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五大名窑(下)

哥窑的开片总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瓷器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深色网纹。这种网纹其实是釉面的裂缝。从工艺的角度,当然是希望避免的质量问题。可是人们从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美,它的纹理变化万千,无迹可寻;“裁剪冰绡,打叠数重”。在细致的人工之上,呈现天然的变化。它让器物看上去显得古老,如同青铜器上的锈迹。这种裂纹并非出窑之后便固定了,而是不断开裂,仿如树木生长。开裂时,还会伴有极清脆的“叮”的一声,让人一惊(后人干脆把釉裂叫“惊釉”)。最初的几天,声音不绝于耳,之后便慢下来,以至于无声,不过数月甚至数年之后,趁人不注意时,忽又“惊”你一下。

于是,工艺的问题变成了审美追求,甚至演变为一种符号化的装饰手法,居然在后世影响到家具、建筑、服装。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不但在写字画画前把纸上画满“冰裂碎纹”,甚至设想把整个房子做成瓷器的样式:“满房皆冰裂碎纹,有如哥窑美器”。

古人甚至把不同的裂纹分门别类:冰裂、蟹爪、牛毛、百圾碎和鱼子纹。而事实上,开片并不仅有哥窑,汝窑也很常见,只并不醒目,很难真正算得上是装饰。同样能够呈现开片之美的,是官窑。

官窑的开片有时开得很大 ,纵横捭阖,与哥窑是两种路线。但也有细碎的,就和哥窑相近。官窑分北宋官窑与南宋官窑,虽是一脉,但地理位置不同,材料工艺都有差异。南宋官窑就在杭州附近,离龙泉窑不远,而哥窑的产地,很可能就在龙泉,血缘上,大有关联,面貌上相近,就不足为奇了。而北宋的官窑却和汝窑极近,以至两者并置一处,有时竞难以区分。甚至有学者认为,北宋时期的官窑,就是汝窑。

这里需要做一个说明。宋代官窑,并非是官方窑场的泛称,后来明清两代官窑,与此也毫无关系。这里的官窑,是特指宋代中央政府自建的窑场。事实上,汝窑、定窑,本身也有官窑的成分。但五大名窑的排行榜上,是并列的关系。

官窑的出现,在整个陶瓷史上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此前陶瓷的烧造,主要满足民间生活所需。毕竟陶瓷取材容易,价格低廉,而工艺的水平,也无法与诸多成熟的工艺品相抗衡,难以登堂入室。帝王既不重视,民间更不会将之视为珍宝。官窑的建立,意味着宋代皇帝投向陶瓷炯然不同的目光。从此,瓷器从日用提升到欣赏珍玩的境界。事实上,明清两代文人乃至帝王的古董收藏,于瓷,也是以宋瓷为典范。同时,皇室的审美,对陶瓷的发展产生直接而深远的影响。毕竟,官窑由皇室直接掌控,皇帝本人对瓷器器型、大小、颜色的要求,可以直接抵达生产的第一线,并能做适时的调整。而这一切,在当时又往往不计成本。对于推动技术的进步,无疑发挥着巨大作用。于是,影响陶瓷史发展的一股重要力量,正式登场。

定窑 :中国陶瓷在唐代便已形成“南青北白”的局面,南方烧造的青瓷与北方白瓷最受欢迎,也代表着制瓷业的最高水平。宋代瓷业发展,名窑林立,两分天下的局面彻底打破,但青瓷与白瓷仍然是其中两股最重要的力量。事实上,汝窑、官窑与哥窑也都属于青瓷。而宋代白瓷,就完全是定窑的天下。考古的发现,宋代的定窑在今天的河北曲阳,宋代属定州。考古发现的窑业遗存,面积达117万平方米,是巨大的窑场。定窑烧造的白瓷,上,供皇帝的使用;下,售卖平民百姓。数量和质量,都有很高的要求。对窑业的发展,刺激巨大。不过供上与供下,生产上是两种不同的逻辑。前者不计成本而后者显然以成本的控制为第一要务。不过也并非完全对立。更高的品质,可以赢得更广泛的市场,也有利于提高价格。只是种种因素相互交织,当时的匠人,难以洞察。

以今天眼光,定窑完全是极简主义的典范。颜色上,比青色更相素,很多时候,白色近于无色。但老百姓难免喜爱热闹。于是定窑的产品,装饰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当时定窑并没有彩绘的工艺,只能靠刻花与划花。两种其实都属于雕刻,但划花完全就是以刀代笔,像画画。刻划不像彩绘,比如一块盘子上,刻了莲花,因为没有颜色,刻划又都限于平面,远一点看上去,就仍是一块白盘,保持着素净和优雅。不过刻花划花要表现精细的纹饰都太费工费时,于是后来也采用了印花工艺,在模具上雕刻花纹,印在胚上,大大提高了效率。

定窑为了扩大产量满足民间的旺盛的需求,想了很多办法改进生产工艺,最重要的一项是覆烧。此时烧制瓷器,已经要使用匣钵,匣钵是耐火材料制成的桶状的容器,瓷坯放入匣钵,匣钵装入窑里,一层层叠放。瓷坯在窑里各自开了单间,就不会受窑火窑灰的干扰,可以提升品质。比如烧十个碗,每个碗要各装在一个匣钵里。而覆烧,简单的理解,就是把这十个碗摞在一起,然后扣过来放在一个匣钵里。这样的方法,大大节省了空间,节约了成本,也扩大了产能,于是迅速风行起来。不过也有一个问题,因为是扣放,口沿不能有釉,看上去摸上去就显得粗糙,叫“芒口”,为了解决芒口的问题,甚至有用金或银将口沿包起。这又与节约成本背道而弛了。而更为严重的后果,是宫廷里因为芒口,放弃了定窑。促进窑业发展的重大创新,却这样葬送了宫廷的青睐。后来定窑式微,不能不说这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

五大名窑各具特点,各领风骚,但要以为它们完全能够代表宋代瓷业的全部,却是大错特错。 更能够体现宋代制瓷业全貌的,其实是现代人的总结:六大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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