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眷江湖恩仇多,云开月明再相聚
单位:四川省緒餘草堂(武中村卫生室)
作者:彭鸿杨
这个冬天不冷,前几天还三十几度;可今天却断崖式的降了温,天很黑很暗犹如半夜,空中凌乱的飘着蒙蒙雨,好冷!好冷!浑身不住的打着颤;心好伤、好痛,盘好空裤管满眼羡慕的望着窗外,一群孩童奔跑着、戏耍着;突见片片雪花风中飘舞,卷着枯黄的银杏叶落下;雪越下越大,貌似要把这曾经辉煌的银杏叶埋藏.....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门缝伸出一双布满老茧而犹如树皮的老手。心想这是谁,又闻“嘭.嘭.嘭......”的拐杖声,门内闪现李太婆的身影。太婆九十有一,身体还算硬朗吧,能洗衣、能做饭;膝下子女七八人,重孙满堂,可各有各的家,谁还能眷恋、照顾昔日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的老娘;太婆中年丧夫,又是贫农,要想把孩子与家维持好,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硬朗的身躯下是满满的内伤啊!
太婆挪到诊桌前,掂开被病人座得、磨得有些发亮的八仙桌配凳,沉默不语。我看见胸廓在不断的起伏,也闻见粗而浅短的呼吸声,待她气息均衡,我提高嗓子问:“太婆,又咋了?”不是要去恶她,而是怕人老气血衰,耳背;怕她听不见。
“肚子坏了!拉痢。”哦,原来太婆拉肚子了。
“有几天了?”
“可能有十来天了,好像八月初二开始的。”
“啊!?折磨这多天,你也不吃药?”
“家里没啥药。我吃了几瓣大蒜,不得行;又在土里扯了些马齿苋,吃了两天也不得行。”
“哦。还吃其他药没有?”
“没有。”
“哦。肚子一天拉几次?”
“有时候一道,有时候三、四道。”
“屙起什么样子呢?”
“像糕糕(*川话,稀糊状),黄的;酸臭;屙的时候一下就标出来,有些热乎热乎的,粘马桶。”
“哦,嘴里面感觉如何?”
“和平时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喝水有点多。”
“吃饭如何?”
“差不多吧,没啥变化,一顿一小汤碗。'
“小手咋样?”
“人老了,总是尿多,一晚上要起来好几次;经常吃些猪油,就没多少起夜。”
“身上还有不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有啊,一身痛,还有些渼(*川话,身困)。”
“来,看一手脉!”
太婆将手放在枕上,轻取应指、重按较弱;静静感触脉率,有些快;脉不涩,有些走珠状。“太婆,张张嘴。”见舌质偏红,舌苔浮黄、舌面不太干。
堂里,人不多,但待着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儿,这个人跟着我同吃、住、睡,且一同习医将近二十余年。有人说是我堂客,我笑了笑,闭口不言;心想一个男的,居然被他们说成MM,可笑啊;默不作声,继续埋头在处方上,写下:葛根 黄芩 黄连 甘草。
我刚写完,旁边这娃,立马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问:“拉肚子这么多天,又是老年人,早就没有火气了;应该是虚证、是阴证了吧!你还如此开?你脑壳里面到底想的是啥哦?”我没多的言语,只重重的喊了一声:“大哥!”然后端起桌边的茶杯,说是茶杯其实里面装的是高度之上(*衡水67°老白干),狠狠的呷了一口;瞪大眼睛望着他,继续对他说:“你还是改不掉你的陋习,改不掉你的先入为主;我们判断一个患者患病是虚证还是实证,或寒证或热证不是以时间长短来定,我们要回到患者当前刻下证去分析。
这一个患者证候反应一派太过之象,无有沉衰、无寒、无虚,你我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再端起杯,猛喝一口,叫嚣道:“或者说一个患者身体壮实,满脸红光,干活有用不完的力气,但是连续喝了1个月冰镇啤酒,脸青舌淡,拉稀清冷少臭,精神萎靡;难道还要根据体质而不根据刻下判为阳证么?大哥!”
他不语,面露愧色,低声的说道:“你能给我细细说说这辨证莫?我以前学的脏腑、体质辨证,据长者说非20年苦功而不能顿悟,人有几个20年?...现在学经方体系,我也是一知半解,常常是去套;所谓的方证相应,到我这里也成了方症对应,去套条文、去套方药。”“你把四诊资料汇集一下,我们再谈。可以吗?”我突然语气转得低沉。
他慌忙掏出纸笔,见他在纸上写下:太婆,九十一,腹泻十余日。无恶寒、无发热,身痛;口干思饮;大便稀糊状,黄、粘、酸臭,便后肛门有灼热感;口中无异味;饮食如常;舌红苔薄黄,舌面不干;脉浮数滑。
他写完,我也打开了话匣子:“善辨者,首辨阴阳,我们先谈谈这阴阳吧!”“嗯!你将才吼我后,我在收集书写四诊的过程中,也仔细看了,分析了,患者确实是热证,所以当是阳证。”
“嗯。你说得还不是很完整。”“为啥?”他用右手托着头,痴痴的望着我。“我们都知道寒、热、虚、实是阴阳的特殊属性,但它们却不是阴阳的全部;我们学习胡老这一个体系,我们要知道胡老所言的阴阳,并非仅限于寒、热、虚、实;而它是指......(此处省略N知,自己脑补);此案患者......所以我们辨别他是阳证。”“哦!也就是说,我们辨别阴阳是辨......如何。”
“对!若是仅局限于寒、热、虚、实辨解阴阳,便会僵化;便会出现虚实无常、寒热亦无常......”“那么这一个患者,整体是阳性证?”“不要忙于说整体,我们所谓的整体是每一个病位上的整体辨证;而不是囫囵吞枣的去说整个证候反应的阴阳;还得细排、细查一下,其他部位有无刻诊反应。”“哦!明白了,谢谢你帮我捋清这一大疑问!你继续深入谈谈辨证。”他拱手道。
“将才,我们讲了还得具体看证候反应,也就是说病情反应于哪里。”我尚未说完,他便抢过话语,说道:“我知道,凡是体表的,像骨骼、肌肉之类的疼痛、瘙痒,就是表证.......”他还欲滔滔不绝的讲,我提高嗓子,吼道:“打住!别片面的讲,你讲的这个只能称作表部,还不能说是表证,辨别表证不是这麽简单,要综合考虑、综合分析;若附子汤证患者,虽有身体痛、骨节疼,看似属表的证候反应,但是无其他的脉症支撑表,那么此疼痛就不属表。手足寒是因为中气内虚、胃气不振;脉沉者,为寒饮在里之应;所以胡老[释]曰此“阴寒在里甚明。所以说体表的症状,未必就是表证。我们得具体的分析,并把握证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哦,那么辨出病位、病性,就可以处方了吧!”“不!它才开始,我们还要进一步细化,还要查看病情,分清寒、热、虚、实孰多孰少、孰轻孰重,临床不但要注重质变更要注重量变,犹如三承气汤,同是里阳证,可是热、实,却有不同程度的偏颇侧重;所以我们临床要活,要围绕刻下证候反应。”他轻声一个:“哦!”我继续道:“我们打开《经方精义》这本书,看看胡老、段老是怎么讲辨证的!”
于是我们打开书,见:辨证固然是先从症状入手,但相同的症状可能有不同的原因,病理机制也不尽相同,所以要用中医的理论规纳为证(我们用八纲辨证),由证的分析得出属于哪种证型、这就是辨病(六经辨病),再从辨病大方向和治则、找出适应整体的、有效对证的方剂和药物予以治疗,这就是中医辨证施治的方法体系和精神实质。
当然临床中遇到的情况没有这么简单,病的发生发展、病位的传变、病性阴阳的转换、正邪互争力量的对比变化、寒热真假隐现的不定等等,证情非常复杂。不管多复杂,总能依照上述的方法一一加以辨识和解决,这也有一个逐渐加深认识、逐渐接近于解决问题的过程。所以中医利用望、闻、问、切、和借助现代科技的诊查手段,收集疾病反映于外的信息越全面,则对于疾病的认知则越趋正确,有时单凭一证的反映是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的。
胡老在他的《辨证施治概论》中,谈“六经八纲的辨证顺序”时说:“病之见于证,必有病位,复有病情。故八纲只有抽象,而六经乃具实形。八纲虽为辨证的基础(因六经来自于八纲),但辨证宜从六经始(以其有定型)。《伤寒论》以六经分篇,就是这个道理。六经既辨,则表里别而阴阳判,然后再进行寒热虚实的分析,以明确阴阳为证的实质,至此则六经八纲俱无隐情了,是亦自然而然的辨证顺序也”。虽谓之病,其实就是证。先辨六经,就是先辨证型(认病)。然后再进一步分析证的寒、热、虚、实,这就是继辨证情。要讲治疗,则需再进一步分析(或叫选择)适应整体情况的方剂,这就是再辨方证。这个思想体系也完全适用于辨杂病,《金匮要略》中讲各种杂病的治疗,各种病都有比较固定的证型,也是先辨证型(认病)、再辨证情、再辨方证。这就是仲景书所表达的辨证施治的方法体系。
我又与他举例说:“葛根汤和葛根加半夏汤,都治太阳阳明合病,两方证病位(都是表里同病)、病性(都是阳性病)相同,而证情则有异。所以我们即使辨出六经,也还要辨方证......”
他看完,听完,又拱手,然后端起茶杯让我润润;酒醇香而烈,虽上头,却醉不了我这个伤透心的人儿;我憋一口气,继续道:“利,只是一个症状,虽出现在胃肠道,属于里;但为证反应却可以集中反应于表或半表半里,并非仅限于里;临床要把病灶与病位孑然分开。又若表里合併,同时见利,若是里虚寒甚,当先救里,后解表;若是表里不甚,又如何,请自思。”他嗯一声,陷入深深的思考。
我欲细说,奈何他许久不出声;我欲书这心中的寂寥,奈何这纸短情长,奈何他背身相向!于是在桌上写下最后二十七个字相送:表里别、阴阳判、定六经;析八纲;断方证;症出入,药加减;症偏颇,量侧重!
走到窗前,再端杯,敬天、敬地、敬自己!既然不能相濡与沫,那么就分道扬镳,就此别过!从今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待云开月明时,再见山、见水、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