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夏蝉
夏蝉
香尘
听得露台玻璃房内有扑棱声,想着大概是鸟雀误入之后飞不出去了吧。走了过去,推门一看,确是听到了几声吱吱蝉鸣,惊不成声,也见到了一只蝉在玻璃房内乱转飞逃,一只白头翁紧追不舍。我终结了这个死亡游戏,捉了白头翁往窗外一扔,捉了那只蝉悄悄藏在石榴树上。蝉大概精疲力竭了,只低低鸣叫一声,趴在树枝上,没有飞走,劫后余生总是需要定一定心神的。
说实话,对于蝉鸣,我一直觉得很是聒噪。大概因为自记忆起,每年的夏天,都是从一声蝉鸣开始,一蝉鸣,百蝉争鸣,叫得大热天更加热得炽烈沸腾起来,热死了,热死了。从蒲扇拼命摇,到风扇不停转,再到空调一直开,任凭世事变迁,科技发达,蝉鸣与夏天的热却始终如一,年复一年,最是好耐心。
之前看猫腻的《将夜》,里面书院的三师姐余帘,修炼的功法叫二十三年蝉。夫子是这样说的:极西干旱之地有一种蝉,此蝉隐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到雪山冰融洪水将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直至振而飞破虚空。我读到时对蝉的蛰伏觉得惊诧,便特地搜索了一下各种资料。发现这世上二十三年蝉到是没有,但是有十七年蝉,十三年蝉,七年蝉,五年蝉等,可见这昆虫之极度能忍。但是庄子却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蟪蛄就是蝉,它破土而出之后,只能活一个夏天,不能早出知春,不能晚死知秋。所以,那样长的忍耐,只能在一个夏天里释放,如何会不一鸣惊人呢,聒噪的根由大致在此吧。
不过,对于捉蝉,小孩子也是极有耐心的。暑假里,原本应该睡午觉的我们,经常蹑手蹑脚,悄悄拿上自制的捉蝉工具溜出门。工具有粗糙的,也有精细的。粗糙的,就在竹竿头上粘厚厚一层蜘蛛网,这通常是懒汉的做法,但是懒汉多了,蜘蛛网又成了抢手货,为了弄够,就又不得不勤快得到处找,所以,这世上就没有真正能懒成的好事。精细点的工具呢,就用细铅丝,弯一个圈,圈上缝一个纱布袋,然后把铅丝脚缠绕固定到竹竿头上,就大功告成。捉蝉的诀窍,在于先听蝉鸣,找到目标后,眼神要专注,手要稳,不能碰枝叶,不能带出风,要有耐心慢慢把竹竿伸到蝉旁边,一般捉不捉得成就看最后的闪电一碰。蜘蛛网的,粘住三只蝉能挣脱两只,而纱布袋的,则十拿九稳。由此可见,慢工细活出成效,不会白辜负那份花下的时间。
我们捉蝉纯粹就是好玩,各种花样地玩,听响的,水上漂的,还有看飞的。听响就是刺激蝉腹部的鼓膜,让它们不停地叫。水上漂就是暴力扯掉蝉的半边翅膀,往水里一扔,它们歪斜着靠仅剩的翅膀拍击水面,不停打转。我最喜欢还是看飞的,用细线拴住蝉的一条腿,线的另一头绑根鸡毛,再剪掉三分之一翅膀,大家朝着阳光一撒手,此时的蝉飞得又低又慢,鸡毛飘荡在它们身后,像大号的蒲公英一样晃悠着远去,也像蒲公英一样,无人关心它们最终抵达了哪里。其实都一样,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有一回,我们放飞蝉时,被村里的闵奶奶看见,对着我们直念,阿弥陀佛,作孽啊作孽。她说,你们不是喜欢看《西游记》嘛,蝉的转世就是唐僧啊,小心孙悟空猪八戒晚上在梦里打你们。闵奶奶信佛,每月初一十五必起早去寺庙烧香。我也经常见她有事没事,就坐着,膝盖上摊本经书,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念念有词。有次好奇,站她旁边看她的经书,然后,听她对照着念,细听了吓一跳,她把“犹如”念成“酋如”,“须弥”念成“须尔”。这样念出来的还能是经吗。外公说,心诚则灵,不在于字的对错,她觉得念的是经文,那就是经文嘛。有时候,我们确实是需要靠这样的相信来作为生活支撑的。
我也问了外公蝉的转世是不是唐僧的事。外公说,唐僧是金蝉子转世,但是金蝉子不是蝉啊,而是一只蚊子皈依佛门后的法名。啥,唐僧前世是一只蚊子?我更加晕乎了。后来,知道有的地方以蝉为佳肴,直呼好吃时,我便想,大概那地方的人以为在吃唐僧肉吧。后来,看《大话西游》里面叽叽歪歪嘴不停的唐僧,便想,这个真相了,估计知道唐僧是一只嗡嗡嗡的蚊子。倒是后来,又遇到一位很玄乎的仁兄,讨论《西游记》时说,唐僧的开场白就显示了他的成佛必然,“贫僧唐三藏,自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这三句话回答了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阿弥陀佛,这高深莫测的理解力,我觉得他才是蝉的转世,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此刻,我又听得蝉鸣,极近,似在室内,循声找寻,却戛然而止。伫立着等,片刻,蝉鸣又起,于阳台窗外的廊檐下见着了它,真是有个性,不爱树荫偏爱我这廊檐。我不去惊动,它也不飞走。阳光昏昏里,窗外蝉,窗内人,皆是人间惆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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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