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吃么?
大家好久不见。
距离上次发文章已经是十三天前,距离上次我完全投入写的文章已经是一个月前。并不是拖延症,而是我以为已经稳定的三观这阵子开始晃动。如果我都不信自己的文字,怎么能分享给大家看?于是我用了各种coping skills自我恢复,更新并重新稳定了三观。抱歉,来晚了。
我在美国所处的program,所有的知识和实践都是基于「social justice(社会公平)」,即每个人都应该不分种族,阶级等享有平等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的权利和机会。这两年,毫不夸张,每天都在讨论和分析社会公平,然后我就有一种错觉,社会公平真的不久就可以实现。直到我近距离接触了所谓上层社会的人和事,社会公平便像一个笑话,我却笑不出来。占用如此多社会资源的上层阶级,除了创造更多物质财富之外,就是消耗更多的物质财富:比如酒精和毒品,与此同时享受着由此带来的社会优待(social privilege)。也许这对大家来说并非是新鲜事,但道听途说和亲眼见到还是两个有显著差异的不同程度的心灵冲击,导致我缓冲了一个月。
就不同阶级之间来说,要在低收入群体争取权利,以及高收入群体分享权利同时进行的情况下,公平才有可能实现。可现实是,低收入群体没有多少争取的空间,而高收入群体非常享受他们所拥有的优待。优待不是个独立存在的概念,没有人提供服务,没有平行比较,优待就是不存在的。而人与人之间的比较,以及由此来带的social repression(社会压抑)是无数心理问题的来源:失恋恢复往往涉及性别角色;抑郁解脱往往涉及人际压迫;焦虑缓解往往涉及社会预期。所以很多时候心理问题不是个体问题,是镶嵌在群体中的社会问题。那么,社会压抑一直存在的情况下,心理咨询更像是隔靴搔痒,抑或是以卵击石,我感到无力。
无力,困惑,于是我逢人便与他们讨论社会公平的问题以及如何找到精神解脱之道。有位朋友推荐了黄执中和周玄毅的一期哲理辩论,题目是《犬儒主义是否是精神解脱之道》,我看完有一个启发:逃避是个办法,但是我选择活在当下。我下面要说的这段话是我更新后三观的一部分,也许你会嗅出一丝绝望和无奈,但随之而来的其实是解脱和希望:我追求一种平衡,社会的平衡和内心的平衡,这种平衡不全是快乐,美好和公正,同时还有难过,黑暗和不平;它们时刻流动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非静止的稳态。
完全没有痛苦的世界也许才是更可怕的。想起之前读过的一个反乌托邦的著作,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里面描绘了这样一个「完美」的世界:每个人都被设定成快乐的,他们可以得到任何他们想要得到的,但同时他们不会想要他们不能得到的;没有感情的牵绊,只与一个人发生性关系是可耻的;如果程序出错了,不小心体会到了负面情绪,也不要紧,有一种叫做「索麻」的药物可以瞬间恢复。似乎我们所追求的人人平等而快乐只有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实现吧?但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痛苦,所以没有任何文学作品,艺术作品等存在的必要,因为它们往往是用来表达愤怒,悲伤,绝望等情绪的媒介。因此也没有人读书,并且是被禁忌的,因为会带来痛苦。当时读完这本书,不禁浑身战栗,突然庆幸自己还活在这样一个「不甚完美」的世界里。
如果在一个真正完美的世界里,人类的心理活动还是行使类似现在的规律和规则的话,那么这种美好原则上也无法长久。我们之所以崇尚那么多人性中的美好,诸如无私,善良,诚实等,正是因为自私,邪恶和谎言这些人性中的黑暗面将我们对美好的感知和敏感控制在一个较低的阈值水平。如果没有美好和邪恶的比较,美好最终也因为过度习惯变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这个世界就是矛盾的吧,人与人之间的比较让我们痛苦,也让我们庆幸所拥有的幸福。
被我强迫讨论社会公平问题的另一个朋友,刚坐下,叫了吃的,还没寒暄,我就开始讲我对社会和世界的困惑。起初她一副「Seriously?」的表情,然后就从包里掏出一本中文的《三体》,默默翻出一页,给我读了下边这段话:
常伟思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汪教授,你的人生中有重大的变故吗?这变故突然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对你来说,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完全不同。」
「没有。」
「那你的生活是一种偶然,世界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因素,你的人生却没有什么变故。」
我当时听完非常激动也非常平静,两个原因:一个是当地图书馆竟然可以借到中文的书,还是我一直想读的;一个是这段话出现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将近一个月没有希望感的我,当时当刻,又觉得希望从脚底满格到头顶了。上边说了这么多,一直没敢说希望感暂时丧失这件事情,我确实对心理咨询的实际作用产生了怀疑,如果社会问题不解决,是否意味着「感觉好一点了」是暂时的,而「又开始痛苦了」才是长久的?而且是在别人的规则下痛苦着。但琢磨了一个月,《三体》又给了我一剂猛药:如果生命就是个随机和动态的存在,那么你每时每刻的感觉都是作数的,我下一阶段的希望将会和宇宙频繁接触,又是一段新的旅程。
那家店的东西很难吃,但是我很开心,因为
「希望」能吃么?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