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养的“狗”
我中学时曾经和一个同学争论过蛇到底有没有脚的问题。我认为有,理由是我们当地有一句俗话:蛇死脚出。我亲眼看到过捉到的蛇被火烧之后,蛇腹下露出像鸡爪一样的脚。我觉得蛇的脚跟蝌蚪的尾巴差不多,蝌蚪变成青蛙后尾巴就退化了。一般的蛇,脚都退化了,但蜥蜴没退化,所以它的俗名就叫“四脚蛇”。
蜥蜴的种类很多,有各种形状,有的像大拇指一样大,有的比筷子大不了多少;颜色也五花八门,有的绿色,有的灰褐色,有的像医院的患者穿着条纹衣裤,更神奇的是有的还会变色。大名“壁虎”的蜥蜴还是大鼎鼎的道德卫士,它有一个别名“守宫”,守住女人的“宫户”。过去大户人家给壁虎喂朱砂,杀死后焙干磨成粉末,做成中药大名鼎鼎的“守宫砂”,刺破皮肤把它涂在在女儿的手臂上,一旦失贞,这个“人工痣”立马就不见踪影。它显然比西方中世纪的贞操裤更为“文明”,也更加自欺欺人。
有一种蜥蜴比较特别,经常能在草丛和树木上看到,邪气的是好像坟地里特别多。它的样子灰不溜秋,与其他蜥蜴相比,一点也不起眼,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涨红的脖子,仿佛整天喝醉一样,我们叫它“雷公狗”,顾名思义它是雷公养的狗,就像二郎神的“哮天犬”。狗当然听主人的,所以有一个说法,如果被“雷公狗”咬了,要等到雷公响它才会松口。我经常捉“雷公狗”,没有被它咬过,也记不起有谁被咬过,更没听说过谁被咬了一直等雷公响的事。我捉过的“雷公狗”都很软弱可欺,只知道逃跑,逃不掉就自认倒霉,从来没见它张口咬人。
被“雷公狗”咬着雷响才松口的说法很耸人听闻,我想大半是因为蜥蜴的样子很像传说中的龙,《易经》里说“云从龙,风从虎”,龙管着风雨雷电,人们把对大自然的敬畏移植到这长相奇特的动物上。一个权威的证据是《全唐诗》就有一首《蜥蜴求雨歌》,记载有唐代人求雨,用木头制作成蜥蜴,叫小孩穿着青衣服,拿着青竹子,边唱边跳:“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沱,放汝归去。”
虽然“雷公狗”有这么强大的“背景”,能天人感应,但我们经常捉“雷公狗”玩,几乎没有人害怕这种玩艺,当然这说的是男生,女生不同,女的连一只蟑螂都害怕。有个同学曾经将捉到的“雷公狗”放进一个女同学的书包,被整蛊的同学像一枚火箭从座位蹦起来,从教室里冲出走廊,像杀猪一样“啊啊”长叫,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仿佛散架了一样,就差没有像一袋面粉一样歪到地上。我见过有人害怕,但没有见过怕成那样的。
当然我们也有害怕的,比如从来不捉那些浑身光滑、颜色斑斓的蜥蜴。蜥蜴既然是四脚的蛇,大家都像害怕金环蛇、银环蛇等彩色的毒蛇一样,尽量不去惹颜色鲜艳的蜥蜴,只捉样子朴素、貌不惊人的“雷公狗”。要是看到草丛里有一只“雷公狗”,打个不太文雅的比方,我们会像一群狗见到骨头一样扑过去,但往往谁都没有捉到。经常是“雷公狗”被捉住了,还让它跑掉,只剩下一截尾巴捏在手里。
断了尾巴的“雷公狗”一文不值。我们捉“雷公狗”并不是贪玩,是拿到供销社卖,记得才一毛多钱一条。“雷公狗”可以用来泡药酒,但如果尾巴断了就成了废品,据说没有功效了。按理这样供销社单收尾巴就得了,因为“雷公狗”的尾巴还会长出来,我甚至觉得可以像养蚕一样,养“雷公狗”剪它的尾巴卖。大人说我讲梦话。那时候有部电影《决裂》,每次见到蜥蜴,我就想起《决裂》里那个专家摇头晃脑讲“马尾巴功能”。
人对某种触觉和气味的记忆,似乎比记住形状还深。我一直记得抓住“雷公狗”的感觉,它的皮肤生涩,像砂纸一样粗糙。你捏住它的腮,它的嘴巴就不得不张开来,你能看到它嘴巴里头两排细牙齿,估计咬着也不会有多痛,根本不可能像传说中那样不肯松开。
有好几位诗人写到过蜥蜴。宋代的梅尧臣看到薜荔,就是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的与何首乌藤“缠络着,有着莲房一般的果实”的木莲,写了“植物有薜荔,足物有蜥蜴;固知不同类,亦各善缘壁”。唐朝的李贺写“饵悬春蜥蜴,钩坠小蟾蜍”,蜥蜴居然能用来钓蟾蜍,真让我长知识了。苏东坡心忧天旱民饥,看到墙上的守宫(蝎虎),想到的是蜥蜴求雨,“守宫努力搏苍蝇,明年岁旱当求汝”。
这种小活物入了诗人词客的法眼,说明古人观察细致,不像我们现在日子过得粗拉拉的,对许多东西无感,虽然说中国的传统“不重科学重人文”,但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蜥蜴。现在很少看到“雷公狗”了,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已经走上灭绝的道路。
(摘自我的新作《我的动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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