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说“酒”话

世界上最难写就是酒的文章，一是太多人喝酒，二是太多人曾经写过。写文章跟女人化妆一样，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或赞赏，但每个人对于酒的喜好和认知不同，“各美其美”可以，很难“美美与共”，所以基本属于自言自语。

对我来说，更难的是我不喜欢喝酒，写一篇关于酒的文章，打个不那么文雅的比方，就像太监转行当妇产科大夫。我虽然不是滴酒不沾，却属于标准版的酒盲，关于酒的知识，局限于历史上若干嗜酒的文人雅士，对酒远没有对酒鬼的印象深。

最有名的酒鬼，自然要算是刘伶。像很多酒鬼一样，刘伶喝酒也喝出了家庭矛盾，老婆将他的酒杯砸了，哭着说：“你这样死喝，一定会喝死的，不戒不行！”（“君酒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

兹事体大，庄重的事情总是离不开一定的“形式主义”。刘伶对老婆说，为了说话算数，我得向鬼神发誓才行。

老婆听信他的鬼话，焚香点烛，摆上酒肉，刘伶跪下来发下“毒誓”：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

一饮一斛，五斗解酲；

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刘先生打了老婆一个措手不及，抓过供桌上的酒肉，又喝得酩酊大醉（“仍引酒御肉，隗然复醉”）。

虽然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刘伶这样的酒鬼代不乏人，玷污了酒的美誉。那些因酒坏事、因酒乱性、因酒丧国的故事，成为警示后人的教训，每到这个时候，人们就忘了因酒兴怀、因酒得益、因酒休兵的功德。

其实美酒跟菜刀差不多，刃利才能切菜，拿来砍脑袋那是人的错。所以刘备当年在蜀中称王，“我的地盘我做主”实施禁酒，要将家里藏有酒具的人都治罪，手下一个叫简雍的谋士叫他把街上两个一起走路的男女以淫乱罪抓起来。

刘皇叔问：他们两个明明在好好的走路呀！

简雍说：可他们有行淫的工具！

阿斗他爹毕竟不是阿斗，刘备哈哈一笑，解除了对家里有酿酒工具者治罪的政令。

酒因为含有酒精，容易让人“着火”，喝多了会兴奋、亢进，原形毕露，嘴巴失禁，有时拳头也不听指挥。

但酒不是坏东西，爱喝酒的人也不是坏人——坏的是那些在不应该喝酒时喝酒、或者喝了不应喝的酒的人。酒名甘露、玉液、太平君子，既可娱神，也可通神。中国人慎终怀远，崇拜鬼神，用最好的东西敬奉祖先，所以祭祀一定离不开酒。只有鬼神享用得开心了，才会保佑和赐福。

写酒文章容易“掉书袋”，还是说些我自己的经历吧。去年八月休假回老家，一个意外机会认识一位新朋友，参观了他的酒厂，对酒一直无感的我恍然大悟，这种令人着迷的液体，原来有那么多的奥妙。

朋友的酒厂在一个山涧，他将原来的汩汩山泉改了道，山涧弄成了一个天然大洞窟，冬暖夏凉，藏了数千个大酒缸。那些每个容量一吨的大缸，缸体外头蒙着一层黑霜，主人说这是“酒菌”，酿酒离不开酒菌，因为环境特殊，空气中有大量的微生物群，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些益生菌。

这个人造洞窟晦暗不明，凉气袭人，数千口大缸排列整齐，有一种森然而壮观的氛围。主人讲的故事也充满传奇：他1993年创办了一家民办学校，越办越大，每天饭堂做饭剩下的锅巴（饭皮）不知如何处理，开头用来喂猪，后来想到童年时它就是焦脆的零食——他的话像炮仗的引线，引爆了我的记忆：小时候每天晚上吃饭，都喜欢刮那层焦黄的饭皮，吃得满口噙香。

主人说他将锅巴收起来，前后攒了几十缸，一时“不知所措”，撂到了仓库里。几年后学校搬家时猛然想起，将密封圈打开，发现已经水渣分离，无滋无味，但又舍不得倒掉。一次饭局中遇到邻县一位从中国最著名酒厂退休的酿酒师，对方应邀前来实地勘察后大喜过望：凭这些宝贝，你往后可以“称金称银过日子”了。

按照酿酒师的指点，他用这些“水”加入酒曲酿成了酒。等到云开雾散，黄花菜快凉的时候开缸，他用筷子醮来尝了一下，恨不得一头栽到缸里：酿出的酒苦不堪言。

他打电话给师傅报告“噩耗”，师傅叫他淡定，告诉他一个秘笈：弄些晒干的番薯块和玉米，按比例若干放到酒里。

他如法炮制，时辰一到打开酒缸，异香扑鼻，他知道自己真的要“发”了。

我是亲耳所闻，你自可以当成“古”听。

再说一个故事：我有一位卅年老友，经历殊多，早已清风朗月，日子过得不徐不疾，原先只嗜茶不喝酒，前两年机缘巧合，撞上了一种酒，是著名的“古井贡”产地亳州酿酒世家怀氏的家酿酒。为这善缘，朋友专门在云南路弄了个“开怀品鉴馆”，却从来不作推介，守株待兔，就像一个待字闺中的资深美女，只等那个“对”的人。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酒好不怕巷子深。好酒者陆续登门，甚至一位喝了半辈子名酒的老总也赞叹不已，认为价格不高，品质仅次于家乡那款盛名天下的名酒。老友说：看美人如花，各有其美，对美酒那是独沽一味，忠诚度最高。喝了几十年老家的名酒，要让他对别的酒动心，简直比劝杜十娘改嫁还难。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喝酒与否皆由命定。对我来说，历史的经验表明，不管什么样的好酒，一杯入喉，除了感觉辣加苦，从来未曾体会过酒徒们所说的“醇厚绵长、馥郁芬芳、尾净回甘”。

老友知我不喝酒，屡屡和我说起，那架势显然不是要我“选择”他的“选择”，只是让我“认可”他的“认可”。他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你没有喝过真的好酒。

见我仍旧是春风过驴耳，他苦口婆心教我一招：酒是粮食精，好酒都是酿出来的。酿的白酒里有一种酯，不溶于水，只要些许清水就能一目了然，越是浑浊的酒含这种酯越高，发酵得越好，味道越醇，勾兑的可能性也越小。

他用架上几种高度数名酒给我演示，结果不便细说，有两句熟语可以形容：有的是“名不见经传”，深藏不露；有的则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平南北帝山

我用这方法测试老家那种酒，清水一注，也变得浑沌不明。此后每碰到别人举杯，我都心痒难耐如法炮制，有人好奇问起，我就说是将酒兑淡一些。经常有人夸说自己的酒是天下名酿，如假包换，在我眼皮底下原形毕露。看着杯中加水后依然清亮的酒液，我抚唇不语，天机不泄。

我知道这未必是鉴定好酒的最好方法，但却能辨别真伪。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对于这些“形而下”的物质、“形而上”的精神，与优劣相比，真假是更为迫切的问题。这方法可以算是“一招鲜，吃遍天”，能立马分出哪种是酿成的真酿，哪种是是勾兑的假酒。

要是有兴趣，你不妨试试。

酒壮英雄胆 茶添竹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