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生 || 固原师范往事:我们的露西

二0一七年八月初,在宁夏固原市博物馆举办了“高原回响----柴培科水彩画展”。柴培科是我就读固原民族师范学校时的美术老师,已经退休十多年了,这该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办展览了,去的同学很多。

开展仪式结束后,在人群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康建英,拉他在角落里聊天。毕业离校十八年,十八年没见,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聊到了露西的事。

固原民族师范学校位于固原城古城墙的东北拐角处。建筑于明代万历年间的城墙顶豁豁牙牙,墙根被掏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窟,用来住人、养猪养鸡、储物,到我进校就读的时候,已不再有人使用了。这一排黑咕隆咚的窟窿连同墙根疯长的草木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

学校的每一届学生总能从师兄师姐那里得到些忠告,比如离城墙近的教室夜里闹鬼,天黑不要穿越墙根的树林子,八十年代失踪的女学生就是因为独自一人去了墙根……我相信这些话必有缘由,自己也没大胆到敢去探究其中的因果,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九九七年春,学校决定铲平一段城墙,拔除树木,开辟新操场。

轰轰烈烈的劳动开始了,各班轮流挥镐扬锹尘埃滚滚地在墙顶墙根干起来。轮到我们美术班的时候是个阴晦的下午,任务之一是将一大堆破砖烂瓦运送到不碍事的地方。大家手提车拉,忙了七八十分钟,堆积的砖瓦运走了。一些同学还不罢手,大有掘地三尺的意思,不断向下掏挖,出土了不少砖块。

我那会儿正好去了趟厕所,返回到工地,许多同学聚拢在一起指指点点——挖出了一个人,人的骨头。

凌乱的骨头堆叠在一起,惨白的颜色在青砖黄土中抢眼得很。头骨完好,眼眶里塞满泥土,似乎好奇又似愤怒地盯着我们这些打扰了他(她)的人。

有说这是万喜良一般修城墙时劳累致死草草掩埋的民工,有说是就近埋葬的居民,有说是文革时死于武斗的红卫兵,有说是十几年前失踪的女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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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工的魏老师要我们将骸骨就地掩埋。现在想起来瘆得起鸡皮疙瘩,而且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细思极恐,我们竟照着魏老师的要求做了,除了头骨。康建英用铁锹端走了头骨。头顶上还残留着几缕头发,在康建英的疾行中,随风飘动。

这颗头骨被康建英收藏了。尽管他用石灰消融了顶上的头发和面颊、眼眶里的残余,与我们画画用的石膏头骨相当白净了,但是在三0八宿舍,还是有些同学不能接受与头骨同居一室。禁忌与恐惧使宿舍成员闹腾起来,班主任邹老师都知道了。康建英只好把头骨寄托在画室里。

给九七级美术班教素描的侯老师知道了康建英的收藏后,借用了一段时间,在归还时,直接还回到宿舍,三0八的成员逐渐习以为常了。头骨有时还会从床下拿出来置于窗台正中,仿佛是舍员供奉的崇拜物。有人给起了名字,露西,也就是初中英语课本里的Lucy。我们判定它是女性的。尖尖的下巴,窄窄的面颊,如果有了血肉,也许赛得上班花甚至校花。露西的形状在我们的笔下,走上了画纸,走进了画展。

树叶凋零的时节,我们班集体去登城东的东岳山,认识了在山顶的山神庙里做泥塑的艺人朱小平。朱小平说他学习雕塑的时候,为了锻炼手感,每夜睡前,黑暗中要摸一遍头骨。自此,康建英暗中摸索起露西,摸得露西头顶泛光。

九八年暑假来临前,学校要我们腾空宿舍,将对宿舍进行粉刷。暑假里,我和二姐夫在校门口卖西瓜,遇着雷阵雨。用塑料布遮了西瓜摊,二姐夫看摊,我到校内转悠。走进宿舍楼,工人正在作业。走进三0八,一眼就发现了露西。可见康建英是嫌弃它了。

用报纸包了露西,出了校门,装进瓜摊的蛇皮袋里。担心二姐夫害怕,没跟他讲。

第二天,不见了装露西的蛇皮袋。二姐夫说:“有人要买一袋瓜,我就大大小小地装了一袋子,那会儿你不在。”

“那只袋子里装着……装着……”

“装着什么?”二姐夫问。

我哑口无言,只希望那人能将露西送还回来。

可是,一直没有。露西就这样从我和我们的世界消失了。

康建英奇怪我为什么对露西的事记得那么清楚。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露西的事是记录在日记里的。

不仅仅是露西,连同我的师范学校,都已经消失了。二00三年,固原民族师范学校并入西邻的固原一中,母校的校舍成为一中的初中部。再后来,一中的初中部搬到六盘山路,旧校舍又划归固原三中。相册、日记,还有脑海里的青春记忆不会轻易抹去。

(同学康建英、张雯婷对本文也有贡献)

作者简介

李平生,1980年9月出生于宁夏南部六盘山北部的固原县黑城镇六窑村,1996年从黑城镇一中考入固原民族师范学校美术加强班,1999年保送到宁夏大学历史系学习。毕业后依次在山东东营市利津县二中、杭州市绿城育华学校教历史、美术或地理。2011年以来任职山西省吕梁市兴县友兰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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