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 清 明
“清明”在我生活的城市,往往不是指一个节日,而是一项活动:扫墓。所以,要是有人问你什么时候“做清明”,一定不要觉得奇怪,它跟人们说“做豆腐”“做衣服”的意思差不多。
“做清明”跟编族谱一样,体现的是慎终追远的观念,表明自己并非“来历不明”,而是“其来有自”。清明过去一周,我到仙人岭墓园“做清明”。那条路每年都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风景没有什么特别,跟往年一样绿树葱茏,野花盛开,无端地想起以往做清明的一些经历。记得最早的时候,带着只有三四岁的儿子给他外公扫墓,叫的那辆出租车的女司机圆脸、短发,态度十分友好,儿子晕车呕吐,她走走停停安慰照顾。一路漫不经心地聊天,她的经历让我感觉人生如转蓬:她原来是省队的保龄球运动员,后来“下海”在北海一家球馆当教练,后来自己买车开起了的士。
那时候仙人岭墓园建成没几年,只“开发”了正对着大门和左边两面山坡,现在三面山坡都已布满墓碑。从那些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的墓碑中间穿过,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每一块墓碑都是一本书,文字简洁,意蕴无穷。比如我看到有一块墓碑,写着曾祖父26岁逝世,而曾祖母“陈孺人”活了93岁,立碑的“祀孙”刻了整整三排。一个守寡五六十年的女人,走过怎样含辛茹苦的一生,才续起这样一个香火旺盛的大家庭。还有一块墓碑光秃秃只写着“某姑娘之墓”几个大字,既无逝者生卒年份,也没标示谁立的碑,这里头藏着一个怎样的凄婉故事呢?
太阳白晃晃的,像六月一样燠热难当。扫墓的人很多,闹哄哄的不像一个墓园,倒像是一个圩场。有人大呼小叫寻找先人墓位,有人喃喃有词正在祭祀,还有人躲在树阴下聊天。人们衣着随意,表情轻松。我走过一个男人身边,听到他用东北口音武声大气打电话。这里安葬着他的亲人吗?还是他自己与北海人联姻?越来越多外地人像飞鸟投林融入了这个城市,北海成了他们新的家乡。人们像蒲公英一样四处飘散,在异地它乡开枝散叶,繁衍生息,而这恰恰是人们“慎终追远”的原因吧。
墓园烟雾缭绕,大部分祭祀的人都在焚香点烛,烧各种各样的纸钱,还有“别墅”、“汽车”、“手机”、各种“电器”……几乎所有日常使用的物件,都“与时俱进”地烧给先人,只是不知道不配烧“说明书”,先人们在地下会不会使用这些什物。我正在四处顾盼时,不远处一声巨响,有人点了一筒“冲天炮”,把我吓了一跳。要是真的泉下有灵,估计他的祖宗也会一骨碌爬起身来。
在弥漫的烟雾中,我看到几个墓位前静静地摆放着一束黄花或白花。尽管树上挂着“倡导文明祭祀不要燃放鞭炮”之类标语,但大多数人显然视若无睹。我一直觉得为了宣传什么就挂几条标语,是一种十分懒惰的做法。如果真心希望人们不燃放鞭炮和焚烧纸钱,有很多更好的办法,比如可以对扫墓的人做一个摸底,有谁愿意用鲜花祭拜,可以用挂标语的钱为他们免费或廉价提供鲜花,还可以与花店或花卉基地搞一个文明祭祀的合作。政府则可以为“建设精神文明”计,投入一定资金,与其鼓励海葬,不如想法让传统的扫墓变得文明起来。想到整个墓园每年“做清明”时,鲜花簇簇,音乐低回,没有了现在这种鞭炮大作、硝烟弥漫的恶景,真是一件“不亦快哉”的好事。
(仙人岭墓园这个雕塑有什么寓意吗)
在所有关于清明的诗中,我最喜欢的还是宋人高翥那一首。“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离世的清冷落寞,俗世的温暖幸福,如唱片展示着人生的AB两面。在闹市般喧嚣的墓园里,自然不会有“狐狸眠冢上”的情景,但我看到三个小孩坐在树阴下忘情地玩着“石头剪刀布”。我静静地看着他们,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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