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鲁埃:论人类色彩根基中的黑色世界
[法]弗朗索瓦·拉鲁埃
lightwhite 译
I.
在色彩的根基中,视觉看见了宇宙;在宇宙的根基中,它看见了人;在人的根基中,它看见了视觉。
地球(la Terre),世界(le Monde),宇宙(l’Univers)和人相关:地球和人相关甚微,世界和人相关甚多,而宇宙和人激情地相关。宇宙是对遥远者(du Lointain)的内在激情。
人在地球上劳作,在世界中栖居,依宇宙而运思。
地球是人的根据,世界是人的邻居,宇宙是人的秘密。
地球是世界之光所穿越的峡湾;它是沙和水构成的舌头,在那上面,人站立着,迈步迎向世界。
世界是对地球而言太过广阔又太过狭小的一切,并且,再一次,它对宇宙而言太过狭小。
人围绕着世界探索,而世界漂浮在无法触及其边界的宇宙当中。
人把宇宙的情感引入了心胸狭小的思想的世界。
宇宙,一个比世界更大的对象,不是思想的对象,而是思想的如何(comment)或依据(selon)。
宇宙是一种隐晦且孤独的思想,它已然作为一个无梦之梦的空间,从人闭着的眼睛中穿跃。
宇宙并不在另一个宇宙得以映照,而遥远者却在它的每一个点上为我们所通达。
世界是人和宇宙的无尽困惑,被当作人之对象的宇宙。
相比世界的遗忘,宇宙之本质的遗忘更不为人觉察。
相比“在世界之中存在”(l’être-au-Monde)的遗忘,对人的遗忘作为对宇宙之遗忘的一种(Un[-de-]l’Univers)和对宇宙的遗忘作为人之遗忘的一种(Un-par-l’homme),更不为人觉察。
II.
太初有黑(Noir)——人和宇宙,而非哲学家和世界。
围绕着哲学家,一切成为了世界和光。围绕着人,一切成为了宇宙和晦暗。
人,载着宇宙同行,不知缘由地,他被迫接受世界和地球,而世界或地球无法告诉他为何。他只能由宇宙,黑色且缄默的存在者(étant),来回答。
黑不在对象或世界当中,它是人在人身上看到的东西,是人看人的方式。
黑不只是人在人身上看到的东西,它是唯一和宇宙的超越认知的广阔不可分离的“色彩”。
在黑当中看见黑的无视界之人的孤独。
宇宙是耳聋且盲目的,我们只能爱它并协助它。人是协助宇宙的存在。
只有用闭着的眼睛,我们才能展露未来,只有用睁开的眼睛,我们才能设想进入它。
光用反复的吹打击中了地球,无限地分割着世界,徒劳地祈求不可见的宇宙。
宇宙在世界“之中”而世界看不见它。
先于光的黑是宇宙的实体,是在世界降生到世界之前逃离世界的东西。
黑是在人观察光的遥远之处固定了光的无根据(sans-Fond)。这里就存在着疯狂而紧张的世界之光。
人只有通过他从不进入又不会离去的先验的黑暗,才能接近世界。
一种现象的黑完全地填满了人的本质。由此,太古天地的最古老的星辰,以及原始地球的最悠久的石头,作为在世界之外的存在者而对人显现,而世界本身就显现为“在世界之外”(hors-Monde)。
III.
黑色宇宙(noir univers)是真实的晦暗,或使之不可见的“色彩”。
光不曾见过黑色的宇宙。
黑先于光的缺席,不论这样的缺席是熄灭它的阴影,不论它是虚无还是其肯定的反面。黑色的宇宙不是一束否定的光。
黑是色彩的根本者(le Radical),它从不是一种色彩或一种色彩的属性,即人受到一种色彩影响时攫取了人的情绪。
和光谱中客观化的黑色(noir)相反,黑(Noir)总已经在一切显现的进程之前显现了。这就是“黑中的视觉”(vision-en-Noir)。
黑完全地内在于自身,内在于人。
黑没有反面:甚至试图将它变成其反面的光,也在其秘密的严酷面前败下阵来。只有秘密洞见秘密,一如黑中之黑。
色彩的本质在于不着色彩:黑色宇宙。
形而上的白是一种纯粹的褪色,是诸色彩的棱镜或无差异的统一。现象的黑和色彩无异,因为它再现了色彩之现实的终极程度,即阻止它们最终消解为光之混合的东西。
哲学,甚至绘画,将黑白视为对立,视为相反的色彩;在作为最高混成的光的权力之下,它们把黑白混合起来。
人类的色彩学建立在黑之上,也就是已知的“宇宙”。它在认知上统一了人、宇宙和色彩理论——还有它们在黑当中的效能,也就是其普遍的现实,但仅仅是在最后的一刻。
一种人类的色彩学使黑色宇宙成为了对其物理学而言真实或内在的必备。黑是科学的姿态本身,是科学其同色彩之“关系”的姿态本身。
IV.
科学是一种在黑白当中研究天地(du Cosmos)之光和世界之色的运思之道:黑,经由其姿态或其真实的固有;白,经由其真实的再现。在这种运思之道当中,白不再是黑的反面,而是其肯定地褪色的映像。
科学是思想的模式:黑在最后一刻决定了白。
黑色宇宙转变色彩而不混合它们。它简化色彩,以便实现其非绘画的映像(reflet non-pictural)之本质当中的知性之白。
我们的乌托时(uchromie):学会从黑的视点上来运思,黑在最后一刻决定了色彩而不是限定了色彩。
哲学的技术已从世界当中以模仿的形式回撤,为的是映照并复制世界。这样的技术不足以思考宇宙。
我们仍然假定现实通过世界的范式被给予我们。我们保持着混淆世界和宇宙的模糊性。我们相信现实是视野和光,是光圈和闪光,然而,它更像一种和光无关的晦暗姿态。当我们探索天地的宇—宙(uni-verselle[统一—整体])维度时,我们依旧是天地—逻各斯之差异的囚徒。我们的哲学家是怕黑的孩童。
哲学是通过一种一般化的“黑箱”来进行的运思;它是让黑符合光并将之推回洞穴之后的努力。然而,黑的天地—逻各斯的一般化并没有把黑从其作为属性的状态中拯救出来,恰恰相反。只有黑是主体,并且,它让哲学的概念互锁显现了出来。
不要首先思考技术:火箭和火箭的发射。毋宁要像在一只闭上的眼睛深处,洞见知识的晦暗,在那里,火箭用知识打造无间隔的一体,穿越无限的距离。依据操纵火箭的知识来思考,如同一个梦中,比它用一阵沉默的霹雳划破的无边之夜还要沉重、透明。要先思考科学。
不要再通过狭隘的天地—逻各斯的走道来遣派你的飞船。不要再让它们攀爬世界的极限之墙。让它们越过天地的栅栏并进入宇宙的超空间。不要再让它们和光竞争,因为你的火箭同样可以实现超精神的事物,姿态的变异,并从光转向不再是一种色彩的黑宇宙;从天地的色彩转向姿态和主体的黑。让你的火箭成为宇宙的主体并呈现在遥远者的每一个点上。
简化色彩 !见其黑,思其白!
见其黑而不相信“无意识”。思其白而不相信“意识”。
见其黑!并非你全部的太阳都已经陨落——它们已再次出现,只是稍稍黯淡——但黑是从宇宙永远地落入尔之地球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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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Hyun Soo Choi: Large-Scale Paintings目录(New York: Thread Waxing Space, 199): 2-4, trans. Miguel Abreu. 原文题为Du noir univers: dans les fondations humaines de la couleur, 见La Décision philosophique 5 (April 1988): 107-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