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宋辛弃疾《沁园春·灵山齐庵赋》)当我们乘风鼓翼,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鸟瞰中国古典文学那一大块神奇的土地,眼底展现着的,便是这样一幅各类文学体裁、各种艺术派别群峰竞秀、众壑争流的雄伟景观。在那此起彼伏、蜿蜒如带、时而相绞结、时而相游离的若干条大山脉中,词之一系,十分引人注目。她腾踔于诗文、辞赋业已虎掷狮拏之后,飞翥于小说、戏曲尚在龙潜蟒蛰之先。自她诞生以来的千百年间,作家代兴,俊彦踵武,固有如横峦侧岭,变态靡常;而佳篇迭出,精彩纷呈,亦复似春兰秋菊,繁香不断。一方面,她以反映中华民族之社会生活与人情物态而从精神内容上沟通于其他文学样式,虽殊途而俱归;另一方面,她又以独特的面貌、体段、气格和风标,从艺术表现上区别于其他文学样式,实同质而异构。她的美的生命力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或减,正相反,譬之煮秫作酒,历时愈永,其味弥醇。且不说她至今仍为广大读者所喜闻乐见,随着物质生活的日渐富足和文化素养的日趋提高,我们相信,还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工作和学习之余,怀着浓厚的兴趣,渴望深入她那郁郁葱葱的大林莽,去作一番审美的远足旅行。然而,这一片丰饶的文学美的资源,目前还只开发了一半。具体地说,她的前半段——唐、五代、两宋词,经过许多古典文学普及工作者的辛勤拓理,道路既经凿通,阶石亦已铺就;而她的后半段——金、元、明、清词(其中金词与南宋词时代部分重合,表现为地域上的南北之分),由于有关研究和介绍工作尚未充分展开,则芟除草莱、剪伐榛楛的劳作仍然是当务之急。职此之故,笔者勉为其难,愿以探索者的身份,谈一谈自己粗读金、元、明、清四朝词后的主观印象。论金之历史,自应追溯到公元1115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东北地区立国、称帝、定都(会宁,今黑龙江阿城南)、建元(收国元年)之日;但金之有词,却是1127年(金太宗天会五年)攻灭北宋以后的事。自此下迄1911年(清宣统三年)辛亥革命,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帝国——清王朝寿终正寝,四朝词总共走过了近八百年的漫长里程。“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唐王勃《滕王阁》诗)这后来近八百年的金、元、明、清词,同前此七百年间的唐、五代、两宋词相比照,都有哪些继承和发展、因袭与演化呢?自其不变者而观之,我们必须承认:作为用汉语言文字进行创作、以抒情为主的一种特殊的韵文样式,金、元、明、清词与唐、五代、两宋词并无二致;就体制、格律、句型、语汇等外部形态来考察,也很难说两者之间有什么截然的区别;而由于词至两宋,已臻大成,各种题材、内容、风调、技法,几乎皆可示人以典范,后学心摹手追,搦管之际,每每有唐、五代、两宋诸大家、名家的影子横亘于胸,形诸墨楮,遂不免各见其所薰沐,因此从总体上来衡量,四朝词中前代遗传成分所占比重之大,亦毋庸讳言。但是,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同”只是相对的,“异”才是绝对的。自其变者而观之,我们又不能不注意到金、元、明、清词之有别于唐、五代、两宋词的这样一些特点。其一,在金、元、明、清四朝中,有三个政权是少数民族建立并占据统治地位的,那就是女真族的金、蒙古族的元和满族(源于女真族,1635年皇太极改称满洲)的清。尽管这三个兄弟民族后来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汉民族较为发达的封建文明(其中女真人和满人汉化的程度较高,蒙古人汉化的程度要低一些),且此三朝文学创作的基干力量仍为汉人,故金、元、清文化就其实质来说依然是汉文化的延续,但多民族国家的进一步形成毕竟使得作家队伍的民族结构产生了一定的变化。于是乎,金代出现了女真族的完颜璹、完颜璟、完颜从郁、仆散汝弼,契丹族的耶律履,元代出现了蒙古族的萨都剌,回鹘族的薛昂夫,契丹族的耶律楚材、耶律铸,清代出现了满族的纳兰性德、顾春、盛昱、志锐等一批少数民族词人,其中最优秀的代表如萨都剌、纳兰性德,就是跻身于唐、宋诸名家之列也毫无愧色。他们以斐然可观的创作实绩改变了唐、五代、两宋以来词坛基本为汉族作家之一统天下的局面,再一次雄辩地证明了祖国历史文化那美轮美奂的大厦乃是汉族和各兄弟民族的共同杰作。其二,词之初起,本与勃兴于隋代的燕乐相掖俱行,有曲有辞,声情并茂,恰如车两轮而走陆,舟双桨以济川。一调之悦耳,不知吸引几多青衫诗客挥彩毫竞洒琼瑰,有井水处皆可歌;一篇之惬心,又不知牵惹几多红袖佳人按檀板争吐珠玑,有警策者尽可传。这种风尚,不独唐、五代与北宋前期为然,即便在不乏文章豪放之士大胆突破音乐框架、将词作为一种仅供吟诵的新体诗来写的北宋中后期和南宋,也仍然是词坛的传统。然而,“自金、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明王世贞《曲藻序》)。这所谓新声便是北曲。如果说在金代,北曲与燕乐尚处于激烈碰撞的阶段,那么到了元代,北曲终于兼并燕乐,占鹊巢而鸠居了。词乐既已失坠,辞即不复可歌,于是而逮明、清,词遂成为纯粹的书面文学,性质与五七言格律诗无异——不过句读参差多变、体式也较为繁复罢了。今天的读者尽可以为词之音谱的不传而感到遗憾,然燕乐亡而词独崔嵬屹立于天地间,则其文学骨骼之发育成熟、艺术灵魂之凝聚持恒,实经严酷无情的考验乃得以昭现,这未始不值得我们为之庆幸呢。其三,固然金、元、明、清词系从唐、五代、两宋词的母体中脱胎而出,一颦一笑,有迹可寻,对读互勘,或使我们产生“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但是,随着近八百年间政治风云的翻覆、经济土壤的化合、思想火焰的飘摆、文艺潮流的洄溯,四朝词也不断地在“因宜适变”,“袭故而弥新”(晋陆机《文赋》),决非古人之衣冠优孟。更何况,词由唐、五代发展到两宋,虽曰诸题多该、众体大备,却终究未能、事实上也不可能穷尽一切素材和花色,故而四朝词中自出机杼、别开生面的作品亦往往有之。这些,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待清楚的,还是让我们一边探讨词在金、元、明、清各个时期的具体嬗变轨迹,一边加以述说吧。编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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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游盖竹山
章雪芳(浙江)
山盖青青竹,风描水墨图。
孤身随细雨,踩痛落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