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壮阔河洛图,循循善诱育人经

端午节小长假,宅在家里,一口气读完了李佩甫先生的长篇小说《河洛图》。这是读李佩甫先生写的第二部小说,第一部小说是《生命册》,讲的是当代读书人在时代大潮中下海经商,沉浮蜕变的故事。读罢不胜感慨,写了一篇读后感《一曲动人的生命哀歌》。这一部小说《河洛图》,讲的是清代书香门第被逼上经商路之后,跌宕起伏的家族发展史。读罢掩卷而思,不禁赞叹:好一幅波澜壮阔的河洛图!好一卷循循善诱的育人经!
三百年前,河洛镇上有一康姓人家,康家老爷子康秀才培养出儿子康国栋与孙子康咏凡两位进士,他们在朝中做官。一门两进士在当时当地非常有名望,但康家依然清贫。康国栋在治理黄河时以身殉职,却被同僚污陷,连一个谥号都没有得到。康国栋的儿子康咏凡上朝为父鸣冤,激怒皇帝受到斥责,一头撞死在朝堂的龙柱上。
康咏凡在上朝前已经作好了以死相争的准备,他休了娶进门三年的河洛镇富商周家的孙女儿周亭兰,约定如果身怀有孕的周亭兰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就再回康家,否则康家不连累于她,让她改嫁。
周亭兰非等闲之辈,她是河洛镇的经商大户号称“老毒药”的周广田最钟爱的孙女,是康老爷子康秀才先拒绝、后又亲自上门求娶的孙媳妇。她从京城被休回娘家后,含悲忍痛生下了康咏凡的遗腹子,得以重返康家。康秀才把康家托付给孙媳妇,于是,周亭兰开启了重振康家家业的艰难历程。
从一门两进士到一门两丧,康家一落千丈。在兴家的过程中,周亭兰受过周家族人的暗算,受过土匪泼皮的纠缠,受过官府衙门的盘剥。也得到爷爷康秀才的信任与支持,得到仓爷、马爷、一品红甚至土匪断指乔的帮衬,一步步把家族生意做大,把儿子养育成人。
康秀才给曾孙儿取名悔文,后悔读书从文的意思,他家一门两丧,还落下“愚直”的话柄,人说是书把人给读了,因此秀才觉得读书习文有悔。悔文长大后接过母亲的担子,康家进一步兴旺发达的同时,依然受到贪官、土匪、奸商多方算计,凭着克己利他、吃亏是福而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儿,他的曾祖父与母亲是他坚强的后盾,不得已的时候也以毒攻毒。这家人凭着仁、义、礼、智、信,“留余”、“留饭辙”等,体现传统美德中“恭、宽、信、敏、惠”的家风理念,富了十二代。
在以康家发展为线索的大故事中,穿插着许多传奇人物的故事,有仓爷的故事,马爷的故事,泡爷的故事,土匪断指乔的故事,戏曲艺术家一品红的故事;穿插着几位女子的命运,如念念、崔红、晚香、小玉、金寡妇;也穿插着一些官吏的浮沉,如秋震海、宋海平,还有这知府、那个县令、这个仓署、那个河吏,等等。他们的故事都和康家的故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可以单线形成个人的命运史。
所有这些故事,都是当今一代风水大师陈麦子,在熙熙攘攘为利而来、为利而往的、求他指点风水宝地的官商面前,透过三百年历史的烟云看到的。他看到了当年什么人在艰苦奋斗,什么人在苦苦挣扎;什么人损人不利己,什么人成全别人实现自己;什么人真情实意,什么人鲜廉寡耻;什么人舍生取义,什么心狠手辣... ...,而这些人的风水,都在他们的性格里、在他们的每一次人生的选择中。
小说正是用这一幅波澜壮阔的河洛图,揭示家族兴衰、个人荣辱、商场得失的古今一理。
除了人物的命运之外,印象最深刻的是智慧、博学、看人很准的康秀才的价值观、人才观与教育观。
故事一开始,康家一门两进士,康秀才的儿子、孙子通过读书考取进士在朝为官。康家在河洛镇的地位不可谓不显赫,但他的家里依然过着俭朴的生活,有时候还要靠借贷维持家庭开支,还经常被周广田接济。这说明他教育出来两位做官的子孙都是清廉为官。
他总是带着来家拜访的客人参观儿子、孙子苦读的地方,别人觉得寒酸,他反而觉得骄傲。他羞于向人借贷,不耻与商人为伍,安于清贫、固守文人风骨。旧知识分子的唯有读书高、忠君报国的思想,在康秀才和他的儿、孙的身上充分体现出来。
他以为自己培养出来的儿、孙应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没想到官场险恶,从一门两进士变成一门两丧,破灭了他的梦想,昔日的骄傲变成了耻辱,于是,他给曾孙取名悔文。悔读书悔知文。但博学如他,因为有一肚子学问做底子,才能够在发达的时期安贫乐道、在没落的时候让家庭及时转型,从没落走向中兴。他的价值观可以概括为:不苟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康秀才对孙子媳妇的选择与重用体现了他的人才观。孙媳妇周亭兰是河洛镇富商“老毒药”的宝贝孙女,“老毒药”先遣媒人到康家提亲的时候,康秀才嫌弃他们家是经商的、没有文化,嫌弃周亭兰是天足,而拒绝了这门亲事。后来,康秀才偶遇周亭兰,被这位女孩子伶牙俐齿、文绉绉地呛白了一顿,他不以为侮,反而对这个女孩子刮目相看,又叫媒人到周家提亲。周家赌气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不恤屈驾枉顾亲自上门求亲,玉成孙儿的婚事。
周亭兰生下康文悔后重返破败的康家,康秀才知道重振家业要靠这个懂得经营的孙媳妇,他当着全家老少的面把家托付给周亭兰后,为了自己不撤肘,他毅然离家去太学教书。而孙媳妇遇到难题的时候,他总是出面帮她解决,成为她坚强的后盾。
康秀的人才观可以概括为:一是做什么都得有文化,二只看本事不看出身,三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很准,用人也非常得当。
最后说康秀才的教育观。书中没有写他当年是怎样教育儿、孙的,他的一儿一孙皆清廉忠烈之士,侧面反映了他的教育效果。书中详细讲了他如何教育曾孙康悔文,和玄孙康有恒。
周亭兰让康悔文跟仓爷学珠算,跟马爷学武术,觉得还不够。她请爷爷康秀才教悔文文化知识。康秀才开始不干,他觉得是读书害死了自己的儿孙,读书人苦,不如稀里糊涂地活着自在。深明大义的周亭兰说:“活人是不用读书,但要活得好,心里就得有一盏灯。书就是点在心里的灯,它是照路的。你老人家不也说,书里有尺子,那是量人的。就是苦,也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康秀才被孙媳妇说服后,他没有像教儿孙考进士那样读“有用”的文章,而是专门向孙子批解仁、义、礼、智、信五个字。
康秀才批解字的方式很独特,他叫曾孙到社会上把这五个字“买”回来,逼迫孙子用他给的钱,自主做出符合仁、义、礼、智、信的事情,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容易,他要抗拒一些诱惑、独立地作出判断与选择。在这个生动的教育过程中,康悔文认识了这五个字,体验到要做到符合这五个字的要求要为的难、与会受的益,因此树立好正确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康悔文生在康家没落之时,长在康家艰苦奋斗的过程中,他不会再走仕途。他从小因为母亲不受家族中人待见、又忙于生意,而被人偷偷在身上扎针,被孤独地关在暗屋里与老鼠为伴,还被土匪绑票在地洞里过了非人的一天... ...这孩子成长中受过的磨难郁积在心,有可能化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恶意,也有可能化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良善,康秀才协助自己的孙媳妇把他引到良善的路上来。
康悔文的儿子康有恒,是在闯了祸、用双枪铳误伤而打死两个人后,开始接受老祖康秀才的启蒙。康有恒用现在的话说是富二代了,康秀才对这个玄孙的教育与对曾孙的教育完全不同。
他先把这个调皮的玄孙圈在家塾里,让他与世隔绝,任由他在家塾里爬树、掘墙根找蛐蛐,他自己则端坐于学堂上,大声而津津有味地朗读古文,吸引玄孙主动来找他求学。
而后用五年的时间教了玄16个字:“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康秀才自己的话说:每个字后面都有人的故事,你若把“人”给我读出来,就算你过关了。五年后,他把一个顽皮的孩子变成一个彬彬有礼,进退有据、有范的孩子。
教育两代人的课程都是解字教学,康悔文小时候是圈养大的,就让他到社会这个大课堂去识字;康有恒小时候是富足而随心所欲养大的,就把他圈起来识字。
对康悔文解的是“仁义礼智信”五个字,要拔掉他心头刺,还要为家族振兴培养接班人,因此着力培养悔文能担起中兴康家的重任而应用的品质;对康有恒解的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十六个字,这个富养大的孩子要有成长的紧迫感,也要有舍得的胸怀与气度,这样康家传到他的手上才能够持盈保泰。
根据学生的差异选择不同的教育方式,确定不同的培养目标,又根据目标的调整选择不同的教育的内容。康秀才是多么优秀的因才施教者、课程开发者与课程实施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康家老爷爷康秀才、孙子媳妇周亭兰、曾孙子康悔文,不仅重视文化教育,他们在教育孩子的事情上值得让孩子吃苦,有问题决不护短。康悔文十几岁就跟着家里的商船经历大风大浪,康有恒七岁误伤人致死,按法律不需要承担责任,他的老祖与奶奶一致要他去衙门请罪,不让别人代他受过,他父亲知道后还是让他站枷三天三夜,即在笼子里伸出头来站着三天三夜。
他们狠得下心来让孩子早早经历磨难、让孩子学会承担后果,孩子才能够成长为能担当、负责任的人。小说后面说,周家连富了12代。按照平均20年一代计算,这个家庭连富了240年,到作者2019年写这部小说的时候,这个家族是富到现代公有化到来的时候。
风水大师陈麦子说,这里出过一个财神,说的就是康家,康家的好风水,其实是好的家风带来的。至于书中那些带有神秘色彩、在康悔文的命运转折点上出现的神秘力量的加持,笔者觉得有点多余,大可不必弄得神神道道的。
读完这本书,总的体会是:无论外部的世界怎样变幻莫测,只要内心正直自持,懂得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教育子孙,就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走向兴旺。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过是一部小说而已,如果太过当真,会不会让书把人给读了呢?看现实世界中,多少人在翻云覆雨中兴风作浪、名利双收;又有多少人在循规蹈矩中勤勤恳恳、默默无闻。世道已经不是曾经的世道了。
而我愿意相信,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在什么样的社会,“仁、义、礼、智、信”的价值追求,永远值得,且永远是人生最好的护佑与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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