找遍了那一大片田野也没有发现这三种野草;而且后来我有意无意地在鲁北许多乡村寻找,再也没有见到这三种植物,古人说“沧海桑田”,大自然的变化确实不可思议呵。──有趣的是,我来青岛后又见到它了,下次我们再好好地欣赏吧。
   不久前在电视上看到蜥蜴,儿子立即说是鳄鱼,我笑着更正,说这是蜥蜴,咱当地叫“马梢子”。说话间忽然想起当年,在生产队刚收割后的麦田里,村小学的大、小学生一字排开,在那里捡麦穗,那气势倒真象是在大田里撒了一张网,麦垄间的蜥蜴被赶得慌慌张张往前窜,那小虫儿一般十来厘米长短,土黄的颜色跟家乡的沙壤土十分相近,如果它不动简直看不出来,也有个别的略大一些,背腹之间长着一条鲜艳的彩带,红绿相杂的颜色吧?有些胆子大的学生看到它便扑过去捉(唉,美丽的色彩只给它带来灾难吗?),不过蜥蜴也很灵滑,一扭身就钻到田埂上的小土洞里去了。当然真要想捉,三两个人一围总能捉住,因为田地里那小东西太多了,太多了……可是,几年之后,国家施行“土地承包”改革,学生不再有拣麦穗任务,而后我上中学,更远离了田园。等我再次回到自家的庄稼地里的时候,地里已经根本见不到蜥蜴了。
   我们的小村庄前面有一条小河,叫“备战河”,一听这个名字就基本上知道它的来历,与其说是河不如直接叫渠,但我小时侯它还真象是一条河,常年都不干涸,丰水期几乎与河岸齐平,大风起来清涛汹涌也有一番景象。河南是我们公社驻地,供销、书店、邮局、医院等部门也座落在那里,我们叫做“街里”,当年过河去街里只有一座桥。有一年盛夏的星期天,我跟一些大孩子到街里去玩儿,从书店里出来回家,还没走到那桥上,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桥栏边向下看。我们过去,原来是我们村一个叫春利的孩子,用线吊着一个老式的广口罐头瓶子,放在水里,瓶底还有几口干粮。水那么清,从上望下去看不出到底瓶子入水多深,仿佛就在水面不远处吧,好大的一群小鱼儿围在瓶子边盯着那几口干粮打转儿,而瓶子里已经有两条鱼,想出来却很难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捉鱼法,当天我们村就有十来个孩子也用这个办法来捉鱼了。后来这个玩法在我们家乡孩子们中间流传了十余年,但大约十年了,我没见到孩子们再玩这个游戏,因为渠水已经污染了,而且干涸的时候远远比有水的时候多。
   说到小河与捕鱼,最迷人的一幕在那年春天。也许是开河不久的缘故吧,河水满泱泱的还有些浑浊,正是春水的气势了。那一天河上开来两条小船——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船开到小河里来——小船一条在前面下网,一条在后面起网,眼见着一下一起之间那网上便上了那么些尺数长的大红鲤鱼,真的,没有别的只有鲤鱼,红的、一尺多长,好多啊!
   ……以前这些人没来过,以后也再没见这些人,有时候想着想着我会对自己说:那也许只是一个梦吧。

——本文曾经发表于《青岛日报  琴岛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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