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德甫

德甫,易氏,终生致力于金石,两年前逝世,益阳金石界显出空缺,世上朋友于我又少一位,呜呼。

相识德甫年岁不短,算起来我们是老朋友。早年我在文艺部门工作,自然要与本地文艺界的朋友们交往,德甫是我们这个地方在石头上刻字做铭记的好手,因此我们相识。也仅相识而已,交往不多,我玩文学,他弄金石,有文艺界的集会或者什么活动,相聚一起拉拉手,彼此相逢一笑罢了。后来我离开这个部门,做着政协的工作人员,不久市政协成立德甫做了首届政协委员,我们终于又相逢在一起。那日在会上相见,我们紧紧拉手,彼此兴奋。我说,我们是老朋友了。他说,缘份缘份。

世上人多,有些挤挤的感觉,可是又有多少可作些坦诚的交谈相往?许多人是不断的见面,眉毛胡子脸面都能描绘的,可就是不能将心胸这张门彼此打开,相识也就是相识罢了。有的人相逢不多,可是能相通,能把心相贴,不必在拉手之后心存警惕,也不必拉手之后忽然想起那个微笑之后不可能跟你明说的话。德甫是可以相交的人,仅以朴素不能概括此人。我想,德甫看世界,就是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的,远离世俗,也躲避着狡诈,更不屑于心计。因为我负责编机关刊物《益阳政协》,要请一些人写稿,自然是很想请一些政协委员写些文章。德甫是我瞄准的目标之一。在一次会上,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并说世上文章多而好文章难觅,你一定要跟我写一个上等品。德甫一笑:我可不是写文章的,不过你说了,我是一定要尽力的。就在第二天,他专门跑到我在会议的住处,喜滋滋的跟我商量,说是不是可以把早年参加日本青年友好访华团联欢的事写成文章。我眼一亮说,好,正想着开一个栏目叫《旧事回眸》,很切题的。随后他跟我谈他的构思,听他说完,我说,德甫,你把事情很自然的记写清楚好了,不必加匠心的。他有些孩子式的嘴里喃喃,试试吧。不久他将稿子送来了,以文章论,自然比不上他的金石,可是,能从字里行间可感他的认真,猜想他写这文章也是与他在石头上刻字一样,一笔一划的写下来的。我没有多动他的,因为其中有很宝贵的东西,质朴。大凡作文,技巧可以拙,就像一个姑娘可以长得不漂亮,但切不可以厚粉浓红的妆扮,粗衣淡朴也动人。不久德甫又送来了他的另一篇文章《难忘法卡英雄山》,记述的是1987年他作为省青年职工“中华全国总工会职工自学成才奖”的提名代表、省青年书协理事和地方政协委员,受团省委的重托,出任湖南省青年书法家赴法卡山慰问团副团长一职的事,文章不长读来感人。这两篇文章相继在当年的刊物上发了。有朋友读了刊物告诉我,德甫的文章算是好文章。那时德甫家里还是没有电话,几次联系都没有跟他联系上,我是很想将读者的话告诉他,以鼓励他写出更好的文章,然而不久他就重病住院了。

有一年的全会,我们邀了一些政协委员就刊物开一个座谈会,批评并征求意见,德甫是邀请之列。他是第一个到会,在会上他没有说出些诸如刊物怎样怎样好的话,而是很认真的表明了他对政协刊物的关心,他很看重它,将刊物曾作为贵重礼物送给他的外地朋友们。会后他又找到我,并谈了他设计的几个栏目。我很感动,望着他很清瘦的脸和有些暗淡的眼神,我只问了,德甫你的身体怎样?他很响的回答我,好的好的。我怀疑他说的话。

也就在这次会后不久,德甫病了,住进了医院。德甫很穷,一辈子很穷,可是他又很热爱他的金石,常是不吃可以,但石头不可不刻,也就是凭着这种苦苦奋斗的劲头,一个没有读多少书的人终于成为一方大家,在金石与书法方面他获得了很多的荣誉。好人多难,疾病是终生的相伴着他,最后竟是早早地与死恋的这块热土撒手而去。德甫正当壮年,是还可以干好多事的,他怎么能死呢?可是一切都回天乏术,最后弥留之际,他嘱朋友们将他的骨灰撒在资江河。朋友们选择了一个很睛和的日了,将德甫交给了已流了千年还将万年不死的资江水。我没有参加骨灰的撒放,但我猜想朋友们是一定嘱托了益阳的母亲河:将你的儿子,好德甫收留了吧。

德甫逝世后,我将他的两篇文章稿费送到他的家里,他的儿媳引领我看了德甫刻石头的那些刀具,还有那些没有刻完的石头,它们都散散的堆放在一张很破旧的小四方桌上,旁边是一张很破旧的床,床上的被褥也是很破旧的,而房子是两间很暗很潮的极有些年代的老街房了。德甫就是在这样昏暗的地方做着他的篆刻家的,也就是在这样昏暗的地方将石头点化成艺术品,将美好寄存于一方方石头,而后请这些变成艺术品的石头们去妆扮人间,慰藉人世的心情。

德甫一辈子很穷,一辈子很瘦,一辈子很苦的奋斗。

资江,我们的母亲河,别让德甫在你的怀里再穷、再瘦、再苦。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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