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战:桓玄篡晋(两晋季终章)早悟夜宴终有散,当初赌甚英雄汉
壹:最讲究门第的时代,却最不在乎嫡庶的鸿沟
闲行间坐,不必争人我。百岁光阴弹指过,成得甚么功果。
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鸦。王谢堂前燕子,不知飞入谁家。
自公元4世纪初八王之乱拉开天下大乱的序幕,到淝水之战北府军大败前秦,江左的东晋政权已在风雨飘摇中快立国百年了。
这百年的东晋史,在中国的历史上有一个非常独特的称谓——门阀政治。
在这百年江左的岁月里,中国的历史出现了非常不同寻常的政治权力特征。
皇权要靠边站,依附于皇权的宗室、外戚和宦官更是没什么戏份,大权一直在一个顶级士族的手中把控着,然后一群高级士族从中制衡着保持平衡。
而且,这个顶级士族,是风水轮流转的。
这种奇葩的政治状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公元307年,司马睿小团伙南渡建康填补江左权力空白,此时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政治血统更是三流级别,存在感几乎是负的。
面对石冰、陈敏、钱璯三次大乱,以阳羡周氏为首的江东豪族三定江南,自古散装的江东极其罕见的出人出力为了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而战,最开始的司马睿政权也是朝着江左豪族主要控股的趋势发展下去的。
但永嘉之乱后,司马睿政府突然间成为了仅剩还活的像个人的司马氏政权。
由此,事情开始起变化。
司马睿政府突然变成了天下盟主的权威爆棚以及大规模的北人南下让王导等北方高门对南方豪族开始出现话语权。
江东豪族需要司马睿政府的权威性去号召所有民间力量去抵御北方胡马南下;
与此同时,也需要司马睿政府去约束流亡军阀对南方豪族的抢掠,像祖逖书记那种抢了你还是给你脸了的“南塘一出”还是别再出现了;
流亡军阀需要司马睿政府的协调性去说服三吴豪族交租交粮来维持他们的给养。
王导为首的东晋政权开始做起了中间商吃差价。
与此同时,借由北方政权崩塌的契机,王导作为北方高门的大旗引流来了大量的北方高门并一手搭建了东晋的政权结构,最终“王与马共天下”,东晋政权既帮助北方高门占据了上层建筑,还妥善了承认了江东本土的既得利益。
双方达到了微妙的共生平衡。
后来王敦又在司马睿政府的权威性基础上东拉西凑的利用陶侃和周访等本土军官借力打力的完成了对长江中游的恢复。
等用完人家,王敦又卸磨杀驴的阴了陶侃和周访最终独霸了荆州。
等到南北局势第一次趋于稳态时,琅琊王氏几乎把控了东晋的所有上层建筑。
王敦专兵上游,两次东进逼宫。
第一次,司马睿不切实际的想恢复皇权,最终因为“废奴运动”结果被士族集团和江东豪族们晾在一边看笑话了,自己后来也被王敦活活气死了。
第二次,王敦自己想一家独大,但在门阀集团的集体对抗下失败了。
凭啥你王敦要当这个皇帝?
反对派中,包括他王家自己人。
王敦他爹只给他生了一个亲兄弟,他自己还生不出孩子。
他爹和他本人的生殖能力,最终从根本上毁灭了他的宏图霸业。
这世道你爹不给你生出七八个亲兄弟,你自己不生出七八个亲儿子,谈什么篡天下!
司马懿作为篡权领域的祖师爷样都给打好了,在一个已经成熟的系统中抢人家股权时必须上阵父子兵!
瞅瞅人司马家这生殖能力,赶上耗子了···
后面没这配置的基本都没戏,就算成功了也蹦跶不了多久。
这不是打天下,随着战火纷飞炮火狼烟你能储备联网一大堆铁杆嫡系,政治网络已经成熟后你没兄弟没儿子,这天下根本篡不过来!就算你篡过来也坐不住!
琅琊王氏自王敦谋逆后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前面这些年树敌太多,王导拉来了郗鉴做后援。
郗鉴因为北方高门渊源和江北抗胡资历,组建了北府军的前身,并挖掘出了京口这个建康与三吴间的关键物流枢纽,成为了维护东晋稳定的关键保险。
郗鉴虽然并未在江左主政掌权,但却相当大分量的压住了彼此间暗流汹涌的各家门阀。
寒门大才的陶侃和接棒王家的庾氏均因顾忌郗鉴的京口势力而放弃了对琅琊王氏的反倒清算。
在王导和王允之死后,琅琊王氏再无顶梁人物,退出了顶级的操盘士族行列,庾家正式接棒。
但好景不长,短短几年后,庾家扛旗的庾亮、庾冰、庾翼几兄弟相继过世,庾家也失去了顶梁人物,在门阀间第三次的换代暗流下,祖上为国死难立下军功封爵,并打入玄门的桓彝长子桓温因为人才难得又是庾家的女婿,最终成功西入荆州,门阀政治也在桓温手上达到顶点。
一生不出错的桓温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统一了整条长江线。
自蜀山之巅一路到东海之滨,全是桓大司马的势力范围。
桓温第三次北伐后灭庾家废晋帝几近于篡,但在王坦之、王彪之等老牌士族的曲线救国下(我没说谢家,原因当时写了,自太后到谢安谢家全体躺平了),最终在人生终点戛然而止。
桓温死后,桓、谢两大家族共同执政,各安上下游,十年蓄力击败了江左立国的世纪最大挑战,苻坚南侵。
淝水之战后,南北再度陷入均势,北方各族胡马再度杀伐混战最终决出了霸北之主,南方也在这四世纪的尾声即将迎来门阀政治的终章。
万物有始,亦必有终。
百年即将走过,门阀政治由于其特殊的多元支撑结构,终于无可奈何的走到了崩塌的这一天。
原因在于支撑门阀政治的最关键一环,人才,高门大姓们再也生产出不来了。
前面的所有总结,归根到底,说的都是以桓温为首的门阀人才。
江左重玄学,重虚无,重思想解放,但谈玄论道的最终出发点,却是物质。
需要有保护罩的雄才来撑起这间江左穹顶,来维持高门名士们吃饱了撑的时仰望苍穹后的万物皆空。
自古文无第一,咋哔哔都是有理的,这确确实实是可以“空”的,是可以“虚无”的,因为这东西不用兑现。
说白了,不用负责。
更重要的是,只要不来真的,名士们可以有多种多样的“最终解释权”,能够随时根据自身的优势调整规则。
真等现眼了,你长嘴是干啥的呢?
接着哔哔啊!你创造新概念啊!
王衍那“信口雌黄”是咋来的呀!
反正只要你位高权重田产无边,你天天光着屁股满地跑那都是“以天为盖地为席”的“魏晋风流”。
佃户吴老二别说光屁股了,他往寡妇家看一眼那都是臭流氓。
高门名士们可以“空”的本质,是因为有人帮他们构筑了“不空”的护城河。
税收、安保、卫生、城防、练兵、造船、门阀间的协调,皇室间的沟通,这些东西都是不空的,都是具体的,都是需要务实的国器去操心的。
这都是要结果的,都是需要兑现的,都是闭环的。
谢万可以装逼的拿鞭子指着诸将道:你们都是“劲卒”,那他北伐的时候将士们就能让他体会到啥叫无外敌压迫下的土崩瓦解。
没有国器搞定这一切需要答案的事物,门阀废物们在谈玄论道的时候就会不踏实,就会担心胡马南渡破坏这美好的生活方式,就会担心有不懂规矩的其他阶级来颠覆他们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所以在这百年江左的政治斗争中,虽然高门大姓间相互倾轧,屡有冲突,但却做到了一点共识,就是必须把门阀圈中最牛的人才顶到最重要的岗位上去。
由于北境的巨大威胁,被北方挤兑到南方家破人亡的流民们那就在时刻提醒着门阀圈长江以南是多么的美好。
于是门阀圈子突破了门第之间的隔阂,冲破了嫡庶之间的禁锢,只要你是真的大才,你就有资格被推举出来!
是不是丫鬟生的已经不是很重要了!甚至你不是我儿子都不重要了!
王导后期始终带的是侄子王允之;谢安力推的是侄子谢玄;庾家和桓家始终在兄弟之间传承,桓冲死后的接班人是早就死了的兄长桓豁之子桓石虔和桓石民;桓温的爵位继承人安排了一个妾生的五岁儿子整个门阀圈子也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
最讲究门第的时代,却最不在乎嫡庶。
历史是多么的幽默。
总之,谁行谁上,不行的滚一边去扯淡裸奔,让行的人帮我们营造扯淡裸奔的美好环境。
这也导致了所谓“门阀政治”,看似极重门第,但实质上更重人才。
主政门阀如果无法持续提供“国器”,其主政的门户地位最终也就一定会由其他门户取而代之。
寒门大才的陶侃于国大功,但兄弟子侄均无能干之人,临终谦辞高让。
王导这一辈兄弟几乎都居重任,但下一代中王导重用的是侄子王允之,王导之子全都闲于二线,王允之在王导死后三年过世,琅邪王氏也就此退场,王彪之倒是一直在参与,但参与度和他王家的历史分量比起来,就显得比较毛毛雨了。
庾亮兄弟三人一时俊杰,但相继壮年而亡,庾翼死前欲以其子庾爰之掌管荆州,但被所有门阀人物否决。
说到底,不过因其家族再无得力之人。
庾爰之要是真有那能力,早就自己顿兵长江满世界嚷嚷要子承父业了!
当年王导默认郭默杀了刘胤占据江州,陶侃和庾亮那都是啥态度?
朝廷就是个屁,打你丫的!陶侃直接干死了郭默自领了江州。
桓温临死不立其世子,以弟桓冲代领其众,将继承权传给了最小的庶子五岁的桓玄,以极高的智慧保全自己这一支的爵位。
陈郡谢氏兴起,谢安在家族中选出来的继承人是其侄谢玄。
在这胡马南渡的北虏威慑下,由东汉开国的豪族政治一路演化到今天把皇权踢到了一边的门阀大户们,在“重无”和“贵虚”的学术环境下,却旗帜鲜明的做到了尽一切可能的唯才是举。
儒家内核的中华文明走到了这个时代,却更像是游牧民族的继承方式。
谁更能打,谁更能带我们抢回东西来,谁更能在残酷环境下带领我们最终走出来的人,就是这个家族,乃至整个江左的政治核心。
历史的深层核心,永远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相辅相成。
但是,门阀政治有着他不可持续发展的因素,也就是近亲繁衍。
曾经有一本国外野故事攒出来的书中有这么一个理论,由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家训中规定只能在自家宗族中进行通婚保持财富不被稀释,这个家族截止到今天已经控制了全球50%的财富。
且不说他那书中各种低级的类比,只说在自家宗族中通婚这一条,所谓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就不会发扬光大,垂于无穷。
因为你的通婚圈子越小,后代的质量也就只可能会越来越差。
门阀重才,但这个才需要是自己圈子里的。
由于高门地位得来不易,门阀间的通婚对象选择起来也极其慎重,这也导致了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高级门阀间彼此的通婚范围极窄。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高级门阀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后代退化的趋势。
不仅后代生理上开始退化,教育和见识也跟不上了。
看看主政门阀英才们的出生时间吧。
王敦266年;郗鉴269年;王导276年;庾亮289年;庾冰296年;庾翼305年;桓温312年;谢安320年;桓冲328年。
除了最小的桓冲没有记忆之外,上述顶梁柱们全都经历过江左最后一次大乱,苏峻之乱(327)。
王敦、王导、郗鉴、庾亮这批最早的南渡高门,全都经历了西晋盛世和永嘉之乱,全都在血与火中淬炼过。
庾氏兄弟和桓温的第二梯队则在人生观形成的时期亲身感受到了胡马南渡的危机和王敦苏峻逼宫的江左混乱。
西晋崩盘和江左立国的一系列风云上述顶梁柱们基本都经历过,其中郗家、庾家、桓家的还都分别都有家学传家,都是儒家内核的家族!
这在崇尚玄学的江左更加不可复制!
所谓有“事功之能”的国器,是需要在时代的大潮和纷繁的考验中历练的。
谢安和桓冲,是门阀出品的最后一代半成品“国器”。
谢安赶上了尾巴,桓冲则在和兄长桓温灭蜀北伐的一次次历练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见识。
这哥俩得双剑合璧使用。
在淝水之战后,司马氏在隐忍了近百年后,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首先就是北方威慑解除了。
压在东晋头上近百年的压力一下子解除了,北府军一度把阵线推到了黄河一线,门阀与皇权间必须求同存异的外在环境没有了。
换句话说,有窝里斗的空间了。
淝水之战以后,褚太后走人,谢安迅速就萎靡了,他一直看不上的的女婿王国宝(太原王氏)看在老丈人这里没指望就依附了御弟司马道子。
这位谢家的女婿随后使出了最大的力量在皇室和谢安之间搞误会和摩擦。
谢安此时65岁了。
唱了一辈子“无所谓”的谢安,在这个岁数失去靠山后,面对突然间步步紧逼的政治武斗有些力不从心,随后开始继续高唱无所谓,我无所谓,去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
在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哥俩的试探紧逼下,名望权柄无二的谢安在385年四月出镇广陵,让出了中枢权力。
四个月后,谢安过世,司马道子更进一步以骠骑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把属于谢安的所有权力收了过来。
谢安死后,其侄谢玄也开始主动交权,387年春正月,中央任命朱序为青、兖二州剌史,替谢玄镇彭城,谢玄转镇淮阴。
在淮阴谢玄患病,多次上梳解甲归田,后被任命为会稽内史,回大后方当地方官去了。
没多久,自388年春正月开始,谢玄、镇豫州的猛将桓石虔、谢安弟,尚书令谢石相继去世。
389年,镇荆州的桓石民过世。
三谢二桓的集中谢幕,也标志着门阀士族的时代该落幕了。
后来孝武帝司马曜让王珣帮他挑女婿时说:王敦、桓温这类英雄之才不太可能再找到了,就算能找到,那种人物一旦稍微得势就爱干涉别人家事也不是我想要的女婿,找个刘惔、王献之那样的最合我心思。(武属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须。正如真长、子敬比,最佳)
司马曜挑女婿时的这句话很残酷的透露出了一个真相:此时的门阀圈子再没有一个王敦、桓温似的枭雄人才了。
高门大姓再无风流人物,司马皇家终于守得云开。
但是,见月明了吗?
并没有。
你司马家后人的水平自东晋开国的元、明二帝后,同样提不起来了。
得益于特殊的时代与朝局,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兄弟几乎是躺赢的拿回了已经旁落了八十多年的皇权。
这哥俩的真实能力搁以前的斗争环境中,哪怕在“选无不错”的庾亮手里,那都过不去三个回合。
他们最终并没有把江左政权带向新的高度。
德不配位,皇权给你又如何?
给你,不过是让你亲手亡了它。
这司马家的两兄弟随着门阀政治的衰退,一同尘归尘土归土的走向了终章。
当初司马睿过江万事均靠王导,也引出了那句著名的“王与马,共天下”。
这句话,似乎像句“谶语”一样的预言了东晋的兴与衰。
起于王,也终于王。
起于琅琊王氏,终于太原王氏。
陪司马家走完最后一站的历史剧本,交到了太原王家的手里。
当初扶植起来拉开五胡乱华大幕的屠各刘氏的那个“晋商”家族,时隔了五十多万字后,终于又露面了······
贰:永远不要走敌人帮你规划的道路
太原王氏最早显贵在曹魏的王昶。
王昶起家是曹丕的班底,后来跟了司马家,并在淮南三叛时表现出色。
王昶子王浑后来成为了司马炎的铁杆嫡系参与了灭吴之战并立下大功。
到了王浑之子王济时,王家完成了由儒入玄的转化过程,不仅跟皇家攀上了关系,娶了司马炎的妹妹常山公主,还“有俊才,能清言”的成为了玄学名士。
看上去就是个完美向上轨迹的家族上升图,但太原王氏在扎根地方的时候犯了巨大的路线错误。
太原的王家跟不远处异族的屠各刘氏关系非常好。
刘渊他妈死时,时任司空的王昶就相当高规格的送去了真挚的慰问。(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时司空太原王昶闻而嘉之,并遣吊赙)
这相当不寻常,要知道监管匈奴部的护匈奴中郎将不过是个比两千石的四品官,你个被监管的异族部落首领,多大的面子能让三公级别的领导这么特殊关照呢?
肯定屠各部与地头蛇的太原王氏有着相当重要的利益关系呗。
到了王浑这则跟刘渊处的像哥们一样,还把王济引荐给了刘渊认识。
王浑王济父子多次在司马炎面前举荐刘渊,先是建议利用五部屠各的力量去收东南,后是建议让五部屠各去平西北边患,但都由于朝中其他势力阻挠而失败。
太原王氏为何这么极力推荐并州屠各呢?
反正王济可以在寸土寸金诞生地王的洛阳买地当骑射游玩的围场,而且专门用钱铺地,打赌那都是千万起步,吃饭的材料是人乳炮制,生活的奢靡程度是让司马炎都瞠目结舌的。(性豪侈,丽服玉食。时洛京地甚贵,济买地为马埒,编钱满之,时人谓为“金沟”。王恺以帝舅奢豪,有牛名“八百里驳”,常莹其蹄角。济请以钱千万与牛对射而赌之···帝尝幸其宅,供馔甚丰,悉贮琉璃器中。蒸肫甚美,帝问其故,答曰:“以人乳蒸之”。帝色甚不平,食未毕而去)
但“晋商”王氏没想到,他家最后玩大了。
他家“为国为民”的扶植起来了几乎亡国灭种的最可怕对手。
时代来到了八王之乱,司马家内部打到最后分成了两派。
司马颖和刘渊的五部屠各以及石勒的杂胡形成了统一战线。
司马越和并州出来的乞活军,刘琨在太原结好的拓跋鲜卑以及王浚(同样出自太原王氏,王昶堂兄王机之孙)在东北结好的段部鲜卑组成了另一阵线。
结果最终司马越成为了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当初跟刘渊一条裤子的王浑这一支算是彻底被官方打成右派了。
不过人家太原王氏枝繁叶茂,分头下注的王浚在这一轮站队成功了。
再等王浚后来又混蛋出圈了自己打算称帝单干,王昶堂兄王机的那一支也折了。
看上去太原王家在一系列的政治站队中全都站错了,不过人家到底是高门有底蕴,凭借强大的生殖能力和不同权力赛道的分头布局最终仍然押对了人。
高门望族乃至任何一个大的组织和经济体最重要的算法,就是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昶的另一个儿子王湛,也就是王浑的弟弟,人家这一支率先承接起了太原王氏在江左的百年大旗。
王湛少言语,性格冲淡,同样玄学颇有造诣,其子王承弱冠之时被话语权人士王衍比作了名士南阳乐广。
然后王承这位太原王氏的玄学后起之秀在司马越败逃下邳的关键时刻南奔司马越幕府,成为了危难时投票的原始股名士。
这也就意味着王承提前锁定了一张“王与马”号末日方舟的船票。
司马越败亡后,王承南渡归于司马越的分支司马睿政权,并因能力和革命辈分被推许为东晋第一名士,在王导、庾亮等人之上,为中兴第一。(渡江名臣王导、卫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为中兴第一)
挺牛的成份,但王承的大名气并没有转化为大的功勋就在318年病逝了,其子王述年仅15岁,又无桓温那种冲天大才,结果早期的门阀风云他们家全都没赶上。
直到354年,51岁的王述终于在桓温废殷浩的时候,靠着家族门楣熬到了帝国前台,成为了扬州刺史。
他的儿子我们就该熟悉了,那位在桓温近篡时大为露脸的王坦之,他孙子也就是前面说的谢安看不上的那个女婿王国宝。
王家不光就这一支挤进来了,还有一支也成功的打入了东晋。
王昶兄长(没查到名字)之子王默的孙子王峤和王讷也南逃到了江左,同样发展成了太原王氏在江左较为重要的一支。
王峤在王敦之乱时跟王敦撕破脸表明态度,王讷则干上了新淦令的小官。
王家的这一支,在王讷的儿子王蒙这辈儿时开始渐渐冒了出来。
345年,司马昱进入中央后颇为倚重有玄学造诣的王蒙和刘惔,虽然两年后王蒙英年早逝,但其女王穆之仍然成为了晋哀帝司马丕的皇后。
因为王蒙和司马昱的这层赏识关系,以及妹妹是皇后的这层尊贵,王蒙的儿子王蕴随之走上了帝国前台,王蕴的闺女后来成了司马曜的皇后。
等于太原王氏的两支中,一支传到了王坦之这辈时,成功立功保卫住了司马昱的政治遗产;一支传到了王蕴这辈时,其女儿成为了司马昱政治接班人的皇后。
最终在司马昱的后人夺回东晋皇权的时候,太原王家成为了最后的大赢家。
王蕴那一支抱住了皇帝司马曜的腿,其子王恭、王爽全都是保皇党;
王坦之那一支则随后抱住了御弟司马道子的腿,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认了司马道子当老大,闺女成了司马道子的王妃。
王家这两支本来各自全面发展的不错,但随着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哥俩开始渐渐出现权力争斗,王家的这两支也开始搅进争斗变成了马前卒。
司马曜和司马道子是同母兄弟,这哥俩的近亲中没有长辈了,他爹生的那堆孩子更是全都夭折了,如果大家有印象,司马昱就是因为儿子都死绝了才费老劲的把他妈这个黑姑娘遴选了出来。
老爹死后这哥俩相依为命,尤其还小的时候,哥俩堪称兄友弟恭。
在两人渐渐长大后,司马曜为了光大皇权,同样需要司马道子这个亲弟弟在外面做外援,这时候哥俩是蜜月期。
但自打淝水战后,随着谢家谦退专心致志平稳着陆,皇室成功收权后,哥俩开始渐渐出现矛盾了。
没有外患和权力斗争胜利的司马曜投入了美酒和女人的怀抱,把政事推给了弟弟司马道子,结果道子弟弟也是个大酒鬼,天天喝酒唱歌。
这哥俩没一个正经的结果就是这哥俩的小弟们开始各种动作。
司马道子由于掌管权柄又爱喝酒,于是他手下的以王国宝为首的宵小们开始买官卖官,刑律混乱,生活奢靡把政治生态搞的一塌糊涂。(凡所幸接,皆出自小竖。郡守长吏,多为道子所树立。既为扬州总录,势倾天下,由是朝野奔凑。中书令王国宝性卑佞,特为道子所宠昵。官以贿迁,政刑谬乱)
门阀政治刚刚走向终章,皇权刚刚抬头,所有王朝末年的亡国景象就全都出现了。
江北的胡马压力导致了皇家和门阀要同舟共济。
门阀间的相互制衡导致了皇室的存续以及不能胡作非为。
门阀间为了顶住皇室收权和北方压力又导致了推举能人执政。
在一系列了逻辑链条下,这百年江左除了两场战乱之外,一直保持了很小的内部摩擦和消耗。
当门阀政治因为没有大才国器最终无可奈何的走向了终章,实际上,江左的政权也就失去了在这个时代立足的能力。
随着司马道子势力的越扩越大,皇兄司马曜开始不高兴了,双方的第一次矛盾大爆发是因为王国宝鼓动朝臣联名上奏请求擢升司马道子为丞相,并加殊礼以示尊崇。(时王国宝谄于会稽王道子,讽八坐启以道子为丞相,加殊礼)
时任护军将军的车胤说:“这是成王尊周公的旧制!我不同意!
司马曜怒斥群臣并夸奖车胤有节操把这事否了。
这是君与相之间第一次明面上发生了冲突。
后来王国宝又让司马道子的宠臣袁悦之请僧尼支妙音写信给太子司马德宗的母亲陈淑媛,走后宫的门路为王国宝再次升官。(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宜见亲信)
司马曜听说后杀了袁悦之,表达了对相党的不满。(帝知之,讬以他罪杀悦之)
在389年之前,君和相之间的矛盾尚未扩大化,但随着389年桓家的最后顶梁柱荆州刺史桓石民死后,君和相之间开始了军备竞赛。
秋七月,司马道子先拔头筹,运作骠骑长史王忱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
这位王忱是司马道子王妃的兄弟,王国宝的弟弟。
390年春正月二十六,青州兼兖州刺史司马恬过世。
二月初二,司马曜迅速任命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
王恭是皇后的兄弟,司马曜在京口重镇上面搬回一成。
同年八月,司马道子又把党羽庾楷运作成了豫州刺史去镇守历阳。
时间来到392年十月,整个东晋末年的最大一次人事变化出现了。
荆州刺史,司马道子的舅子王忱死了。
王忱死后,重镇荆州空了出来,司马道子本来打算运作王国宝去接任荆州,但被司马曜抢先一步接连两次出招。
先是在王忱死的同月用郗恢(郗鉴孙,郗昙子)替下了打了好几次病退申请的朱序做雍州刺史镇襄阳,然后紧接着又出“中诏”(绕过尚书台由宫中直接发出的帝王亲笔诏令)这种很少使用的皇帝直接任命的权力,将荆州刺史给了殷仲堪。
之所以说这是东晋末年的最大一次人事变化,并非是死了的王忱有多牛,亦并非是君与相间的权力斗争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更并非是这位到任的殷仲堪有多大的能力才干。
而是从此解封了已经压抑了很久的门阀政治最后的那位回光返照,桓玄。
桓温有六子,临终前,他对桓氏的未来做出了如下部署:
1、令最小的弟弟桓冲统领桓氏;
2、令最小的儿子桓玄承袭爵位。
桓温的临终遗命,堪称是神级操作。
如前文所说,王、庾、桓、谢的门阀掌门人在更新换代时基本都摒弃了个人的私心,而将基业托付给家族中最好的人才。
桓温在死前不久废掉了一直不服不忿的四弟桓秘令桓冲顺利接班,桓冲在他死后与谢安和衷共济的击退了前秦的巨浪拍岸,托住了桓家的威名不堕。
桓冲的历史意义一直被低估,可以这么说:桓温死后桓家基本上只有两条路,要么篡位成功,要么失败自爆。
因为平稳着陆的难度太高了,而且家族里面各种各样的想法。
但桓冲拢住了桓家,限制了家族欲望,形成了第二代的桓家合力。
看看慕容垂死后的那堆安排,瞬间就能品出来在政治水平和头脑冷静方面桓大司马的S级水平。
桓温的第二个决定更叫人瞠目结舌。
他遗命承接他南郡公爵位的,是庶子中最小的,时年5岁的桓玄。
既踏踏实实的让弟弟接班,也营造了让自己这一支东山再起的生存环境。
毕竟五岁的孩子谁也不会当成个威胁。
至于桓温是如何看出5岁的桓玄将来会光大其门楣的已经不得而知,但这孩子确实自幼就展现出了极其不同寻常的一面。
给桓温守孝期(27个月)满后,7岁的桓玄随同桓冲离任扬州刺史。
扬州地方官员与桓冲告别时,桓冲摸著桓玄的头说:“孩子,这都是你家的故吏啊。”(年七岁,温服终,府州文武辞其叔父冲,冲抚玄头曰:此汝家之故吏也)
桓玄听后掩面哭泣,众人皆惊异之。(玄因涕泪覆面,众并异之)
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居然能听得懂这话是啥意思!
政治天赋这个东西,后来不断的展现在这个孩子身上。
桓玄长大后相貌奇伟,豁达开朗,艺术文章全都颇有造诣,自幼就胸怀大志要重振家门,但由于他是桓温的政治遗产继承人,直到391年,23岁桓玄才进入官场干上了太子洗马的无权闲官。(及长,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博综艺术,善属文。常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众咸惮之,朝廷亦疑而未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马,时议谓温有不臣之迹,故折玄兄弟而为素官)
不久,被派做义兴太守。
司马道子把桓玄这个大魔头之子扔到了桓家势力最薄弱、地方保护意识最强的三吴地区。
桓玄长叹:父为九州总督,儿为五湖县长!这官不做也罢,桓玄辞官回家族的地盘荆州当他的南郡公去了。(太元末,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尝登高望震泽,叹曰: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弃官归国)
桓玄并没有让他爹看错,既然认为自己是个枭雄,就绝对不要任由他人不怀好意的摆布。
一定要回自己祖祖辈辈的经营之地去,千万不能按照人家给你定的赛道走!绝对不要玩敌人给你定下的游戏规则!
关于赛道问题深谈,可回看不久前的那篇付费精选(链接我放在文末)
年仅23岁的桓玄此时已经开窍了。
桓玄回到江陵后过的仍然不是很舒服,此时的荆州刺史王忱是司马道子的舅子,是王坦之之子,当年王坦之这个白眼狼被桓温相当欣赏,但后来却成了反桓主力,结果到了儿子辈时,王忱对桓玄这个荆州地头蛇的态度仍然是不给面子的极力打压。(桓玄时在江陵,既其本国。且奕叶故义,常以才雄驾物。忱每裁抑之)
到了392年10月时,王忱死了。
对于桓玄来讲,一个巨大的机遇出现了。
由于他爹当年“近篡”的路人皆知,所以他这辈儿指望再走官方途径去进入权力中枢是不太可能了。
此时他桓家已经在荆州经营50年了,他桓玄本人又是南郡公,这里是他重返时代舞台的最大优势,但地方主政一把手的打压让桓玄始终伸不开手脚。
他需要一个和他桓家合作的荆州主事者。
但据建康传来的消息却是司马曜打算运作京口的王恭来抢回荆州,司马道子在紧急运作王忱的哥哥王国宝去接班荆州。
王国宝是王忱的兄弟,王坦之第三子,桓玄不想看到;
王恭性格强硬,桓玄仍然觉得不方便自己拿捏。(荆州刺史王忱死。烈宗意欲以王恭代之。时桓玄在江陵为忱所折挫闻恭应往素又惮恭)
最终桓玄看中了司马曜的心腹,被定性为“弱才”的殷仲堪,随后桓玄遣使买通了司马曜信服的僧尼支妙音去帮殷仲堪争夺荆州刺史。(殷仲堪时为黄门侍郎生,玄知殷仲堪弱才,亦易制御,意欲得之,乃遣使凭妙音尼为堪图州)
这位支妙音此时是建康第一宗教型红人,司马道子甚至专门给她盖了一座简静寺,能量大到了可以参与政治操作,香火极旺,每天寺门口求见的车马就有百余辆。(太傅以太元十年为立简静寺。以音为寺主。徒众百余人。内外才义者因之以自达。供嚫无穷。富倾都邑。贵贱宗事。门有车马日百余辆)
历史的车轮滚到今天,宗教开始强烈的参与到了中国政治的上层建筑中来了。
关于佛与道的交锋与融合,下一季会有重大篇幅。
司马曜后来果真咨询了支妙音的荆州的人事问题,妙音回答:“我听说目前朝野内外的呼声一致认为现在没有再比殷仲堪合适的了,此人意虑深远正是荆楚所须。”(既而烈宗问妙音:'荆州缺,外间云谁应作者?’答曰:'贫道道士,岂容及俗中论议?如闻外内谈者,并云无过殷仲堪,以其意虑深远,荆楚所须)
客观来讲,这也是司马曜的考量,虽然殷仲堪的才干并非有多强,但他是自己心腹,而且王恭去了荆州万一京口再有波澜呢?尤其在弟弟司马道子加紧运作抢荆州的过程中时不我待,必须要迅速做出抉择,所以殷仲堪最终被司马曜遴选了出来。(帝然之,遂以代忱)
24岁的桓玄在此次荆州刺史的做局中展现出了极强的政治天赋。
1、知道谁和自己的家族不对付,知道司马曜的心理在想什么,随后选择了多方势力都认可的弱才殷仲堪。
要知道这种手笔堪称花钱铺路的最高段位了。
因为这不是去运作自己的人去抢占某个位置,这不是趋利。
而是在即便没有直接乃至间接的获利前提下,单纯为了避害,去运作对自己最不坏的那个人来到台前,方便自己后面去进行政治愿景操作。
相当于花钱不为了直接和间接利益,也不为了政治交换,殷仲堪跟他没交情,就单纯为了买一个正常发展的环境。
这意味着桓玄在24岁的时候就彻底明白了资源和金钱的使用意义,眼光看的非常远。
2、桓玄在建康当太子洗马的短短时间里建立了相当迅速的情报来源。
他迅速的就知道了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的人事打算。
王忱是十月十八死的,殷仲堪是十一月初十任命的。
这中间仅仅二十二天的时间,中间是九百公里的水路。
桓玄不仅在京城有靠得住的信息来源,还有最为迅速的情报快递系统,能够短短的时间收到信息并传输指令。
3、桓玄知道找谁去运作这事,桓玄是派使者稳准狠的直接去找宗教人物支妙音的。
这说明之前就有交情,而且关系不浅,要知道这种国家级的“宗教掮客”不是单纯谁给钱都给办事的。
1、知道怎样布局;
2、知道怎样使用资源;
3、知道建立情报网络;
4、知道储备特殊关系。
虽说桓玄最后败了,浑身上下被泼的都是大粪,但这孩子的政治水平真的是相当不简单的。
殷仲堪到任后,桓玄开始了人生转折的加速度。
这位殷仲堪是殷浩的侄子,殷浩当年在桓温眼里是个渣,他这个侄子在桓温的儿子眼里也是个渣。
殷仲堪来到江陵后,由于没有根基,能力一般,对于地头蛇的桓玄非常畏惧。(玄在荆楚积年,优游无事,荆州刺史殷仲堪甚敬惮之)
殷仲堪此时至少应该比桓玄大十多岁(此君379年时就已经是谢玄的长史了),但从气概上开始让24岁的桓玄疯狂碾压。
桓氏累世经营荆州已经50年了,桓玄豪横,士民敬畏桓玄远胜于殷仲堪。(桓氏累世临荆州,玄复豪横,士民畏之,过于仲堪)
桓玄也在不断强化殷仲堪的软弱,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大庭广众踩殷仲堪,曾经在殷仲堪办公室前骑着马大声谈笑,还拿着矛假装要刺殷仲堪。(尝于仲堪听事前戏马,以拟仲堪)
对于这种已经近乎于无理的试探,殷仲堪的中军参军刘迈说:“马不错,可惜没规矩没文化。(仲堪中兵参军彭城刘迈谓玄曰:“马有余,精理不足)
小弟帮殷仲堪挣了面子后,桓玄掉脸子走了,殷仲堪吓得对刘迈说:“你疯了吗?桓玄要是半夜派人做了你怎么办?(玄不悦,仲堪为之失色。玄出,仲堪谓迈曰:“卿,狂人也!玄夜遣杀卿,我岂能相救邪)
殷仲堪事后赶快安排小弟避难,桓玄也确实下黑手准备做了刘迈,因为跑得快才没让杀手干掉。(使迈下都避之,玄使人追之,迈仅而获免)
这个时候,桓玄这位荆州黑老大已经可以让荆州一把手吓得畏首畏尾了。
这其中有桓家荆州势力的原因,同样还有些高层政治因素的原因。
别看司马曜司马道子俩人始终对桓玄充满敌意,但他和他皇帝哥哥还真就动不了这个桓玄。
因为他家的皇位就是人家桓玄他爹赏给他家的。
不是桓温废了海西公司马奕,根本轮不到他们哥俩现在主掌朝政。
虽说桓温最后有篡位的意思,但人家毕竟没篡,这也就坐实了桓温是你们兄弟最大的恩人。
否定了桓家,就是否定了他家的皇统。
前面桓玄决定弃官归国后路过建康要去拜见政务一把手的司马道子,司马道子一如既往的喝多了,当着众人的面说:你爹桓温晚年想要做贼,现在怎样?(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
桓玄跪地无语。(桓玄伏不得起)
随后司马道子的长史谢景重很郑重的解围道:已故的宣武公桓温废黜了昏庸之人,扶助圣君登上帝位,其功远超伊尹、霍光,那些外面的闲话领导您要圣断啊!(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
已经喝多了的司马道子啥反应呢?
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小桓,我敬你一杯,干了咱吃饭。(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
人家桓家还是拥立元勋呢!
而且早在一年前,太学博士范弘之(当年桓温废掉的范汪之孙)就提议给桓温的政敌殷浩追加谥号,还打算给桓温的叛逆定调,结果直接就被给桓温当过主簿的尚书左仆射王珣(王导孙)给否了。
王珣和谢景重的口风一样,说桓温那是废黜昏君,拥立明君,人家哪谋逆了?有证据吗?人家那叫忠贞有节操。(太学博士范弘之论殷浩宜加赠谥,因叙桓温不臣之迹。是时桓氏犹盛,王,温之故吏也,以为温废昏立明,有忠贞之节)
当年政敌的子孙在桓温死了快二十年后想报仇,结果被踢余杭当县令去了。(黜弘之为馀杭令)
表面上看,在392年10月的王忱之死中,司马曜成为了大赢家,不仅一举拔出了弟弟在荆州的爪牙,还一股脑把荆州、梁州两个地方势力抢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司马曜阶段性的取得了君相斗争中的重大胜利。
但实际上,真正的赢家,是幕后的桓玄。
人家已经开窍到了会给自己设计赛道了。
一眨眼,四年后。
396年9月,东晋覆灭崩盘的开关被启动了。
这次4世纪末南方大变局的总开关,始于一次无厘头的谈话······
叁:下个时代的主人公入场了
司马曜在把弟弟压下去以后又连喝了四年酒,三十四的岁数已经活出了六十四的感觉,天天已经很少醒着了。
领导连醒着的时候都很少,就更别提见同志们了。(帝嗜酒,流连内殿,醒治既少,外人罕得进见)
396年九月二十日,司马曜和后宫的女同志们喝酒时,对目前最受宠的张贵人说了句调侃:你这岁数按理说该废了,我过段时间高低得找个年轻的。(庚申,帝与后宫宴,妓乐尽侍;时贵人年近三十,帝戏之曰:汝以年亦当废矣,吾意更属少者)
结果这位张贵人不等落差来找她,当天晚上就在侍寝的时候拿被子捂死了已经喝多了的司马曜。(贵人潜怒,向夕,帝醉,寝于清暑殿,贵人遍饮宦者酒,散遣之,使婢以被蒙帝面,弑之)
最后的死亡报告,是皇帝大人睡觉时梦见鬼把自己吓死了。(重赂左右,云因魇暴崩)
具体是咋死的无所谓了,但司马曜死的当晚王国宝同志反应相当迅速的打算夜入禁宫起草遗诏,结果被同族另一支的王恭之弟王爽给撅了。(王国宝夜叩禁门,欲入为遗诏,侍中王爽拒之曰:“大行晏驾,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国宝乃止)
结合后面事情发展的态势,其实相当有可能是相党对司马曜实行了暗杀。
因为司马道子集团随后成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而且继位的那个皇帝根本不会阻碍相党去专权,智商水平堪称司马衷的加倍升级版,司马家也继续着自家刚过上好日子接班人就弱智的诅咒。
司马德宗自幼就傻的远近驰名,他的出场直接碾压了惠帝司马衷,司马衷至少还能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最起码还有疑问,这位爷则直接话都不咋会说,冷热饥饱全都不能分辨,喝水吃饭甚至睡觉都不能自理。(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至于寒暑饥饱亦不能辨,饮食寝兴皆非己出)
转过天来,弱智继位。
又过了两天,司马道子升为太傅,扬州牧,赐黄钺,当上了摄政王。(癸亥,有司奏:会稽王道子宜进位太傅、扬州牧,假黄钺,诏内外众事动静咨之)
这次司马曜的意外离世,令原有的两酒鬼打醉拳,皇权压相权的平衡均势被打破了。
相权此时起来了,但周边重镇却都是原来皇帝的人,尤其驻扎京口的司马曜的舅子王恭,最是不忿。
首先皇帝死因就极度成疑,而且司马道子在掌权后继续用王国宝等奸佞混乱朝纲,王恭在回建康参加国丧时公然感叹:房梁都是新的,但眼瞅就是要亡国的节奏了。(及赴山陵,罢朝,叹曰:榱栋虽新,便有《黍离》之叹矣)
王恭拜祭完先皇将回京口时,对司马道子说:“天子居丧期间,您身上的重任是伊尹、周公当年都如履薄冰的,愿您亲贤臣,远小人,放逐那些奸佞小人。
王恭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以王国宝为首的相党集团。
结果王恭这边一口一个王国宝误国,那边司马道子却紧着劲的给王国宝提待遇,到了397年正月初一的时候,司马德宗正式行加冕礼,领军将军王国宝同志升为左仆射,兼领官员人事工作,加后将军、丹杨尹,不仅如此司马道子还把东宫太子的兵马全部分配给了王国宝。(领军将军王国宝为左仆射,领选;仍加后将军、丹杨尹。会稽王道子悉以东宫兵配国宝,使领之)
王国宝也知道王恭对他极为不满,也在鼓动司马道子裁减王恭和殷仲堪的兵权。
消息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王恭那里就知道了。
王恭这边为了自保,终于找到了东晋立国的那支最强悍力量——北府军。
自谢氏交权后,北府军这支恐怖战力逐渐解体了。
北府军作为自东晋立国开始就经历了几乎所有潮起潮落的军事力量,一直是非京口系的当权者所害怕的一股势力。
强如桓温,虽然常夸“京口酒可饮,兵可用”,但仍然心里明镜似的在北府军的身上也选择的是压平解散,而不是收编使用。
因为北府军的主体,是北方的流亡士族和离乡宗族。
总体来讲,不可控因素太多。
他们凝聚为一股战力是因为在胡马南渡时有着巨大的国仇家恨,但他们对东晋的上层建筑同样并不感冒。
因为“高级人”们害怕这帮中下士族和流民百姓会冲击到他们的权力地基,所以不仅让他们滞留江北,还并不给他们什么上升的空间。
哪怕因为郗鉴的原因最终得以过江,却仍然被挤压在京口这片“东大荒”里。
这种特殊时代,特殊历史机缘组成的特殊军事群体,早先被郗鉴整理成型,在苏峻被平后,京口广陵一线的北方中下士族流民集团被渐渐整合为了京口军。
这个群体在广陵和京口这片欠发达的二线地区重建家园,自始至终也是郗鉴能够平衡扬州荆州之间的最稳定砝码。
后来郗鉴死后,徐兖刺史几经辗转,但京口军力的实际掌控者,一直是郗家人。
桓温弄权一生,在已经神功大成的统一长江全境拿下徐兖的控制权后,仍然是在郗超这个郗家自己人的力挺下,亲自驻扎广陵,在晚年快到最后一站时,压平离散了这支军事力量。
自369年冬到371年11月,除了中间剿灭寿春袁真的时候,桓温晚年用了近两年的时间镇在广陵去压平这股力量。
但是京口军并未沉寂太久,一年多以后,桓温在加九锡的黎明前死去,谢安开始主政,北方苻坚挥斥方遒,在巨大的北境压力和与桓家抗衡的实际需要下,谢安令其侄谢玄给待遇给政策的重组了京口军,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府军。
北府军的由郗入谢了。
桓温压平京口军的最关键一项举措,就是发徐、兖州民去筑广陵城,然后将人口都迁到广陵来进行专项监管,因为超强的工作量和疫疬,徐兖二州的人口死了近一半。(大司马温发徐、兖州民筑广陵城,徙镇之。时征役既频,加之疫疬,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
虽然徐兖实力大损,但桓温的集中监管也客观为后面谢玄重组北府军提供了便利条件。
谢玄成功招来了刘牢之、孙无终等北府诸将,并在十年后靠着北府军打赢了那场世纪大战。
淝水战后北府军开启北伐,但随后谢安谢玄几年内相继退场,北府驻军突然就都被晾在北方了。
失去了高层领导,北方又是胡马已经纵横了几十年的陌生地带,这帮北府军又不具备这个时代能镇得住场的高级名头,再加上司马曜兄弟二人的不思进取导致了没有上层政策倾斜与后勤供应,北府军在后燕和姚秦的逐渐侵逼下日渐星散凌乱,比如刘牢之后来由黄河一线逐渐回到彭城,在后燕攻打廪丘时因为没有救援而以怯弱畏敌的罪名被罢官了。
北府军因为星散北境以及缺乏高层领路人开始再次迷茫于这个时代,一晃十年过去了,时代仍如一潭死水般看不到丁点希望。
除非胡马南逼,否则根本不会再有北府诸将们出场的机会。
但慕容垂已老,拓跋珪年少,北方的重新整合看上去路漫漫修远兮,再度大举南侵不知道要多少年后了。
但谁也没想到,机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
外战虽然没机会了,但内战来了。
司马道子的相党和酒鬼先皇的皇党间剑拔弩张,王恭口诛笔伐相党,王国宝阴谋准备搞死王恭,就这样,需求被创造出来了。
王恭这位“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晋陵诸军事的兖青刺史,在整军备战之时终于将眼光望向了曾经那支让苻坚颤抖的东方最强军力。
王恭联系了以刘牢之、孙无终等人为首的北府宿将们,引他们率部还驻京口为援。
刘牢之等北府将们在谢氏退场的飘零十年中,也深深的感受到了无政治声望和高门引领下的尴尬状态。
双方一拍即合。
论武可与北马鏖战的北府诸军也再次回到了最初的地点,曾经扎根了几十年的京口地区。
下个时代的主角,终于就位候场了。
星散中原,那就是一盘散沙;
聚义京口,那就是时代猛虎。
北府军这次再度回到京口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真主,并开启了气吞万里如虎的下一个时代。
王恭在召回北府为援后,派人去联络殷仲堪讨伐建康。
殷仲堪比较犹豫,一直欺负恐吓他的地头蛇桓玄却罕见的对他有了好脸,旗帜鲜明的喊打喊杀怂恿他出兵。
这小子终于等来了天下大乱的机会。
桓玄没完没了的劝殷仲堪咱得东进打丫的去,王国宝跟你们这帮从来就不对付,现在人家掌了大权,马上杀得就是你,王恭人家是国舅,再咋地背后也有人,你有啥?你老大都喝死啦!他们如果把你调回朝中,你又能咋地呢?(恭遣使与仲堪谋讨国宝等。桓玄以仕不得志,欲假仲堪兵势以作乱,乃说仲堪曰:“国宝与君诸人素已为对,唯患相毙之不速耳······)
殷仲堪被吓唬后比较忧虑,问桓玄那该咋办,桓玄接着说:王恭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你应该跟他暗定盟约,东西一起起兵清君侧,我桓玄不才,愿率荆楚豪杰充当先锋。(玄曰:“孝伯疾恶深至,君宜潜与之约,兴晋陽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东西齐举,玄虽不肖,愿帅荆、楚豪杰,荷戈先驱,此桓、文之勋也)
殷仲堪被桓玄窜动后,开始联络雍州刺史郗恢,堂兄南蛮校尉殷觊、南郡相江绩等人一起谋划。
结果没有一个同意的,尤其六十岁的江绩,相当愤慨。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出兵朝廷你疯了?
也难怪,江大爷出生的时候最近的一次内乱已经结束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荆州向扬州出兵。
殷仲堪令杨佺期替了江绩的南郡相,如王恭召北府一样,也拉来了一股北方势力的加入。
杨佺期是东汉超级大族,跟袁家四世三公媲美的那个弘农杨家。
这个弘农杨家自从东汉完了以后就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始终混不到台前来,好不容易在姻亲上押对了宝把闺女嫁给了司马炎,但杨骏没多长时间又被贾南风给玩死了。
后来永嘉之乱,由于杨家跟司马越这一系没啥人脉,最终在南下与否的关键抉择上选择了留下。
但留下后发现草率了,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剧本那么艰难,他杨氏老家的弘农地区还倒霉催的地处豫西通道这个胡马拉锯的关键位置被来回强暴的很惨,在他爹杨亮的时候他家这一支终于扛不住了从北方投奔了东晋,最终倒是成功混上了梁州刺史。
杨亮生了几个比较生猛的儿子,杨广、杨佺期、杨思平这哥几个全都强悍粗暴,颇具勇武。(佺期沈勇果劲,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
弘农杨氏妥妥的儒家内核,此时却开始批量诞生将种。
每逢战乱时代,儒家内核的家族都是能够自我雄浑的生出强悍血液的。
总说儒学让人文弱,这个印象是不对的,尤其秦汉时代,儒家内核那都是一边拿着书一边拿着刀的。
军阀化的弘农杨氏过江时已经很晚了,所以并没有掺和进门阀圈,因为此时赛道已经成熟,东晋的高门圈子已经关闭了。(而时流以其晚过江 ,婚宦失类)
但他家还总自以高门自居,这种强大的落差让杨佺期总是觉得自己亏得慌,人家有时为了讨好他拿他家比做琅琊王氏,杨佺期都觉得这是在骂他。(期自以其先汉太尉震至父亮,九世皆以才德著名,矜其门地,谓江左莫及。有以比王者,期犹恚恨)
杨佺期他们家族自打南来就一直钉在国境线上,杨佺期在桓温去荆州前就已经率众屯于成固了(陕西城固县)。
后来桓温北伐成功,杨佺期又被任命为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戍守洛阳。
后来杨佺期又在皇天坞(阌乡东南)击退苻坚猛将窦冲,并打入潼关,降虏九百多家后还镇洛阳。
后杨佺期因病改任新野太守,又转任堂邑太守,督石头军事。
临老临老,眼看自己要被调到人生地不熟的扬州,杨佺期托病辞职。
干了一辈子,戍边了一辈子,在原地打了一辈子的转。
无论是门第鄙视链还是郁郁不得志的巨大愤懑,杨佺期全都对上层建筑充满了不满和仇恨,在这次清君侧的入股招募中,不服老的杨佺期也在这关键时刻参股入场,成为了继桓玄后参与殷仲堪的第二股力量。
殷仲堪随后答应了王恭的发兵请求,信使回去后,王恭便上奏清君侧,出兵讨伐逆贼王国宝。
除了殷仲堪之外,王恭还联络吴国内史王廞(王导之孙)令他起兵三吴。
王廞跟会稽豪族虞啸父募兵与吴兴、义兴起兵,虞啸父原来是司马曜的侍中,跟司马道子向来势不两立。
三吴宣布响应王恭后,建康最为仰仗的钱粮之处被断,再加上京口的朝发夕至,司马道子还没等殷仲堪起兵,就已经吓得杀了王国宝、王绪这帮王恭要讨伐的对象了。
王恭初七起兵,十七日王国宝等已经伏诛,司马道子随后派使者去面见王恭,表达了对前面误会的深深歉意,表示全是王国宝这王八蛋的事,跟我没关系。(甲申,赐国宝死,斩绪于市,遣使诣恭,深谢愆失)
王国宝如此顺利的被做掉令王恭比较意外,清君侧的文件上光写着王国宝了,王恭只能带兵回了京口。
二十一号,朝廷宣布大赦,表明姿态。
直到这个时候,殷仲堪同志才正式上奏讨伐王国宝。
一提到要来真的时候,殷仲堪就搁那一直在犹豫,直到王国宝的死讯都传来时,他才正式表明态度,说我要清君侧搞王国宝。
司马道子写信甭来啦,我已经弄死了。
殷仲堪说好嘞。
殷仲堪这人干事犹豫,但王恭要求出兵的那一位王廞却是个不犹豫的主。
王廞起兵后并没有北上,而是在三吴开始大肆屠戮异己,要借此大乱把三吴发展成自己的地盘,结果革命突然结束他却杀的骑虎难下了,于是拒绝王恭的退兵部署给司马道子送信,要求联合起来讨伐王恭。(以起兵之际,诛异己者颇多,势不得止,遂大怒,不承恭命,使其子泰将兵伐恭,笺于会稽王道子,称恭罪恶)
司马道子把这请战信送到王恭那了。(道子以其笺送恭)
王恭大怒派出了刘牢之出兵三吴打王廞,刘牢之随后在曲阿将王廞击溃,迅速平息了叛乱。
此次逼宫到此结束。
司马道子因为王恭翻脸后的军事压力,开始了图强发展之路,他引宗室谯王司马尚之和其弟司马休之为心腹,派王愉(王坦之次子)当江州刺史,并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军事,以此作为自己的后援。
此前,江州刺史在王凝之之手(王羲之子,王导从孙),豫州刺史在庾楷之手(庾羲子,庾亮孙)
王凝之好说,这哥们这辈子一直平庸,他媳妇就是大名鼎鼎的谢道韫,谢道韫嫁到王家后回娘家气的对他叔谢安说道:我从小看到的就是您和我哥哥们那帮风流名士,真没想到天下会有王先生那样的男人,还居然把我嫁给了他。
王凝之放到江州,算是对琅琊王氏的一个门阀肯定,也方便随时换下来。
比如说现在。
但豫州的庾楷却不是啥善茬。
庾楷作为被桓温几斤灭族后庾家的政治独苗,他和王国宝是一党,但在王恭讨伐后又没啥表示,王国宝被杀后,司马道子由于拿不准这个人的立场于是把他辖区的四个郡划给了王愉。
司马道子这样做非常不明智。
庾楷面上仍是跟他一党,当年王恭给司马曜奔丧时是带着兵来的,当时庾楷就带着豫州兵给司马道子站场来了。
人家庾楷看到司马道子割了他的四个郡划给了王愉后马上上奏:“江州无边患,西府历阳却紧邻北寇,您还是收回成命吧。
结果司马道子不同意,然后逼反了这位自己人。
庾楷大怒派他的儿子庾鸿去找王恭密谋:王国宝虽然死了,但谯王司马尚之兄弟又开始接替了王国宝的角色,他们打算借助朝廷来削弱地方上的实力,我是第一个,大家被削藩也是早晚的事,不如趁他们刚开始咱们先下手为强吧。(时楷怀恨,使子鸿说王恭,以谯王尚之兄弟复握机权,势过国宝。恭亦素忌尚之。遂连谋举)
庾楷这位对方力量被推到了自己怀抱后,王恭第二次“清君侧”的心又被鼓动起来了,再次联络殷仲堪。
殷仲堪跟上回一样,再次表示咱上下联动打倒奸党,推王恭为盟主,约定日期,率大军共讨建康。
这个时候,桓玄开始了对建康的政治敲诈,他请求任广州刺史。
司马道子一直非常头疼桓玄在殷仲堪后头瞎掺和,正希望他离开荆州呢,于是任命了他督交广二州军事、广州刺史。
但没想到,这是桓玄上位的一个步骤。
桓玄拿了广州刺史的印鉴和任命后根本不去就任,而是接着鼓动殷仲堪伐建康。
桓玄是借这个形势敲诈来了一方州伯的这个地位名分,方便他在后面的浑水摸鱼中瓜分更大的利益。
司马道子听说了这个复仇者联盟又要来了,于是派人去分化瓦解。
他派人对庾楷说:“过去咱俩恩同骨肉,你现在抛弃旧友结交新缘,难道忘了当初王恭欺凌你的耻辱了吗?等王恭将来一旦达到目的,他会真的亲近信任你这个反复的人吗?
庾楷大怒:“王恭当年带兵参加先帝葬礼时相王愁眉苦脸,是我带兵来镇住场子,我根本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相王害怕王恭反而诛杀了王国宝,从那时起谁还敢再为相王卖命呢?我庾楷是实在不能把全家老小百余口的性命任人宰割啊!(楷怒曰:“王恭昔赴山陵,相王忧惧无计,我知事急,寻勒兵而至,恭不敢发。去年之事,我亦俟命而动。我事相王,无相负者。相王不能拒恭,反杀国宝及绪,自尔已来,谁敢复为相王尽力者!庾楷实不能以百口助人屠灭)
庾楷那彻底跟他撕破脸后司马道子无计可施的玩起了鸵鸟心态,把政事全交给了16岁的儿子司马元显,自己又喝酒去了。(道子不知所为,悉以事委元显,日饮醇酒而已)
继王恭起兵后,殷仲堪也迅速集结起了军队,令杨佺期率五千水军做前锋,桓玄做第二梯队,最后他自己统兵二万,顺流东下。(殷仲堪闻恭举兵,自以去岁后期,乃勒兵趣发。仲堪素不习为将,悉以军事委南郡相杨期兄弟,使期帅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仲堪帅兵二万,相继而下)
398年八月,杨佺期、桓玄突然来到江州湓口(今九江市西古湓水 (今龙开河) 入江之口),王愉根本没有防备,惊慌失措,逃跑路上被桓玄生擒。
建康震动。
九月初二,东晋正式授司马道子黄钺,命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派遣右将军谢琰带兵讨伐王恭,派遣司马尚之带兵讨伐庾楷。
初十,谯王司马尚之在牛渚将能耐了半天的庚楷打得大败,庾楷单人匹马投奔桓玄。(己亥,谯王尚之大破庾楷于牛渚,楷单骑奔桓玄)
十六日,西线战局再度翻转,桓玄在白石将司马尚之的军队大败,桓玄与杨佺期开进横江,司马尚之退兵逃走,司马恢之的水军全军覆没。(乙巳,桓玄大破官军于白石。玄与杨期进至横江 ;尚之退走,恢之所领水军皆没)
十七日,司马元显驻守石头要做最后抵抗了。
二十日,王恭兵进建康北郊。
被安排顶住东线的谢琰那路军根本都没出去,谢琰屯兵宣阳门,等待王恭的攻城。
朝廷水军全军覆没,东西两线即将会师建康,局势危如累卵。
在这个时候,司马元显打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王恭那里并非铁板一块。
王恭这位国舅向来就眼高于顶,第一次逼宫后更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对所有人都不当回事,对自己真正仰仗的刘牢之等北府诸将也并没有给予尊重和待遇,这让刘牢之等相当不满。(王恭素以才地陵物,既杀王国宝,自谓威无不行;仗刘牢之为爪牙而但以部曲将遇之,牢之负其才,深怀耻恨)
逼死王国宝后,王恭其实除了自己感觉良好觉得天下无敌外啥实在好处都没拿到,跟着当枪使的北府军也在那原地踏步。
这相当于人家跟你造了反,结果却啥好处都没拿到,跟你掺和了卖白粉的事却连卖白菜的钱都没拿到,人家自然不干。
等到王恭第二次逼宫前刘牢之曾劝谏他:您是皇帝的舅舅,司马道子是皇帝的叔叔,你们本来有亲戚,司马道子作为主政者已经杀了王国宝一党了,已经向您低头了,现在他内部跟庾楷有矛盾跟您有什么损害呢?逼宫这事咋能一次又一次的干呢?(司马刘牢之谏曰:“将军,国之元舅;会稽王,天子叔父也。会稽王又当国秉政,向为将军戮其所爱王国宝、王绪,又送王书,其深伏将军已多矣。顷所授任,虽未允惬,亦非大失。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陽之甲,岂可数兴乎!)
王恭根本就不听。
这可以理解,毕竟你已经和司马道子亮过刀子了,人家将来一定会报复回来的,所以此时趁他病要他命的思路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你应该早早就做好翻脸的准备。
刘牢之说这话就是个推辞,人家不想再跟你廉价去卖了。
你上次逼宫后应该天天犒劳众将,建立感情,封官许愿,随时准备下次政治搏命。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干的还是天下风险最大的政治投机,人家又不是神经病。
等到王恭兵临城下的时候,司马元显派了庐江太守高素去唆使刘牢之,说王恭之所以嘚瑟是因为有你们,你们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有多大吗?你跟他干能有啥前途呢?弄倒王恭,相王就把王恭的职位、封号全部给你!(元显知之,遣庐江太守高素说牢之,使叛恭,许事成即以恭位号授之;又以道子书遗牢之,为陈祸福)
刘牢之面对这个许诺,心动了。
他跟他儿子刘敬宣商量后决定反王恭。
但是,这件事捂的并不严实,被王恭的参军何澹之知道后报告了王恭。(恭参军何澹之知其谋,以告恭)
王恭对于这个重大内部危机信息的最终判断是宁可信其无,因为平时何澹之与刘牢之的矛盾比较公开化,但是他还是给自己买了个保险。(恭以澹之素与牢之有隙,不信)
王恭备下了一桌大酒席宴请刘牢之,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拜刘牢之为义兄,然后把自己的心腹颜延派给了刘牢之做前锋,还把所有的精良装备全送出去了,并表示打入建康我就把我的官位送给名副其实的你。(乃置酒请牢之,于众中拜之为兄,精兵坚甲,悉以配之,使帅帐下督颜延为前锋)
王恭认为自己玩这么一出,肯定会把刘牢之感动的哇哇的,但是他漏算了这么一层推理。
刘牢之的反意在前,露马脚在前。
如果说,在司马元显联系刘牢之之前,你来这么一出,那没说的,人家大概率对你死心塌地。
但是,现在的这个逻辑链条在刘牢之的眼中,这顿饭吃的和鸿门宴差不多。
之前你拿我不当回事,指我都拿鞭子,看我都拿旁光,现在我的把柄有可能被你抓住了,你跟我来这么一出,啥打算的呢?
不过是因为我手里有兵,现在在关键时刻,,你既需要我帮你成事,所以你假惺惺的来这么一出。
你给我做前锋的颜延是不是盯着我的呢?
等你真的打下建康后会不会卸磨杀驴呢?
王恭一厢情愿的感动刘牢之的这个选择在刘牢之那边却会产生巨大的反差。
你是形势所迫!
这一综合,拿不准的刘牢之其实非常好选择,他率军开至竹里后斩了王恭布置给他的颜延,宣布投降朝廷,派其子刘敬宣和女婿东莞太守高雅之反攻王恭。(牢之至竹里,斩延以降;遣敬宣及其婿东莞太守高雅之还袭恭)
王恭此时正意气风发的在城外搞阅兵式,被刘敬宣率骑兵突袭,一败涂地。(恭方出城曜兵,敬宣纵骑横击之,恭兵皆溃)
王恭想要回城,但高雅之已经袭城关了城门,王恭单骑逃奔曲阿投靠老下级殷确。
殷确打算走水路带王恭去投奔桓玄,但在长塘湖却被人告密抓住斩首,王恭全家被灭族。
算上一年前被团灭的王国宝系列,太原王氏在四世纪末的这两支力量基本被团灭了。
明面是死于内斗,内里是亡于君相之争。
王与马,共天下,“王”不在了,“马”这天下······
“王”不在,当“马”最需要爱······
肆:五世纪伊始,桓家夺回荆州!
王恭败死后,建康东边解套,战后,刘牢之如约得到了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晋陵诸军事的官职,成为了北府军的官方老大。
但是,他仅仅有了官方的军权,刺史治民的实职还是没给他哦。
没多久,桓玄大军开到石头,殷仲堪军至芜湖,司马元显赶紧从竹里赶回建康,派丹杨尹王恺等紧急征发京邑数万百姓帮助据守石头要塞堵住西军。
由于刘牢之的突然反水,桓玄、杨佺期并没敢攻城,而是向朝廷上奏为王恭申辩,请杀刘牢之。(期、玄等上表理王恭,求诛刘牢之)
这就是最后的试探威胁了。
看司马道子那最后会不会再尿一次。
随着刘牢之率北府军赶到新亭,桓玄识趣的将军队撤到蔡洲。(牢之帅北府之众驰赴京师,军于新亭,期、玄见之失色,回军蔡洲)
桓冲之子桓修此时是朝廷禁军的左卫将军,在这个时候向司马道子进言道:“东边能招安,西军也可以派说客分化瓦解,殷仲堪、桓玄不过是依赖王恭,王恭既然已经被杀,西军一定恐慌彷徨。不如现在利诱想奋斗的桓玄和杨佺期,让他们叛降过来去彻底搞死跟咱不是一路的殷仲堪,到时候西边威胁自然瓦解。
司马道子采纳桓修之见,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召雍州刺史郗恢回朝任尚书,将这个岗位给了杨佺期;命桓修为荆州刺史带着现在的左卫将军属官去接手荆州,命刘牢之派一千北府军护送桓修上任。(道子纳之,以玄为江州刺史;召郗恢为尚书,以期代恢为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雍州刺史。以修为荆州刺史,权领左卫文武之镇,又令刘牢之以千人送之)
甭管是真的大公无私,还是趁机套利,桓修成功的为自己和从兄弟桓玄争取来了荆、江二州刺史,要不说啥时候都要遍地押注,哪条赛道都得有人呢!
家里没人的殷仲堪则被调整为了广州刺史。
短短几天时间,殷仲堪惊悚的发现局势变得太快了,稳赢局突然变成了送死局,咋也没想到朝廷能相继收编东西两路兵马。
要不主席说的那句话永远是至理名言呢,“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干事业一定得提前划分明白“成分问题”。
多位不同派系的股东参股去颠覆优势方,尤其还有多股“野生力量”,这种情况出现时,通常“造反派”们会有相当大的可能性被“掌权派”分化收买。
对付野路子,自古最好用的招就是“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嘛!
大厂的优势一旦形成,通常有着太多的招数去对付后来者们。
有时候光你有雄心壮志是不行的,你得看明白“成分问题”,很多价码对于别人来讲确实很难拒绝。
早做防范!
殷仲堪接到诏书后大怒,命桓玄、杨佺期攻打建康。
如桓修所说,杨佺期在得官后已经失去了造反的意愿;桓玄既拿到了江州刺史,荆州又变成了自己的从兄弟桓修,这个局面已经是非常好的战后分配了。
俩人按兵不动在犹豫。
眼瞅自己就要变成第二个王恭,殷仲堪开始带兵调头回江陵,遣使告诉桓玄和杨佺期麾下的所有军事力量速回荆州,否则回到江陵把你们所有人的家眷全部灭门。(仲堪闻之,遽自芜湖南归,遣使告谕蔡洲军士曰:“汝辈不各自散归,吾至江陵,尽诛汝余口)
殷仲堪对桓玄和杨佺期也玩了把釜底抽薪,最早调头回去的是杨佺期部将刘系,刘系迅速率本部二千人不打招呼就撤了。
桓玄和杨佺期赶紧不等部下表态,也仓促回军追赶殷仲堪,直到寻阳才追上,随后三方召开了紧急座谈会。
殷仲变成了广州刺史,失去了在荆州的官方职位,瞬间不在编了,需要桓玄在荆州的桓家势力和杨佺期的部曲势力。
桓玄和杨佺期也顾虑殷仲堪此时手中掌握着荆州军军权会和他们鱼死网破,尤其江陵城尚在殷仲堪的控制之下,将士们的家眷在人家手上,这会影响自己队伍的军心。
三人在互相嘀咕的会议中最终决定三方互换儿子当人质,在寻阳正式缔结互不背叛盟约,推举桓玄为盟主,一致对外拒绝司马道子的最新任命,随后召开新闻发布会联名上奏为王恭鸣冤,要求诛杀刘牢之和司马尚之,声讨殷仲堪无罪不能被降职调任。(虽内相疑阻,势不得不合。乃以子弟交质,壬午,盟于寻陽;俱不受朝命,连名上疏申理王恭,求诛刘牢之及谯王尚之,并诉仲堪无罪,独被降黜)
看到西军已经撤退,司马道子再一次的息事宁人了,又恢复了殷仲堪荆州刺史的任命,并下召安慰。(朝廷深惮之,内外騷然。乃复罢桓,以荆州还仲堪,优诏慰谕,以求和解,仲堪等乃受诏)
结果这次庾楷窜动王恭逼宫的最终结果,是老一辈的门阀垃圾们被全部扫入了历史的垃圾桶,最后的受益者变成了刘牢之、桓玄、杨佺期这三个背后早就蠢蠢欲动的编外人员。
尤其是桓玄。
桓玄不仅做了江州刺史,还当上了心怀鬼胎联盟的盟主,因为都平级为刺史后,他桓家的门第最高,群众基础最好,荆襄底蕴更深厚。(及在寻陽,资在声地,推玄为盟主)
桓玄终于熬出头来后,开始如王恭看不起刘牢之一样的骨子里的看不上杨佺期,这让一把年纪在桓温时代就抛头颅洒热血的杨佺期非常愤怒,跟殷仲堪商量要暗杀桓玄。(玄愈自矜倨。杨期为人骄悍,玄每以寒士裁之,期甚恨,密说仲堪以玄终为患,请于坛所袭之)
之所以杨佺期会找殷仲堪,是因为殷仲堪害怕桓玄,于是和杨佺期结了姻亲,加深了双方的联盟关系。
但与此同时殷仲堪又害怕杨佺期兄弟几人勇武,担心杨佺期干掉桓玄后他控制不了这个亲家,于是死活不同意。(仲堪忌期兄弟勇健,恐既杀玄,不可复制,苦禁之)
殷仲堪这个最大实力的荆州刺史自始至终首鼠两端。
此时你占着荆州,荆州民间势力最强的是桓家,最威胁你统治的也是桓家,你应该如杨佺期所说去合力干掉桓玄,至少在桓、杨二人矛盾公开化之后你应该去扩大双方的矛盾冲突。
只有桓家被你打掉之后,这个荆州你才能真正拿在手里!
劝什么劝!鱼死网破不是挺好吗!
你总担心杨佺期干掉桓玄后治不了他,但桓玄死后你将是桓家遗产的最大受益者。
你不放心谁就去谋篇布局的下手干掉谁,就去制造冲突,去缴了他的械,拔了他的牙,搁枕头边养着天天劝,有啥意义吗?
通常只有当你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时才能对下面的不同势力进行息事宁人的沟通。
三股势力一边大的时候根本没法调和,还是要先角逐出来一个绝对领导的。
这个过程不完成,是产生不了对外合力的。
而且这个过程时间越短,对三方实力总量消耗越小。
任何做大的组织和联盟,都是有一个绝对控股权的舵手在那领航的。
杨佺期多次想先下手为强的搞死桓玄,喊打喊杀的跟重返青春期一样,但被不放心的殷仲堪一次次的阻止了,桓玄作为荆州地头蛇也耳目通达的知道了杨佺期的打算,于是向司马道子要求扩大他所统领的地区。(初,玄既与仲堪、佺期有隙,恒虑掩袭,求广其所统)
对面人家俩人是亲家,结成联盟要来搞我了,我为祖国戍西防,现在需要组织的支持。
桓玄自始至终的打法套路就是要名分,因为实际上的底蕴他本来就有,给了这个名分就能飞鸟化凤的起到乘法效果。
桓玄这小子每部棋的思路一直很清晰,但是建康却自始至终没弄明白谁才是最可怕的人。
对面三方势力都不是你的人,你希望他们同归于尽,那你应该扶持的是那个最弱的,打压那最强的。
既然殷仲堪是死敌,桓玄又是荆州地头蛇,那你就应该扶植根子最浅的杨家。
殷仲堪成为最后赢家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因为双方本就撕破脸了,相当于一个明确的敌人统一了荆襄;
桓玄成为最后赢家同样不是你想看到的。
因为虽然你们没有撕破脸,但桓玄手中的实力将迅速爆棚成为荆襄巨鳄,你将失去控制人家的砝码。
只有杨佺期成为最后赢家后,他的威胁最小,可替代性最强,对于你司马家的形势是最有利的。
但是,看戏的建康最终加任了桓玄都督荆州长沙郡、衡阳郡、湘东郡及零陵郡四郡诸军事,并改任桓玄的亲哥哥桓伟代替杨佺期的亲哥哥杨广为南蛮校尉。(诏加玄都督荆州四郡,以兄伟为辅国将军、南蛮校尉···朝廷亦欲成其衅隙,故分佺期所督四郡与玄,佺期甚忿惧)
官方表态,挺我们的门阀战友,桓家。
司马家在两害相权的情况下终于选了他认为轻的那一个。
桓玄的底子再有问题,那也是阶级兄弟。
杨家这种边将出身的中下士族“非我圈类”,其心必异。
司马元显的内心打算,是逼杨佺期狗急跳墙后和桓玄火并,然后自己再清盘。
他忘了更深层的去思考一层逻辑:你是否有能力去清盘?
只有当杨佺期赢了之后你才能去清盘荆州,因为杨家没有底子;
桓玄要是赢了之后,整个荆襄就将再无制约,因为人家有五十年的积淀!
你咋能给桓玄兄弟这么大的政治背书呢!
杨家听说这事后很愤怒,杨广本想撕破脸不让桓伟来上任,但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殷仲堪最终又息事宁人的把杨广调到宜都、建平做两郡太守,最终默许了桓伟上任。
杨佺期那边则在桓玄扩防后整军备战,声称要支援被姚兴攻打的洛阳,实际上要跟桓玄开干。(佺期甚忿惧。会姚兴侵洛阳,佺期乃建牙,声云援洛,密欲与仲堪共袭玄)
杨佺期对殷仲堪说咱俩是亲家,得干掉桓玄,这小子太狂了现在。
但殷仲堪还是害怕自命不凡的杨佺期兄弟们会在桓玄被打倒后再把他吞了,所以死活不同意,不仅一封封“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信发出去,还派他从弟去扼守荆襄交界处,防止杨佺期南下。(仲堪虽外结佺期而疑其心,距而不许,犹虑弗能禁,复遣从弟遹屯于北境以遏佺期)
杨佺期方面由于殷仲堪的死活中立,担心自己起兵后反而被殷仲堪联合桓玄瓜分了地盘,所以犹豫半天又没出兵。(佺期既不能独举,且不测仲堪本意,遂息甲)
殷仲堪的一次次立场让桓玄摸准了脉。
399年底,桓玄突然翻脸了。
这一年荆州暴雨,洪灾肆虐,殷仲堪这个父母官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后导致了荆州后勤储备空虚。(后荆州大水,仲堪振恤饥者,仓廪空竭)
桓玄等殷仲堪好人做完后率先袭击劫持了杨佺期的弟弟江夏相杨孜敬打开了西进的通道,随后大军西向声称出兵洛阳。
他给殷仲堪写了封信:“杨佺期深受皇恩却连先皇的陵墓都不想着恢复,咱得讨伐他去。
我已经在沔水长江口这集结完毕,你要是跟我同心咱就一块合兵讨伐他,要是不同心,我就先西进收拾你。
桓玄的信威胁气质喷薄欲出。
威胁殷仲堪的同时,桓玄密令时任南蛮校尉的亲哥哥桓伟为内应。(密报兄伟令为内应)
结果桓伟没啥主意,带着这信上殷仲堪那自首去了。(伟遑遽不知所为,乃自赍疏示仲堪)
殷仲堪则抓了桓伟当人质命桓伟修书桓玄求他回头是岸。(仲堪执伟为质,令与玄书,辞甚苦至)
桓玄对身边人说:殷仲堪这货没主意,干啥事都要先为儿子们想后路,我哥哥肯定没事,吓死他也不敢动我桓家人!(玄曰:仲堪为人不得专决,常怀成败之计,为儿子作虑,我兄必无忧矣)
桓玄随后迅速派兵袭取了巴陵仅剩的存粮。(时巴陵有积谷,玄先遣兵袭取之)
老五是个怂包,老六是个稳准狠,桓温当年这是多么毒辣的眼光!
眼瞅就是趁病要命的节奏,殷仲堪终于放弃幻想派弟弟率七千水军讨伐桓玄,被桓玄派郭铨、苻宏在西江口大败。
桓玄挺进巴陵,吃着殷仲堪的军粮围点打援,杨广和殷道护带兵驰援被桓玄一次次的以逸待劳打败,江陵开始军心浮动。(玄顿巴陵,食其谷。仲堪遣杨广及弟子道护等拒之,皆为玄所败。江陵震骇)
江陵城中无粮,已经开始给士兵吃胡麻了,桓玄进逼离江陵仅仅二十里的零口,至此,殷仲堪终于想起来亲家杨佺期了。(城中乏食,以胡麻廪军士。玄乘胜至零口,去江 陵二十里,仲堪急召杨期以自救)
杨佺期说:早干啥去了!怕我趁乱占你的窝呗!江陵没有粮草,拿啥打桓玄?你到我这来咱俩守襄阳吧!(期曰:“江陵无食,何以待敌!可来见就,共守襄陽)
殷仲堪这个磨叽玩意却死活赖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杨佺期说粮食有的是,快来吧,我想通了,咱俩弄死桓玄。(仲堪志在全军保境,不欲弃州逆走,乃给之曰:比来收集,已有储矣)
结果杨佺期带着两家共同瓜分桓玄的心态带着八千精兵驰援江陵来了,结果到江陵后,殷仲堪啥肉菜的全没有只挤出了点米饭犒饷襄阳军。(期信之,帅步骑八千,精甲耀日,至江陵,仲堪唯以饭饷其军)
杨佺期当时心情堕到了谷地,知道没戏了,荆州军彻底指望不上了,自己这八千人也带少了,杨佺期丧气道:“这一次必败无疑!”(期大怒曰:今兹败矣!)
杨佺期对殷仲堪见都不见,趁着现在还有士气于是和兄长杨广迅速向桓玄发动攻击。
桓玄避其锐气将主力退军至马头,第二天,杨佺期攻打郭铨部,在即将逮捕郭铨的时候被桓玄援军杀到,襄阳军被击溃,杨佺期单枪匹马跑回襄阳。(玄畏其锐,退军马头。明日,期引兵急击郭铨,几获之;会玄兵至,期大败,单骑奔襄陽)
当年司马道子牺牲郗恢换和平把襄阳送给杨佺期时,郗恢曾经商量过抵抗策略。
襄阳的将领们是这么表态的,如果是杨佺期来接手,咱们肯定合力打跑他;如果是桓玄来接手,咱就从了吧,对桓家可能咱难以为敌。(恢惧玄之来,问于众,咸曰:“佺期来者,谁不戮力!若桓玄来,恐难与为敌)
后来听说是杨佺期来接手襄阳,郗恢胆气很足,与南阳太守闾丘羡合谋举兵拒守,结果杨佺期听说了提前放出声音说是桓玄要来大兵压境,结果郗恢军队开始斗志消散,郗恢投降。(既知佺期代己,乃谋于南阳太守闾丘羡,称兵距守。佺期虑事不济,乃声言玄来入沔,而佺期为前驱。恢众信之,无复固志。恢军散请降)
桓玄在荆襄的威名就大到了这个份上。
桓玄在襄阳的威名就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可想而知在荆州会是怎样的威望,殷仲堪这个二傻子自始至终也不劝杨佺期干啥,到底谁才是威胁更大的对手呢?
桓玄后来自然也听说了杨佺期狐假虎威的这件事。
桓玄在大胜后迅速派出了向襄阳方面的追兵,杨佺期这位光杆司令根本没办法组织起襄阳的防守力量被迅速逮捕处死,首级被送到了建康挂在了朱雀门上。
杨佺期的几个弟弟杨思平、杨尚保、杨孜敬等逃到南蛮地区。
殷仲堪听说杨佺期已死知道大势已去,建康住着铁杆政敌,桓玄也不会再容自己,于是带着几百人打算投奔长安姚秦,行至冠军城被冯该带兵抓住,被逼自杀。
等到桓玄进江陵时,殷仲堪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会反思自己的做人方式。
殷仲堪逃走的时候,相处了十年的文武官员除了一个心腹之外,没有一个送行的。(仲堪之走也,文武无送者,惟罗企生从之)
桓玄进城后,全城官员士人全部前来拜见。(及玄至,荆州人士无不诣玄者)
桓家几十年的积累是一方面,人的势利眼属性是一方面,但这其实也跟殷仲堪的做人水准有着很大关系。
殷仲堪是个虔诚的五斗米教信徒,从小精心侍奉神灵在宗教事务上从不吝惜财物,却根本不把钱花在活人身上,不广施仁义,不急人之难,桓玄来打他的时候还搁那祷告了。(仲堪少奉天师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财贿,而怠行仁义,啬于周急,及玄来攻,犹勤请祷)
这个人根本没明白钱的用法,和桓玄比起来,无论是资源的使用方式还是做局的判断能力全都相差太远,而且自己明明不是老牌的高门贵族,却一直要求站在这么高的舞台上,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干大事而惜身,无德才却不舍高位,最终被桓玄完成了他这枚棋子最开始入荆州时就规划好的人事布局。
弱才才好夺回荆州。
桓玄上疏奏请自辖江、荆二州。
朝廷下诏,命桓玄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命其从兄桓冲之子桓修为江州刺史。
桓玄不满意,表示要自己兼领江州,朝廷无奈把江州又兼给了桓玄。(玄上疏固争江州,于是进督八州及杨豫八郡,复领江州刺史)
桓玄随后又安排了亲哥哥桓伟当雍州刺史去接管襄阳。(玄又辄以伟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
此时西边已无再能制衡桓玄的势力,东边又闹起了拉开刘裕上场帷幕的孙恩之乱,东晋朝廷无可奈何最终对桓玄的要求照单全收。(时寇贼未平,朝廷难违其意,许之)
公元400年,在五世纪伊始,桓家夺回荆襄!
伍:京“气吞万里如虎”登场的时代契机
在桓玄夺回荆襄的时候,建康方面的话事人也换了。
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把他爹架空了。
司马元显在王恭第二次逼宫时表现极为亮眼,最早司马道子仅仅是把徐州文武配给了这孩子。(道子世子元显,时年十六,为侍中,心恶恭,请道子讨之。乃拜元显为征虏将军,其先卫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
等后来司马道子劝说庾楷不成玩鸵鸟心态天天喝酒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事扔给自己这个16岁的儿子了。(道子日饮醇酒,而委事于元显)
随后司马元显表现出了相当锐气进取有担当的一面,大家开始将这个孩子看做当年王敦之乱时的英雄少年晋明帝司马绍。(元显虽年少,而聪明多涉,志气果锐,以安危为己任。尚之为之羽翼。时相傅会者,皆谓元显有明帝神武之风)
在逼宫的生死关头,司马元显找到了王恭和刘牢之的裂缝随后策反成功将东部解套,在桓玄兵进石头的情况下又借势拿下了中书令和中领军的关键岗位。(仲堪既知王恭败死,狼狈西走,与桓玄屯于寻阳。朝廷严兵相距,内外骚然。诏元显甲杖百人入殿,寻加散骑常侍、中书令,又领中领军,持节、都督如故)
司马道子经历了王恭两次逼宫后威严扫地,不仅身体不好酒瘾还越来越重,相反世子司马元显在最终拿下王恭的表现中思路清晰,居功至伟,声望上已经比他老爹强了。
权力这东西永远会自动寻找出路,做了中书令且控制禁军的司马元显趁他老爹又一次喝多了的时候,于399年四月走程序免了他老爹的官位,把扬州刺史的职位自己干了。(会道子有疾,加以昏醉,元显知朝望去之,谋夺其权,讽天子解道子扬州、司徒,而道子不之觉元显自以少年顿居权重,虑有讥议,于是以琅邪王领司徒,元显自为扬州刺史)
司马道子酒醒后大怒,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自己确实不太适合国事要情的位置了,眼下二锅头就花生豆是他的主要业务。(既而道子酒醒,方知去职,于是大怒,而无如之何)
虚岁18的司马元显成为了江左的当家。
听这岁数就知道东晋离死不远了。
政治舞台真的不太适合年轻人当主演。
没有极强的政治天赋与敏感度,年轻人掌权往往是祸国殃民的。
因为你不知道现有的政治生态,是哪些利益集团均势组成的。
你往往不知道每一个政治动作的背后,会牵动到多少势力的利益。
你更不知道你身上的那些棱角和锐气,都是这个赛场上的大忌讳,别人能轻易的猜出你的想法,利用你的喜好与愤怒。
年轻人在政局中扮演的角色,往往是爆破手和替罪羊。
老政客们放手任用年轻人,往往最大的目的就是靠着这捅新鲜的火药去炸开一条新道路。
去让这些爆破手和要铲除的利益集团同归于尽。
在这个过程中,绝大多数年轻人会变成臭名昭著或变成路人甲的退场,但也会有极罕见的“爆破筒”,不仅最终炸路成功,还将背后牵线的“老同志们”成功做掉。
这种人往往有极强的个人能力与天赋以及同年龄段人中所根本无法想象的阅历和苦难。
这个年轻人,在这个时代,老天真的很奢侈的只出品了一位。
上一战中我们讲到的,北魏的开国皇帝,拓跋珪。
司马元显对比拓跋珪,差着少年的流浪巴蜀和青春期的关中篱下以及两位绝代双骄的熏染和提携。
无论是苦难还是见识,他都差的太远。
不过就算有着苦难和见识打底,成才这事同样也就是个概率,慕容宝少年目睹父辈建国,青年时代和父兄远走他乡韬光养晦,壮年随父亲全过程复国,这辈子的苦难、阅历和贵人都不缺,但仍然是个干啥啥不行。
司马元显掌权后,残忍刻薄,无视生死,对谄媚歌颂这套很受用,受贿卖官,财入私门,而且日常总以东晋拯救者自居,暗示礼官上奏文武百官应该对他跪拜。
司马元显在生活充满节奏感的同时下诏东方各郡解除奴籍,把“自由人”们迁到建康由他领导。
司马元显的思路很明确,我得招揽武装保卫自己的美好生活。
东面是北府军,西面是荆襄兵,自己这个朝廷根本没有稳定的兵力来源。
朝廷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三吴地区。
兵和钱,都得从这里出。
那我就得把三吴大户们手里藏匿的人口全得抓到我这来才行。
思路没问题对吧,看上去也很简单对吧,你真做起来时抓的过来吗!
这天下事没有那么轻松的。
如果说奢靡和膨胀是每个年少高位所必经的弱点,那年轻人执政的破坏力从这司马元显的“乱作为”上开始无限放大了,他不仅不知道尊重各方面的利益,无法思考长远,而且历史学的也不咋地。
他忘了他祖宗当年就是走这条路然后活活被人家给气死的。
司马睿作为东晋开国之君怎样,你只要动了既得门阀和土豪们的利益,那全都是笑着看王敦咋把你气死的。
司马元显出招后,三吴愤怒了。(又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号曰“乐属”,移置京师,以充兵役,东土嚣然,人不堪命,天下苦之矣)
历史又一次的重演了,但这次出头的不再是当年的第一高门琅琊王家了。
司马元显的这次昏头政策,最终被一个低层士族无限放大树立成了荼毒三吴地区的招魂幡。
一个低层士族继杨佺期后又一次吹号向上冲了。
跟桓玄开干的低层士族杨佺期所仰仗的是北方的流民军力量,人家手中是有兵的,只是最终在面对五十年地头蛇的桓家时差了好大一口气,众叛亲离而死。
这次底层士族往上窜的手段,则利用了第二种方式。
道教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了。
主角是三国时代的老朋友,五斗米道。
当年张鲁教主利用五斗米道将汉中治理成了三国初期唯一一个人口上升的地区,社会主义汉中办的有声有色,面对曹操南侵之时,仍然敬天爱人的愿赌服输封存府库妥善保管,不搞破坏的体面认输。(鲁曰:“本欲归命国家,其意未遂。今日之走,以避锋锐,非有恶意。”遂封藏而去)
这让五斗米道在曹操眼中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宗教。
于是张教主得到了官方保护,五斗米道信徒也并没有受到虐待与歧视,张鲁更是极为罕见的成为了曹操封的唯一一名万户侯。(鲁即与家属出逆,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邑万户,将还中国,待以客礼)
由于此时道教还并没有演化出现像太上老君这种更高层、更明确的上级领导单位,最大的就是教主,所以教主的个人素质和欲望往往就决定着道教的发展方向。
后来汉中的五斗米道信徒们随着张教主北迁长安洛阳邺城办教后,开始在关东将当年张角教主留下的余温续上了。
五斗米道在继续着自己民间最大医疗机构的职能同时,已经开始将教徒受众由底层往上层蔓延了。
还记得永嘉之乱时山东闹腾的特别大的汉奸流贼王弥吗?
那就是利用五斗米道煽动起人民群众帮他完成个人政治诉求的“家世两千石”的好人家。
在王弥被石勒兼并后,由于石勒很了解王弥是个什么东西,所以道教并没有继续在北方被放任,倒是佛教在石赵的开国过程中作为超级预言家护国有功的开始在北方彻底扎根。
中国的宗教永远要紧随政治脚步,不然起不来。
那泾河龙王求唐太宗管住魏征的时候会说:您是真龙,我是业龙;
唐太宗地府还魂的时候,那十代阎王都还控背躬身出迎道:“陛下是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分所当然,何须过让?
任何想在中国这片土地跟政治比划的宗教几千年来都没有得到过好下场,这片土地上,政治和宗教已经相辅相成的演化博弈了上千年。
在这片灵者为先的土地上,宗教一定是要减轻社会总成本的,不然不会长远存在下去的。
永嘉之乱后,五斗米教的主阵地逐渐移到了南方。
东晋时代,堪称中国历史上的文艺复兴。
由于门阀政治的存在,社会的顶层有一大批的有钱,有闲的门阀公子们的需要打发掉自己吃饱了撑的时间。
玄学、佛法、道家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三家争鸣”,而且各取所需。
玄学研究的是道家经典,但由于教材较少,而且当年开发这门学问的也是世俗之人,并非得道的大神,所以虚无了半天讨论起来终究有穷尽,而且理论不完善。
等佛法加入后,士族们渐渐发现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哲学。
佛法在五胡两晋的时代,南北分别是两种打法套路。
淮河以北,佛教主要提供的是“神通”,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未卜先知和趋利避害,自石勒石虎开始,沙门随军以及参政的事就没断过,参合陂之战时,谁看出了了妖风阵阵向慕容宝苦苦劝谏的呢?
是沙门支昙猛。(燕军至参合陂,有大风,黑气如堤,自军後来,临覆军上。沙门支昙猛言於宝曰:“风气暴迅,魏兵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宝以去魏军已远,笑而不应。昙猛固请不已)
北方领导们通常拿佛教高僧的“神通”当低配版张良使用,佛图澄们也在这个供需关系上得以让佛教在北土扎根壮大。
在淮河以南,佛教则通过哲学思辨的渠道打开了市场。
玄学清谈的高门们在看到佛法时发现了更高级更深层次的哲学理念,而且这是呈体系的,因果和轮回加入了进来,远比仅仅百年历史的玄学成熟。
佛门高僧们论的经文,打的禅机能更好地宣泄掉时间和精力,佛法由此在东晋的上层得到了很好地引进与发展。
这个时代,佛法的传播途径仍然是在顶层入手,无论是北方的“神通”还是南方的“思辨”,都是在从上层建筑发力。
但市场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佛教在上层建筑方面从南方遇到了巨大对手,道教不仅继续着自己民间最大医疗机构的社会职能,也开始在顶层不断拓宽戏路了。
道教拿下高门大姓的方式是通过炼丹和修仙。
佛教解决高门大姓的“我是谁”问题;道教解决高门大姓“永远希望我是我”的问题。
道教宣称自己能够解决这帮有钱、有闲的门阀们永远吃饱了撑下去的机会。
五斗米道出现了很多信道的世家,像顶层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这都是五斗米道的忠实信徒。
得病了看病,病好了炼丹修仙,连搞女人都有使用说明书,房中术采阴补阳不能傻搞,反正就是咱得天长地久的活下去。
不仅是高门阶层,皇族们对于五斗米道的情感也是一样的,听说你挺灵,那你的帮我办事。
简文帝司马昱为相的时候由于生不出儿子来,就去咨询道教的许迈咋生儿子。
许迈最后看半天,说病根不在你,于是选了那个黑丫头生了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个大酒鬼。
到了东晋中晚期的时候,五斗米道的教主是钱塘人杜子恭。
一般来讲,这帮教主手中都有“秘术”,通常就是药到病除的方子和导气修仙的本领以及那些房中术的诀窍。
这位杜子恭把五斗米教办的影响力极大,当时几乎整个三吴的中高层家族全都充了他家的会员。(东土豪家及都下贵望,并事之为弟子)
杜子恭办教还算对社会起到了大助力,最起码他这位民办三甲医院院长救了好多人,但他死后,他的接班人开始给道教抹了大黑。
杜子恭死前把弟子孙泰确定为接班人并传其秘术,这位孙泰由于自身的成分问题,他对待自己的信仰远比他师父要复杂的多。
杜子恭是本地人,因道教改变命运,一生受尊重,在本乡本土一呼百应,所以他的梦想是保持这种状态,这日子已经没法再好了。
但那位孙泰则明显不这么想。
孙泰的祖上当过政治上的风云人物。
孙泰是琅琊孙家的人,他的老祖是孙秀,靠着赵王司马伦扳倒贾南风的历史机遇手掌天下权柄,权倾朝野。
但是孙秀在八王之乱中被迅速打倒了,自己被杀,家里还没有能耐的同族兄弟去抱第二条大腿,所以错失了司马越那班车的上车机会,而且孙家过江很晚,东晋立国已经稳当后才举家南渡,所以琅琊孙家在东晋跟他们的老乡琅琊王家比起来那就实在是一天一地了。
看着老乡如此呼风唤雨,生下来就是高官备选梯队,孙家一直不甘心。
几十年过去了,孙家的日子一代代的一丁点瞧不到出头之日。
直到孙泰拿起自家世代的信仰,靠着道教崭露头角后,终于剑走偏锋的渐渐进入了时代的高层建筑。
孙泰先是利用其秘术开始蛊惑百姓吸纳钱财人口。(子恭死,泰传其术。然浮狡有小才,诳诱百姓,愚者敬之如神,皆竭财产,进子女,以祈福庆)
在更进一步的打出影响力后,孙泰成为了司马道子的座上宾。
不过道路是曲折的,孙泰在进一步往上爬的时候被王珣挤兑流放到了广州。(王珣言于会稽王道子,流之于广州)
等到了岭南,孙泰又成功打开了两广市场,广州刺史王雅对孙泰相当不错,孙泰又找门路通过太子少傅王雅的好话被当做非物质文化遗珠推荐给了皇帝司马曜,说孙泰专修长生不老的药方,您得来来。(广州刺史王怀之以泰行郁林太守,南越亦归之。太子少傅王雅先与泰善,言于孝武帝,以泰知养性之方,因召还)
当时司马曜正在专注喝酒的事业上一路狂奔,人家天天本来就已经活在天宫了,但急需帮他的天长地久推进此类事业的高级人才,于是孙泰被征召回京,还靠着秘术当上了新安太守,并且在王国宝被王恭起兵逼死后再次搭上了老主顾司马道子以及他的接班人司马元显。
在第二次的王恭逼宫打算做掉司马道子时,孙泰开始聚拢他的教徒数千人讨王恭,保卫自己刚刚打通的人生阶梯。(王恭之役,泰私合义兵,得数千人,为国讨恭。黄门郎孔道、鄱阳太守桓放之、骠骑谘议周勰等皆敬事之,会稽世子元显亦数诣泰求其秘术)
但没多久,孙泰发现了新商机。
东边的王恭内乱了,西面的殷仲堪、桓玄大兵压境,三吴的自己的老乡琅琊王家趁着这股子乱劲也闹腾起来了。
孙泰开始反思,眼瞅晋祚这就要完蛋了,我的未来万一不需要靠别人去赏呢?
我家累世不是门阀,挤进这个圈太难了,但万一我能自己打造一个新世界,创立一个新的时代呢?
孙泰开始扇动百姓,聚集教徒,他要利用多年培植的宗教力量颠覆政府了。
孙泰的筹备动作由于要利用到大量各行各业的底层民众,所以保密性并不好,但由于当时孙泰深得司马元显宠信,没有人敢对这爷俩揭穿这皇帝的新衣,最终是会稽内史谢輶揭穿孙泰阴谋,司马道子随后诛杀孙泰并其六子。(于时朝士皆惧泰为乱,以其与元显交厚,咸莫敢言。会稽内史谢輶发其谋,道子诛之)
孙泰被杀后全族被通缉,其侄孙恩逃脱藏于东海小岛中,并宣传孙泰根本没有被杀,而是金蝉脱壳羽化成仙了。
孙恩对孙泰的神化使得很多信众乘船赴海去为孙恩送粮,孙恩渐渐聚集起了一百多骨干力量,准备为孙泰复仇。(恩逃于海。众闻泰死,惑之,皆谓蝉蜕登仙,故就海中资给。恩聚合亡命得百余人,志欲复仇)
本来孙恩替他叔报仇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能被他动员起来的那些底层信徒是很有限的,就算他叔叔当时准备作乱都是没戏的,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司马元显为孙恩送来了反攻的弹药。
司马元显对三吴地区的“抢人令”下达了。
三吴地区的所有豪族都愤怒了。
他们中有大量信奉五斗米教的世家,这帮人开始靠着孙恩的公开反叛帮助自己展开自救,大量的倒向了孙恩的反政府武装。(及元显纵暴吴会,百姓不安,恩因其骚动,自海攻上虞,杀县令)
孙恩在势头起来后开始反攻大陆,先是带队杀了上虞令,然后对三吴腹地的会稽展开了猛攻。
此时的会稽内史是王凝之,这位爷在历史留号的原因是他的家属很有名,他爹是王羲之,他媳妇是谢道韫。
王凝之也属于五斗米道的世家,看到教主孙恩杀过来后,既没有热烈欢迎,也没有下令保卫会稽郡,而是每天去道堂上磕头念咒。
他的手下纷纷请战讨灭孙恩,被王凝之一通成竹在胸:别担心,大仙已经到了,数万鬼兵已经各把险要了,孙恩不必担忧。
他的不靠谱感染了很多人,结果就是孙恩的部队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打进了会稽。
王凝之还知道逃跑,但被抓住后全家除了他妻子谢道韫和一名外孙之外被全家灭门。
谢道韫曾经多次劝王凝之要整军备战,结果不被搭理,谢道韫自己带着数百家丁天天训练,并在跟孙恩军开战时自己还杀了好几个,孙恩听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家才女并亲眼见到英武气概后大加佩服,幸免于难。
孙恩势大,三吴地区的剩下高级长官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新蔡王司马崇、义兴太守魏隐这帮非道教世家的高门全部弃郡逃走,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永嘉等地八郡豪族和百姓拉起队伍响应孙恩,三吴地区仅仅十天便聚集了几十万人。(因袭会稽,害内史王凝之,有众数万。于是会稽谢咸、吴郡陆瑰、吴兴丘尪、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永嘉张永及东阳、新安等凡八郡,一时俱起,杀长史以应之,旬日之中,众数十万)
凭孙恩自己的能力,再过十年都弄不出这动静,但司马元显一个政策就办到了。
没来得及逃走的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谢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黄门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太子洗马孔福,乌程令夏侯愔等都被孙恩的乱军杀掉。
由于孙泰被杀是谢輶告密,所以在此次的孙恩掠三吴中,谢家损失惨重。
即便在百年前的西晋平吴和末日级的永嘉之乱中,三吴地区都没有受到波及(石冰、陈敏均未将战火烧至三吴),这是继孙伯符平定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以来,三吴地区时隔二百年第一次再遭兵火,民不习战,郡县兵皆望风奔溃。(时三吴承平日久,民不习战,故郡县兵皆望风奔溃)
三吴地区的豪族在响应孙恩后,恨不得集体自杀以谢天下。
因为孙恩很快就展现出了邪教教主的特质。
只要有反对的声音,就是异端,就是邪说,孙恩拿下三吴后自称征东将军,他手下的所有人都是“长生人”,士人和百姓如果有不跟他造反的就全家灭门,大量的三吴百姓被孙恩内部灭绝了。(于是恩据会稽,自号征东将军,号其党曰长生人,宣语令诛杀异己,有不同者戮及婴孩,由是死者十七八)
他甚至把一些县令的尸体剁成肉酱,命令他们的妻子儿女吃下去,如果不吃,便被支解分尸。(醢诸县令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辄支解之)
他开始一路向北,抢掠烧杀每一个路过的地方,裹挟着每一个路上遇到的人跟随他们往前走,为了断了被裹挟人们的退路,孙恩烧掉了每一个经过的城镇村庄,毁掉了每一个路过的水井,如果有跟不上他队伍的老弱病残,他就把他们集体推入水中,大笑道:你省心啦!先一步上仙境享福去啦,我们这就过去找你!(所过掠财物,烧邑屋,焚仓廪,刊木,堙井,相帅聚于会稽,妇人有婴儿不能去者,投于水中,曰:“贺汝先登仙堂,我当寻后就汝)
孙恩一边北上,一边向安帝上表,逼宫杀掉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
江左百年中,上游被王、庾、桓家相继控制,京口和江北也基本上指望不上,人家战区自给自足都不够,朝廷给养均靠三吴供应。
这次孙恩屠戮三吴,建康朝廷此时已经人心惶惶。
建康周围开始盗贼蜂起准备趁火打劫,建康城内人心惊惧,安帝授司马道子黄钺,命司马元显为中军将军,徐州刺史谢琰兼督吴兴、义兴诸郡军事,会同刘牢之的北府军去讨伐孙恩。
司马元显最后的希望,就是谢琰和刘牢之了。
当年谢琰是上过淝水之战的前线的,当初朱序来劝降时说要打苻坚立足未稳时,是谢琰力劝总指挥谢石依计而行的,后来还分领军队前去追击前秦军,是谢家乃至东晋最后几位能仰仗的将军了。
谢琰和刘牢之不负众望,以北府军为主体推进的过程中不断地收复失地,击败看似声势巨大但临时拼凑而成的孙恩军。
在这次剿孙贼的一系列战役中,有一位将领在这关键的时代风口蹿到了台前开始崭露头角。
东晋门阀政治的真正掘墓人,刘裕。
京口猛虎,下山了!
陆:百岁光阴弹指过,两晋悲歌终了
刘裕,彭城人,生于363年。
刘裕从理论上来讲也是凤子龙孙,他是汉高祖刘邦之弟楚王刘交的21世孙,但风水是轮流转的,这位五百多年前的皇族生下来差点连活着都很成问题,刘裕出生后不久母亲就死了,父亲流浪于京口,实在养不起他了,打算把他扔了。
刘裕的姨妈最终把刘裕救了下来,断了大他一岁的表哥刘怀敬的奶,把刘裕喂养长大。
刘裕长大后,大高个七尺六寸,豪杰雄壮 心宽量大,以孝顺继母闻名乡里,但由于家里穷,还时不时喜欢赌,所以一直被乡里轻贱,但上天把刘裕安排出生在了京口自有他的用意。
躲过出生几乎被弃的大难后,刘裕开始展现出他一生都大难不死的命极硬特质,这个特质随着他参军北府开始真龙归位,龙行大海。
刘裕最开始加入了北府军的孙无终部,后来因为在一系列战役中表现出色,升为军司马。
时代的天花板箍的很死,你上面没人,家族普通,这辈子也就这意思了,刘裕的人生也一直普普通通,直到来到了他37岁的这年,在这个普通人都开始认命的岁数,命运的剧本叩门而来了。
孙恩在三吴的大规模宗教暴乱闹起来了。
孙无终把刘裕推荐给了刘牢之,说这小子特别好用,你试试吧。
刘牢之把刘裕调来当参军,开始并没有太当回事,但不久,他就将被一个非常震撼的新闻所震惊。
399年十二月,刘牢之率部抵达吴地,派刘裕领数十人侦察孙恩军动向。
刘裕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报,随后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带了一部骑兵前去第二次侦查。
这次侦查成为了刘敬宣和所有到场北府军官兵终生铭记的一段记忆。
刘裕一个人挥舞着兵刃在追赶着数千名敌军跑。(刘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寻之,见裕独驱数千人,咸共叹息)
看到这种情况,刘敬宣马上快马加入战斗,一起追杀孙恩军,最终斩杀俘虏了一千多人,紧接着刘裕乘胜追击,平定了山阴(今浙江绍兴)。
事后刘敬宣问刘裕到底是啥情况,刘裕说我们出来后不久就遇到敌军主力了,我就带兄弟们冲进去了,过了一会就光剩我一个人了,我被这帮贼人打到了河岸下,我仰面砍死了几个要下岸来追我的贼军,随后我又爬上来了。
我哇哇叫的开始追杀他们,贼人以为岸下有埋伏,所以被我吓唬的开始撤退,我一边杀,一边吓唬,然后就看见你们了。
随着刘裕的战斗英雄神话开始神乎其神的传遍三吴,尤其被逃走的孙恩军队的人一传扬,孙恩部队那股信仰的力量开始渐渐衰竭。
甭大仙了还是,对面有个活阎王。
最开始孙恩在八郡变民响应他时意气风发的说:咱爷们要打到建康去!
后来刘牢之一路推进到浙江,孙恩开始安慰自己:我割据浙江以东,不失为勾践。
等刘牢之率军打过浙江后,孙恩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跑路不丢人。
孙恩最终驱赶裹胁着二十多万人向东逃走,一路上扔掉了许多带不走的财物和妇女儿童殿后,最终顺利逃回海上当海盗去了。(乃虏男女二十余万口,一时逃入海。惧官军之蹑,乃缘道多弃宝物子女)
司马元显随后命谢琰为会稽太守、都督五郡军事,统其徐州旧部文武在东海沿线驻防,但仅仅四个月后,400年四月,孙恩卷土重来。
岛上狗屁没有,那么多人想活下去必须继续上大陆抢掠,但谢琰却并不当回事,说苻坚百万大军都被我扫回去了,小小的孙贼他咋还敢再回来呢!回来就是天要杀他了!
孙恩上岸后进犯浃口,余姚,又攻破了上虞,一口气进军到了邢浦时谢琰才派参军刘宣之出战,将孙恩击退。
但没几天孙恩卷土重来,击败刘宣之,迅速插到了会稽城下。
谢琰没有仔细评估敌我力量,没有避敌锐气,而是说:我先宰了这毛贼再来吃饭。
结果这口饭要下辈子再吃了,谢琰部大败,他本人被其帐下都督张猛杀了当投名状了。
东晋听说谢琰被杀大惊,派北府军的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南下再战孙贼。
司马元显此次并没有喊刘牢之部,他想平衡北府军内部各大佬势力,防止刘牢之一人做大。
但不喊王牌出场这火眼睁睁就灭不下去,僵持了半年,冬十一月,孙恩在余姚取得重大突破,高雅之部被孙恩消灭,战死十之七八,基本被打光。
司马元显无奈,被迫下诏任刘牢之都督会稽五郡成为三吴总司令再伐孙恩。
刘牢之的疗效是极其显著的,比划了半年不落下风的孙恩再次逃回大海。
孙恩似乎是把大海啊大海,当做了他滴故乡,他一般正月得往岛上过个年,然后出了正月在返城打工去。
年底被打回了海岛,401年二月初一刚一出正月,这货又上岸了,这次孙恩军从浃口登陆,进攻句章不克,被严阵以待的刘牢之再次撵回大海。
三月,又回来了。
这次向北逼近海盐(海盐县东南),但海盐守将是一人追好几千的刘裕,刘裕在海盐旧城上修筑阵地,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击退孙恩的进攻。
别看刘裕兵少,但刘猛男要么就组织敢死队反突击吓跑孙恩军然后追击,要么就是玩空城计,开城门假装逃跑了等孙恩军进城后再突然袭击秃噜一遍。(贼日来攻城,城内兵力甚弱,高祖乃选敢死之士数百人,咸脱甲胄,执短兵,并鼓噪而出。贼震惧夺气,因其惧而奔之,并弃甲散走,斩其大帅姚盛。虽连战克胜,然众寡不敌,高祖独深虑之。一夜,偃旗匿众,若已遁者。明晨开门,使羸疾数人登城。贼遥问刘讳所在,曰:'夜已走矣。'贼信之,乃率众大上。高祖乘其懈怠,奋击,大破之)
这也是罗贯中笔下,为咱丞相加戏的“空城计”的出处。
后来孙恩觉得这城确实拿不下来,于是调头进军沪渎,刘裕带兵紧追,海盐令鲍陋派其子鲍嗣之率地方军一千请求做刘裕的前锋。(恩知城不可下,乃进向沪渎。高祖复弃城追之。海盐令鲍陋遣子嗣之以吴兵一千,请为前驱)
刘裕说:“贼兵战力很高,你们真的不行,要是先锋失利会乱我军心,还是在后面声援吧。(高祖曰:'贼兵甚精,吴人不习战。若前驱失利,必败我军,可在后为声援)
刘裕少数的兵力一直驱赶着孙恩大军追杀其实就是靠着声势吓唬人,不断的在背后收割跑的慢的老弱病残追着打,士气最重要。
一旦让人家意识到了你没那么可怕了就费劲了。
结果鲍嗣之不答应。
转过天来鲍嗣之出战不久就顺利战死了,随后人家“天兵天将们反应过来了,刘裕一看糊弄不住了开始且战且退,但没一会也快成光杆司令了。
刘裕退到了昨天设伏打了孙恩一家伙的地方,下令不再撤退,命麾下所有人淡定的脱死人身上的衣服收敛军需,把贼军吓唬住了。刘裕紧接着嚷嚷伏兵赶紧出来并扭头再度追杀,将孙恩大军再次吓跑了,才最终缓过了这口气。(嗣之追奔,为贼所没。高祖且战且退,贼盛,所领死伤且尽。高祖虑不免,至向伏兵处,乃止,令左右脱取死人衣。贼谓当走反停,疑犹有伏。高祖因呼更战,气色甚猛,贼众以为然,乃引军去。高祖徐归,然后散兵稍集)
刘裕处占不了便宜的孙恩最终调转枪头攻克了沪渎(上海青浦),杀了吴国内史袁崧,并于六月初一,孙恩由海路突然出现在了丹徒,带领着战舰千艘,十多万人准备玩掏心战术直接朝建康来了。(六月,甲戌,孙恩浮海奄至丹徒,战士十余万,楼船千余艘,建康震骇)
消息传来,六月初二,建康全城戒严,文武百官全部聚集在台省内保护起来,冠军将军高素据守石头,辅国将军刘袭带兵用木栅栏将淮口切断,丹阳尹司马恢之戍守在长江南岸,冠军将军桓谦在白石驻防,左卫将军王嘏等屯兵中堂,征召豫州刺史司马尚之来京师卫守。(乙亥,内外戒严,百官入居省内;冠军将军高素等守石头,辅国将军刘袭栅断淮口,丹陽尹司马恢之戍南岸,冠军将军桓谦等备白石,左卫将军王嘏等屯中堂,征豫州剌史谯王尚之入卫京师)
东晋拿出了所有的家底准备迎贼了。
刘牢之之前就听说孙恩走水路要玩邪的了,于是从山阴带兵北上,但没有截住孙恩,于是快马去通知刘裕自海盐前去堵截孙恩军。
当时刘裕的海盐部有多少人呢?
不到一千。
刘裕接到消息后开始急行军,一路狂飙终于在孙恩军攻破丹徒前赶到丹徒前线。
丹徒原有守军在刘裕赶到时连伪军都不如,唯一等待的就是看到孙恩的大旗后开始逃跑。
数万孙恩军开始攻打蒜山(镇江市西),再次被本已经强行军到疲惫不堪的刘裕军数百人反突击击溃,大量的贼军从蒜山山崖摔下,摔死落水者不计数,孙恩仓惶艰难的逃到船上。(高祖倍道兼行,与贼俱至。于时众力既寡,加以步远疲劳,而丹徒守军莫有斗志。恩率众数万,鼓噪登蒜山,居民皆荷担而立。高祖率所领奔击,大破之,投巘赴水死者甚众。恩以彭排自载,仅得还船)
随后孙恩整顿部队接着往建康推进,刘裕这活阎王不能理,我还是接着去找软柿子捏。
司马元显率水军前来和孙恩对战,被孙恩的海军击败。
孙恩继续逼近建康,但由于是逆流再加上天公不作美,一路上还逆风,导致了孙恩的楼船舰队速度被耽搁了,十多天才军至白石垒。(虽被摧破,犹恃其众力,径向京师。楼船高大,值风不得进,旬日乃至白石)
在这十多天里,豫州刺史司马尚之率领豫州精锐赶到积弩堂,刘牢之已经回军成功据守新洲。
孙恩抵达白石后,听说最脑袋疼的北府军已经严阵以待,又回忆了一下刘裕这一次次对他的粗暴对待,于是没再敢往建康开,调头扑向了郁洲,其手下攻克了广陵,宁朔将军高雅之在郁洲向孙恩发动进攻却被孙恩的军队抓获。
在同行的不断衬托下,八月,刘裕被加封为建武将军、下邳太守,派他领水军去郁洲讨伐孙恩。
刘裕到后,孙恩再次开始了逃跑,一路逃被刘裕一路撵,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就这样被刘裕咬着一口一口的被越咬越抽抽。(八月,以高祖为建武将军、下邳太守,领水军追恩至郁洲,复大破恩,恩南走)
十一月,刘裕在沪渎和海盐相继重创孙恩,俘虏乱军数以万计,孙恩军自己也出现了瘟疫和断粮,损失大半,孙恩从浃口逃到临海。(十一月,高祖追恩于沪渎,及海盐,又破之。三战,并大获,俘馘以万数。恩自是饥馑疾疫,死者太半,自浃口奔临海)
经过此役,孙恩的闹事资本基本上被刘裕彻底打光,仅仅还剩万余人,三吴地区当年被他裹挟的人口基数也被他所烧起的三年大乱而祸害殆尽,他是再难兴起什么风浪了。
他这三年大乱的最终作用只有两点:
一,和三吴地区同归于尽。
三吴的经济、人口,基础设施这百年的积累,被孙恩的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一举摧毁。
三吴的承平日久固然是被荼毒的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孙恩的不上道。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把这块富得流油的根据地彻底给毁了。
建设很困难,毁灭却很容易,东晋朝廷失去了最为重要的物质基础!
二,帮刘裕抬点儿,让这位猛人在极其关键的时代风口,一口气窜到了北府军的前台。
他这次为了满足私人企图与抱负而利用宗教名义闹事的东南大乱,成为了为刘裕和桓玄做的一件完美嫁衣裳。
桓玄在400年夏天统一荆襄兼领江州后,一直在训练军队,伺机而动。
当他听说孙恩的水军逼近建康时,曾经向建康方面上奏前去勤王。
结果吓得司马元显赶紧下诏说孙恩是小把戏,你快别来。
桓玄在朝廷方面不给浑水摸鱼机会后开始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他派手下大将皇甫敷、冯该据守湓口,强迁沮水、漳水流域的二千户蛮族居民到长江以南去居住,为其设置了武宁郡;又增设了绥安郡来招揽各地流民。
朝廷下诏书征召的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全都被他在进京路上扣留,变成了自己的官僚,他还多次在辖区内搞自己的神话运动,令人呈上祥瑞说他是天命所归。(诏征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自谓三分有二,知势运所归,屡上祯祥以为己瑞)
桓玄还写信吓唬司马道子,说孙恩之所以没打破建康不过是因为那几天刮了几天逆风而已,你自己凭本事是守不住建康的。(又致笺于会稽王道子曰:“贼造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
桓玄在三吴被毁后,对建康的不臣之心已经渐渐路人皆知了。
面对这种现状,司马元显的心腹张法顺对他说:桓玄凭借他家累世的资历已经独霸了荆楚,您真正控制的三吴眼下又彻底完蛋了,桓玄一定会来找我们麻烦的,眼下最好趁他还没完全消化荆楚,派刘牢之的北府军和您的所有主力前去剿灭桓玄,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司马元显深以为然,并派张法顺到京口去跟刘牢之合计这事。
刘牢之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极其抵触,自打你司马元显给了我这官我就没有一天能闲下来,好好的咋又非得打桓玄去呢?
尤其在刘牢之从未正面过招见识桓玄前,桓玄一路摧枯拉朽干掉殷仲堪和杨佺期的事迹也属于一个不小的奇迹,所以刘牢之表示最好别打,不一定干的过人家。
张法顺回来后就对司马元显说:“我观察刘牢之的表情言谈,一定跟我们有二心,最好把他召到建康杀掉,否则此人会坏我们大事。
司马元显没理这事,开始大规模练水军,准备战舰,打算讨伐桓玄。
就在孙恩乱仅仅平息了两个月后,402年正月初一,东晋朝廷下诏书,历数荆州刺史桓玄的罪状,任命尚书令司马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命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命前将军谯王司马尚之统率后卫部队,共同讨伐桓玄。
这个时间段下正式文件西征,司马元显比较神经病。
因为他此时的准备根本没做好,此时由于三吴残破,再加上桓玄早就封闭了长江上游的水道,建康无粮,军需极成问题。(东土遭孙恩之乱,因以饥馑,漕运不继。桓玄禁断江路,公私匮乏,以橡给士卒)
司马元显的如意算盘,是借着讨伐之势让桓家自己内讧,他封了自己的司马桓谦为荆州刺史都督四州诸军事来干扰荆州军心。(又以桓氏世为荆土所附,桓冲特有遗惠,而谦,冲之子也,乃自骠骑司马除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以结西人之心)
张法顺在之前曾经对司马元显说:桓谦和桓修,桓冲的这俩儿子就是桓玄在建康的特务,这俩一个是你的司马,一个是朝廷的中护军,位置太腹心了,既然撕破脸了就要在咱们身边杜绝掉这种威胁。而且刘牢之这个三姓家奴太不靠谱,他这个前锋要是出问题了咱们就悬了,现在应该让刘牢之杀了桓家兄弟以示无二心。他要是不干,咱也好提前对他有个准备。(张法顺言于元显曰:“桓谦兄弟每为上流耳目,宜斩之以杜奸谋。且事之济不,系在前军,而牢之反覆,万一有变,则祸败立至,可令牢之杀谦兄弟以示无贰心,若不受命,当逆为之所)
司马元显说:现在要是没有刘牢之,咱根本弄不过桓玄,况且还没咋地先诛大将于军心无益,再三不同意。(元显曰:“今非牢之,无以敌玄;且始事而诛大将,人情不安。”再三不可)
桓家哥俩是不会有事的,因为人家的妈是琅琊王氏出品的王导孙女王女宗,人家舅舅王诞早就好话说了一大车了。(元显欲尽诛诸桓。中护军桓,骠骑长史王诞之甥也,诞有庞于元显,因陈等与玄志趣不同,元显乃止)
司马元显把讨桓玄这事真的想简单了,他根本不咋上心,事实上直到二月初七,在他嚷嚷着要打桓玄快四十天后,安帝在西池为他践行后,司马元显仍然前思后想不肯出发。
司马元显的瞎嚷嚷和临阵犯怂给了桓玄巨大的鼓励和先手时间。
本来桓玄那边也跳早了,他那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又是扣人又是恐吓信的把自己的反意挑明了,他以为朝廷此时刚被孙恩祸祸完一通,会哄着自己,没想到人家下文件要收拾他来了。
当他的从兄,时任太傅长史的桓石生在诏书正式传达前向他密报后,桓玄当时比较懵,打算收缩一切力量死保荆州的。(玄谓朝廷方多忧虞,必未暇讨己,可以蓄力观衅。及大军将发,从兄太傅长史石生密以书报之;玄大惊,欲完聚江陵)
结果被他的长史卞范之给分析明白了:司马元显乳臭未干,刘牢之在三吴平叛时民心尽失,您英明威震江东,有啥可怕的!现在使他们土崩瓦解咱们稍微使点劲就能给他们推到,咋能把敌人引到咱们自己家门口呢?(长史卞范之说玄曰:'公英略威名振于天下,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失物情,若兵临近畿,示以威赏,则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自取蹙弱者乎)
桓玄听后决定留哥哥桓伟镇守江陵,向朝廷呈上奏表反咬司马元显一口,说他祸国殃民例数多项大罪,我桓玄要清君侧!并把檄文公告传遍各地,挥师东进建康。
桓玄的一路东进最开始是比较忐忑的,但直到都过了寻阳还没看见司马元显的阻击军队时,桓玄觉得稳了。(玄既失人情,而兴师犯顺,虑众不为用,恒有回旆之计。既过寻阳,不见王师,意甚悦,其将吏亦振)
外强中干你完了!
荆州军的士气随着不断东进观光越发旺盛,直到二月十八日时,建康方面的第一次应对才来到,派了齐王司马柔之持驺虞幡到桓玄军展示,说别打了,领导让大家回家。(丁巳,诏遣齐王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使罢兵)
桓玄的先锋官直接把这个打幡的给砍了。(玄前锋杀之)
二月二十八日,桓玄抵达了父亲桓温当年多年屯驻的姑孰,派部将冯该等进攻历阳。
司马休之坚守,被桓玄切断洞浦道路,偷袭烧掉了豫州舰船。
豫州刺史司马尚之只能率领九千步兵在洞浦摆开战阵,派武都太守杨秋驻扎横江,但杨秋却直接投降了桓玄。
司马尚之还没打就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垮了信心,四散奔逃,他自己在涂河被抓,司马休之在无援后突围出城,豫州陷落。
摆在桓玄和建康之间的,只剩下东晋立国后几乎是每一次的依仗,北府军了。
刘牢之在这关键的时间点上,面临着人生的又一次巨大抉择。
是帮司马元显,还是帮桓玄。
此时司马元显的日常修为开始帮桓玄赢得了刘牢之的巨大好感。
司马元显天天跟他爹一样,也沉迷喝酒而且骄横任性,朝廷的任命诏书出来后刘牢之作为先锋却根本就见不着司马元显,甚至刘牢之主动上门都没有见到这位要卖命的主顾,直到安帝为司马元显践行时,刘牢之才从大庭广众之下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元显日夜昏酣,以牢之为前锋,牢之骤诣门,不得见,及帝出饯元显,遇之公坐而已)
相比司马元显,桓玄那边则上道的多了。
桓玄派刘牢之的族舅何穆去见刘牢之,表示自古功高无赏者不过一个死,文种,白起,韩信,这都是你的教训啊!现在你已经到了胜与负都必死的阶段了,何必呢!
为啥不改变想法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呢!尤其桓玄可是跟您没有一点宿怨,你这纯粹是雪中送炭啊!
结合司马元显的一些列作为和司马尚之的豫州军惨败,刘牢之没咋费劲就决定向桓玄投降了。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北府军内部并不服气。
因为桓家毕竟没有朝廷权威,而且当年他爹桓温还解体过北府军。
刘裕就曾经请战进攻桓玄,刘牢之不许出战。
刘裕看出了刘牢之的打算,和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力荐劝阻,但刘牢之不听。(其甥何无忌与刘裕固谏之,并不从)
他儿子刘敬宣也劝他:现在朝廷形同虚设,桓玄已经三分得二,他成事后再想铲除他就难了,到时就是东汉末年的董卓之乱啊!
刘牢之的所有亲属都在提醒他,咱得帮着弱的打强的,不能跟着强的踩弱的。
但刘牢之愤怒道:弄死桓玄易如反掌!我将来咋对付司马元显?(牢之怒曰:“吾岂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骠骑何!)
刘牢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战力意味着什么,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叛中彻底的迷失了自己。
这也不能怪他,下层出身的他在这固化了百年的上层迷宫中注定看不清方向。
说到底,这司马元显的不懂事,连带着让刘牢之也最终混了头。
三月初一,刘牢之派刘敬宣去拜见桓玄请降。(三月,乙巳朔,牢之遣敬宣诣玄请降)
此时此刻,司马元显同志刚刚出发。
活生生的搁家里歇了两个月。
过完寒假的司马元显听说刘牢之同志已经反水,桓玄的大部队已经到了新亭,赶紧扔了船只上岸退回了建康,三月初三,到宣阳门外去排列开战阵,扎下大营装装样子。
后来又听说桓玄的部队已经抵达南桁,司马元显带着部队准备回宫。
很快桓玄的先头部队赶到了,大喊“交枪不杀”!
司马元显的部队彻底崩溃,司马元显单枪匹马跑回家,问他爹还有啥办法没?
他爹对着他深情的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桓玄入京,掌控一切,司马道子父子被抓,司马元显被桓玄绑在船头上一条一条数罪状的侮辱,最终司马元显将错都赖在了张法顺等心腹的头上。
其实还不如硬气一把呢!肯定是活不了了,何必呢!
司马元显及其六子被杀,司马尚之、张法顺等被处死,当年说桓温晚年做贼的司马道子毒酒赐死。
桓玄拿下建康后,安帝派侍中到安乐渚慰劳桓玄,桓玄随后入建康,“被”任命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兼任徐、荆、江三州刺史,加授黄钺。
能给的都给了。
桓玄命桓伟为荆州刺史,桓谦为尚书左仆射,桓修为徐、兖二州刺史,桓石生为江州刺史,卞范之为丹杨尹。
30年过去了,继373年权倾朝野的桓温病逝后,402年,桓家再次总握了东晋的权柄朝纲。
如果说有区别,那么区别在于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整个江左的综合实力不可避免的全面崩塌了。
桓玄确实没碰到什么像样的对手,桓玄也不用再像老爹那样面对门阀大族间看不见但无处不在的种种制衡了!
门阀政治的遗产红利和江左的整体实力在十多年的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的兄弟祸国中彻底崩塌了,孙恩大乱使得百年承平的三吴地区也失去了自己的话语权。
这百年江左,最终被门阀政治影响时间最长的桓家,收尾终场!
桓玄在控制建康后对北府军这股控制不了的力量选择了快刀斩乱麻,在总掌大权后第一时间任命了刘牢之为会稽内史。
刘牢之醒悟道:“这么快就要夺我兵权了,大祸要来了。(元显既败,玄以牢之为征东将军、会稽太守,牢之乃叹曰:'始尔,便夺我兵,祸将至矣)
其子刘敬宣骗过桓玄回到了刘牢之身边劝他带兵突袭桓玄,刘牢之拿不定主意,自己已经成吕布了,于是去询问刘裕的想法,刘裕说您拥有北府精锐未见桓玄而望风归降,他现在声威震动天下,人心归附,您打算去广陵匡扶社稷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我刘裕要解甲归田回京口了!(裕曰: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服,彼新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广陵岂可得至邪!裕当反服还京口耳)
何无忌问刘裕说:“我怎么办才好?”
刘裕在私下对何无忌判断道:我看刘牢之难逃一死,你可以跟我回京口,桓玄如果守臣节咱们就投靠他,如果不守臣节咱们背靠京口匡扶社稷!(裕曰:“吾观镇北必不免,卿可随我还京口。桓玄若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当与卿图之)
这位五世纪的最大豪杰,将自己的判断和未来,看向了那个最初的起点,京口!
不要在别人规定好的赛道里像个转笼里疲于奔命的耗子,退下来,想明白,找好自己的优势点,重开一局游戏吧!
刘牢之在被刘裕否定后召集各将领商量回到江北讨伐桓玄。
结果北府军诸将也早已被刘牢之一次次的拿北府军作为晋升砝码的报应感到幸灾乐祸,参军刘袭说:“不义之至莫过于谋反,将军最早反王恭,近来反元显,现在又要反桓玄,您接连三叛,怎么还能立于天地之间?(参军刘袭曰:'事不可者莫大于反,而将军往年反王兖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欲反桓公。一人而三反,岂得立也)
说罢出帐,其他官属也一哄而散。(语毕,趋出,佐吏多散走)
刘牢之派刘敬宣去京口接家属,但过了约定日期也不见回来,以为消息败露全家被杀,终于心理崩溃,在北逃到新洲的时候上吊自杀。(而敬宣先还京口拔其家,失期不到。牢之谓其为刘袭所杀,乃自缢而死)
桓玄后来下令把刘牢之枭首弃尸示众,这位东晋晚期的北府名将就这样在门阀政治的大潮中一次又一次的被碰的头破血流,直至最终落得连个全尸都混不上。
北府军作为东晋立国开始就一次次仰仗的终极军事力量,最终在这个政权即将崩塌时,仍然没有翻身做主,自己当把弄潮儿。
北府诸将在这百年江左中,被委身控制于郗家,谢家,乃至王恭、司马元显、桓玄之手,但最终不可避免的一直被利用,成为了时代的注脚。
但这百年江左下的百年北府,也并非没有留下宝贵的基因与教训传于后人。
这一切的懵懂试错最终会在那位大神手上光耀时代!
四世纪挽狂澜于既倒的真正主角们,就要在五世纪当家做主了!
桓玄入建康后,孙恩以为能占个便宜,再次从海上而来,但早已输没了赌本的他被临海太守辛景大败,几乎所有的家底被消灭,孙恩跳海而死,结束了自己丑陋的一生。
虽然他的妹夫卢循后来又接了他的道旗,但终究也没再掀起当年八郡响应的盛势景象。
毕竟打着宗教的幌子去荼毒天下,是骗不了人的。
当初信你,是因为你为万民救苦治病。
你烧杀淫掠,是骗不了中国人的!
自此后,道教自己的接班人和信徒们开始借鉴葛洪的道法思路,主要本着积德行善,教化万民为第一宗旨,对曾经的这些漏洞进行修补,很多道家中大家耳熟能详的神仙开始下世被供奉于道堂。
孙恩乱后,也标志着道教的BUG被修复,开始走上了正轨。
道教、佛教,在两晋悲歌后,齐头并进的走入了下一个时代去继续淬炼与融合!
四月,桓玄出建康驻去姑孰,留尚书令桓谦和卞范之在朝堂,自此所有朝政均归桓玄决断。
八月,因平定司马元显,加封桓玄为豫章公;因定殷仲堪、杨佺期,加封桓玄为桂阳公,在此基础仍兼任祖传的南郡公。
桓玄把豫章公封给其子桓升,把桂阳公封给其子桓俊。
不久,桓玄杀高素、竺谦之,竺朗之、刘袭等北府军旧部。
北府将们反击不成,纷纷投奔南燕和后秦。
403年,大亨元年,桓玄迁大将军,不久为相国,好熟悉的职称。
东晋划南郡、南平郡、天门郡、零陵郡、营阳郡、桂阳郡、衡阳郡、义阳郡和建平郡共十郡封桓玄为楚王,加九锡,置楚国国内官属。
桓玄近篡的举动令原为殷仲堪党众的庾仄起兵七千反抗袭取襄阳,但被桓石康平定,百年东晋的唯一民间反抗熄灭了。
十一月,桓玄加自己的冠冕为皇帝规格的十二旒,加车马、仪仗、乐器,以楚王妃为王后,楚国世子为太子。
十一月十八日,卞范之写好禅让诏书命临川王司马宝逼晋安帝抄写。
十一月二十一日,由王导之孙,琅琊王氏的王谧奉玺绶,晋安帝禅位于楚,随后桓玄迁晋安帝至永安宫,又迁太庙的晋朝诸帝神主至琅邪国。
百官到姑孰劝进,十二月壬辰,桓玄登基称帝,改元'永始',封晋安帝为平固王,不久迁于寻阳。
至此,百年江左东晋,“暂时”的告于了段落,算上生于不义,死于耻辱的西晋,这两晋的悲歌,终于唱完了。
一百五十年前,在浪花淘尽英雄后,腚沟好声音的指洛水盟誓老艺术家司马懿终盘出手,三分天下归司马,终结了乱世,收尾了三国时代。
当司马炎代魏受天命的时候,这个新兴的王朝从诞生之初就如同一轮即将落山的夕阳,开始日薄西山。
仅仅四十多年后,烈火烹油的司马氏就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他司马氏在史无前例的全族大混战中,裹挟着华夏民族走向了黑暗深渊。
在八王之乱中,司马诸王亲手废掉了一条又一条雄踞华夏的神龙,随后“师华长技以制华”的北境诸民族开始奴役着你的民族去肆虐神州。
北境开始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将灵魂注入华夏的躯壳。
凛冬至,长城毁,中国历史上,时间跨度最长,程度最剧烈,民族维度最宽广的大动乱三百年就此拉开序幕。
永嘉之乱、石虎暴虐、冉闵屠羯、前燕南下、苻坚霸北、慕容复国、拓跋建魏,飒飒西风渭水,萧萧落叶长安。英雄回首北邙山,虎斗龙争过眼!
放眼南国,苟延残喘的东晋权柄自“王与马共天下”后就开始就落入了高门大姓之手,豪杰百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
随着桓玄打入了建康,长达71万字的《两晋悲歌》也终于走到了尾声,无论是北国五胡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是南国门阀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最终都阶段性的走到了一个终结点。
北方的拓跋鲜卑即将清盘秦岭淮河之北;南方的气吞万里如虎即将颠覆这百年固化的大江之南。
与此同时,佛与道,儒与玄,北府与铁骑,江南开发与北境坞堡,书画复兴和佛寺广建,丝绸之路重开与瓷器发明成功,都成为了这个时代凝结了百年的低垂果实开始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的共同奔赴下一个时代!
一片残山剩水,年年虎斗龙争。
秦宫汉苑晋茔,川源流恨血,毛发凛威灵。
白发诗人驻马,感时怀古伤情。
战场田地宽平,前人将不去,留与后人耕!
第六季:两晋悲歌 终
敬请期待第七季
南北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