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本】田地的的诗(九首)
按语:
每年都会对自己的作品做一个统计和复读,有些还会进行深入的反刍。无论发表与否,都幸甚至哉,或存之或修之或完善之或废弃之,自有命数。常告诫自己,多写有根之诗,在披荆斩棘的遣词造句中,始终掖着一条曲径通幽的回头寻根之路;多写肝胆之诗,肝藏魂,胆藏魄;多写生长之诗,青枝绿叶,生生不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此九首作品,皆为七年之前曾刊发的旧作。重读之,反思之,努力之……
蜘 蛛
像一个王
深沉的王
腆着浑圆的肚子
埋伏在一个陷阱中央
静静地等待,等待……
浑身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有一轮月亮
腆着更圆的肚子
更像一个王
在你的背上,把阴谋照亮
王的世界,被妃子揭露
——原载于《油灯点亮的村庄》(2005年)
低语者
低语者走进村庄
低语者结网
低语者把生活打开,且游刃有余
网和鱼相互证明,他和他的祖国相互填空
水和石头相互补充
他和我互为尘世的因果
——《中国网络诗歌前沿佳作赏析》(2007年)
补白:油菜花
在雨季之外,给寂寞的河床
在桃花怒放之前,给三月
在炊烟的轻轨尽头
在被麻醉的轻音乐之中
黄昏的村庄沉陷时
补白
补白
补白……
在命运的低谷,给你的等待
在一来一去之间,给我的停顿
——《诗选刊》2010年第6期
芦庙的月亮
就要翻过围墙
就要发现他心底的墨迹
早已成行的绝句
被他一遍遍修改亮堂……
给山河挂一盏长明灯
给墙角引注一个传说
布置一个美丽的家园
让梦还能找到落脚地……
需要小心那一阵吹乱春天的风
会吹出他寄存在往事里的阴影
——《诗歌月刊》2010年第11期
卑 微
——他们摘掉斑马线的面具漂浮着
——这一枚迷向的秤砣漂浮着
申冤者吞下状纸
卖唱者削细舌头
乞讨者背负铜锣
流浪者与水博弈
纸人乱飞的十字路口顺着下水道的气味
爬上一座十字架。从此,靠着钟摆的木梯
患上了健忘症
他们的背影被秋风搓成一截草绳
他们的地平线正在卑微地颤栗……
——《荒原》2011年第5期
慢,慢
把时间一秒一秒地过着
像旧螺丝一样,被生活一知半解
一点一点,用锈作为信封
经过了秋风郑重其事的测量
忽略不了草叶从春天伸到秋天的长度
把错字和失误一个一个修改过来
慢慢费尽心思,慢慢安静地
浪费一张张白纸,以及白纸上的信仰
那些在印章下,一群群卑微的真面孔
不在乎砍伐了多少棵树木
多少根深蒂固的沉思,无法还原……
把人生一分为二,不要哲学和逻辑
关注弯路,还有另辟蹊径的一部分词根
和话柄,堵塞流水上的桥洞
让上半生抓一只蚯蚓耕地
不在乎余粮、秤钩,剩余多少尘垢
下半生赶一群蜗牛缘木求鱼
不在乎雨水、阴影和愧疚(——它们到底有多重?)
除了数星星,除了数羊,除了数矛和盾
那些废弃的铁轨,数不清的枕木和路碑
到底要把这辆火车搬运到哪里……
——《诗潮》2011年第9期
油菜花
在拒绝秘密,请用蜂针尝试我的肤浅
在反对神话,一定要引燃泥土
在抵制高度,向下,接近人民
从不解释内心的暗淡
――灿烂者懂得取舍、暴乱和火焰
逐渐下沉至绿叶,疏落有致
又上升到四月
上升到田野,偏居一隅
——《北京文学》2012第4期.
旧宅院
被一缕炊烟拽出心窝……
春风微微地吹过来,吹散了
祖传的一堆灰烬
(顺着一条尚未干涸的抬头纹
日落,日升——)
脱去时光遗忘的阴影:地衣、陈皮、旧习……
放下我的秩序、辎重、缰绳
记下一笔流水账(一点一滴,逝者如斯夫?)
打开内心的暗室。一棵速生杨侧侧身
向黄昏敞开了一扇门(内敛的虚像?)
——老木匠走进来:左手工具 右手信仰
一条条规矩,从墨斗盒里伸出
绷紧生活的弦(微微颤抖的
檩条、木尺和烟囱……)
那些卑微的时光,与地平线相互消磨
暗藏针尖的沉默,我看到了蚯蚓和蚂蚁
看不到更多的速度,在泥土里
篆刻光的踪迹:有时行草
有时狷隶
几声鸡鸣在老院墙上开花
清闲、安然,几声犬吠自言自语地回家
——默默反刍着农历和节气 不只是这几头牛哞,这人烟间隙……
那盘耙,压着土山墙的脸
那尊磨,牙齿脱落,接近死亡。命运的苦胆
安静,低垂。像一枚秤砣
悬于落落寡欢的人群之间
潜心雕琢朽木上的悼词,擦去暮色和尘埃
已经献出老桐树的预言——
准备入土为安的一具土货
通往彼岸的一截独木桥
——《诗选刊》2012年第6期
父亲般的时光
从他的身上传来了一股股豆掰酱的味儿
从他抱着拖拉机的身上
从他突突叫的身上
他拿着摇把儿的手,拿过钥匙、病历、红皮书
和会说谎话的乳房。现在,拿着一个张牙舞爪的药方
或许他在自己的胃里迷路了。或许在肝脏里
他不认识自己了。我也不认识他——
从他抱着拖拉机的身上
传来了一股股豆掰酱的味儿
我熟悉的是我的父亲也曾有过的
这种散发着豆掰酱味道的时光
好像盖着一枚椭圆形公章的时光
再看到豆掰酱,我总会想起那些冒烟的日子
在烈日下,他刚刚摇响体内的马达
突突突,突突突……
奔波在堆满苞谷棒子的乡街上
——《岁月》201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