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高定杰：那片孤独的叶子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47】

那片孤独的叶子

河南邓州    高定杰

关注窗外那片叶子，是从秋风吹落了一地金黄开始的。

那天早上，为写一篇闲文，苦思冥想而毫无所获，正在窗边发呆，忽听得窗外风乍起，疾风裹挟着树叶子冲进屋里。离窗最近的那片叶子，人掌似的拍打着窗玻璃，好像有什么事要诉说。

放眼窗外，天灰蒙蒙的，像一口倒扣在头上的巨大铝锅，萧瑟的风将城市搅得一片混沌，树叶夹杂着纸屑塑料袋在空中飞舞，树梢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叫喊，麻雀跌跌撞撞地向旮旯处匿藏，街上的几个行人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拉紧衣裙，趔趄着前行。

如此街景使我心中更加烦乱。关窗，归坐，继续构思那篇卡了壳的文章，但思绪总不能归位，仍想着那肆虐的风。那风开始的时候柔柔的，可为什么突然就桀骜不驯了呢？是谁惹它发了怒？或者它也有不能释怀的烦恼？

风会怒吗？风会有烦恼吗？净瞎想！我自嘲地笑了。虽然有诗曰“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八月秋高风怒号”，但这“怒”只是幻化在诗仙诗圣那异于常人的脑袋，与风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风起于青萍之末，“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驰骋于天地之间，多么的潇洒自在！有烦恼的只有人类自己！“自古逢秋悲寂寥”，但见秋风起、树叶落，便愁绪满怀，独不见层林尽染、遍地丰稔，完全是一叶障目，自寻烦恼。还有浅薄如我者，不值一壶醋钱却自诩文人，常常“为赋新词强说愁”。更有为官位，为财富，为婚姻，为子女……一生陷入烦恼不能自拔。恰如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忘不了的功名、金钱、娇妻、儿孙，一切浮名利欲引起的无端烦恼，最终都“荒冢一堆草没了”。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多少禅机蕴于其中！

那片敲窗的叶子也如是吗？我附耳于窗，然不解叶语。瞅那叶子，好像比别的叶子都大，只是先前的娇艳已不复存在，灰绿中泛着微黄，叶脉凸起，老态已现。但它似乎并不想离开枝头，它在顽强地与风抗争。刹那间，我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它拍着窗，是不是要告诉我，它十分瞧不起那些毅然决然离开母体，将终身托付给放浪形骸的风，去漂泊天涯的叶子，“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如果是这样，它也算叶子中的奇葩了。

脑子里天马行空，甚觉无趣，却忽见窗外街边上，一群人围成一个半圆。开窗，闻得一片噪杂之声，细听，原是两人吵架，吵架的口手并用，看热闹的也很投入。这种司空见惯的景致，有文章说是中国式街景。我没去出过国，外国有无此景，不得而知。但我老是想，街头之争无非鸡毛蒜皮，互道一声抱歉不就结了吗，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伤身、费时又误事，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怎么都这么有闲呢？想着想着又哂笑自己不厚道，责人而不律己，自己此时不也闲得无聊而庸人自扰吗？

干搓把脸，挥挥手，与负面情绪作别，顿觉心清气爽。见妻已醒来，开始看手机，这是她每天的必修功课。我竟一改往日的排斥，微笑着与她打过招呼，愉快地去接放学的孙女了。接学生、做饭等杂务，自己第一次感到这活计是如此美好。本来嘛，妻子身体不好，看看手机，接受一些新鲜信息，调节调节生活，是有益的，还有子孙糗事，家庭琐碎，处处透着人间烟火气，何烦之有？

得益于那片叶子的启示，情绪持续向好，我每天老友似的与它对视，每一次它都轻轻地摇着，只是颜色由青灰变鹅黄，再变黄红，像一只枯槁的老人的手。而那挂满枝头的柿果，灯笼似的，愈发的红了。

渐渐地，冬走向深处，严寒笼罩着世界，生灵大都蛰伏，还在枝头独舞的那片叶子和不多的柿果，更凸现一派肃杀之象。偶尔有几只小鸟来歇脚啄食，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但更多的时候，那片叶子都是空对着寂寥天，闲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饮尽孤独。

我不知道，孤独是不是一种幸福。但我始终认为，人们赞誉的“鹿门隐庞”，向往的“采菊东篱”，也许只是逃避的借口，“许由洗耳”也只能是一种神话。因为，毕竟世路艰辛，我们既不能一直沉浸在年少壮志可拿云的回忆里，也不能消磨于“举杯浇愁愁更愁”的颓废中，我们还需要担当太多的义务和责任。如果人人都选择自以为幸福或有尊严的孤独，隐于山林，抑或遁入空门，那这个社会岂不就停摆了吗？

由此看来，那片奇葩的叶子选择孤独，是有点偏执了。试想，如若在“昨夜雨疏风骤”之时，与众多兄弟姐妹一起，听着雨声，翩翩飞舞，庆幸自己的成熟，找寻自己的归宿，享受自己那份独特的心情，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毕竟，“昨夜西风凋碧树”不可抗拒，“陌上柔桑破嫩芽”也势不可挡，在新苞欲放的时节，那片叶子或许还有千种不舍，或许已幡然醒悟，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尘”，报答了大地母亲。

我不知道那片叶子是何时飘落的，发现它没有了的时候，心中虽有一丝怅然若失闪过，但很快就欣慰了，因为我知道，这是生命的轮回，老叶凋零如同《命运交响曲》最后一个休止符，新芽将绽方是希望的发端。这就像，我们送走了多舛的鼠岁，迎来了福旺的牛年，所有的美好都会在前面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