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学骂

我成长的年代,不知谁人有意制造了那么多的仇恨,有仇恨,便有愤怒,有愤怒,便有谩骂。为了所谓的目标正义,可采取任何非正义手段,谩骂即一种。谩骂既多,人人说话带把,否则无以开口,无以表达心情。知耻之初,便欲绝然改正之,无奈习惯成自然,奏效不大,待进入一个可以坐下来平静交谈的斯文圈子,此现象方有根本改观。骂人可归类为社会建构中的自然属性,理性成分扬,自然属性则抑,反之亦然。
国骂在汉语中花样百出,层出不穷,而日语里几乎不见脏话,仅有的两句均来自汉语。第一句是“马鹿”(即“八嘎”),源于汉语的“指鹿为马”。“指鹿为马”并非是鹿是马的问题,而是一个服与不服的问题。“八嘎”后面还可附加一句“呀路”,其也源于汉语,即“野郎”,有村夫、失教之意。两句脏话的激烈程度,在中国大概不及幼儿园孩子所掌握,国骂作为内在公式的文化,被一代代国人自觉不自觉地接受着。
此例不孤。赫塔·米勒是出生于罗马尼亚的日耳曼人,其曾言:“如果我骂人,就一定用罗马尼亚语,因为用德语骂不出这么花哨的效果。在德语中这些词也都存在,但它们不好使,它们沉重而猥亵。”同时她还发现,处于贫瘠状态的人,特别习惯于随地吐痰,且无人觉得恶心。
骂人者只长脾气,不长见识,若脾气见识同长,便会骂人不带脏字。小叩辄发大鸣的鲁迅,是这方面的高手,精彩之句,多出此域,而闻者则不以为他在骂人。“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他们没有自鸣清高”,“奴才做了主人,是决不肯废去'老爷’的称呼的,他的摆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还十足,还可笑”,“趴儿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严厉”,“做了人类现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道尽人性,句句射虎入石而不离现实。好心情如朗朗晴空,坏心情似阴云密布,好脾气从不留给得寸进尺之人,善良也是。不生气之人,未必温柔,只是对你不感兴趣,不愿刻意花费时间关注之。骂人者,顾左右而言他,所骂之人未必是你,借机迁怒而已。有观点必有敌人,被鲁迅骂过,未必丢人,至少说明还够层次,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便属齐开齐落的巅峰相决。关键是,徒然疲乏身心,枉然染白鬓丝,仍未骂醒所骂之人,等于白骂了!掩卷长叹,先生固有自知之明,却无预料之先。
观点本应以事实为基,多数人则来自立场与情绪。成不了心态的主人,必将沦为情绪的奴仆。易躁者易怒,易怒者易骂人,《古今谭概》载:“常熟秦廷善,性多憨怪,尝阅史至不平时,必拊案切齿。一日观秦桧杀岳飞,大怒,且拍且骂。妻劝之曰:'家惟十几,已碎其八矣。留此吃饭亦好。’廷善叱之曰:'汝与秦桧通奸耶?’遂痛击之。”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易怒者恰也易骗一族,其对官员敬畏,对富人仰慕,惟独对如自己一般的无权无势者,有着莫名的敌视。泼妇骂街,不堪闻见,一些人的肆无忌惮,皆因另一些人的忍气吞声。每个人都有个自我,内心的阴暗,许多来自愚蠢,由此导致狭隘,生出恶毒,其既涉道德,也关智商。穷巷追狗,巷穷狗咬人,忍无可忍,也会攻人不意,一瞬间的反叛与对抗,如喝了上头的酒,回骂几声,倒也十分解气。话赶话,没好话,对骂双方,丢人现眼不说,两败俱伤,回头一想,全当活该。
不断之断深于断,不劝之劝深于劝,即便天下苦秦久矣的时代,发誓不再学骂。无理可讲,默不作响,人间诸事,由他去吧,容忍这个世界的不可救药,最安全的状态是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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