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青藏线上汽车兵的往事

原创：董文浩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初春，戈壁之城格尔木迎来了我所在的汽车团。我们五连驻扎在三团驻地专为我们腾出的几排老房里。一座笨笨的土火炉位居房屋的正中，比水桶还粗的炉膛里塞满了硬如砖头东倒西歪的压缩煤砖，炉火散发出的热气直通侧门里两个班宿舍的空心墙。在不大的一间集体宿舍里，大大的土坑上，一长溜挤住着一个班的8个汽车兵。人挤人的，连翻个身尽情舒展一下，都成为一种难得的奢侈享受。在当时，这是很不错的待遇了。听连长讲，还有的部队此时尚住在地下窝棚里。

我们此行执行的是为期一年的格—拉战备运输任务。在茫茫风雪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青藏线上，我和战友们先后十二次翻越唐古拉山。每次在青藏线上的艰难前行，都是在经历一次风雪严寒的生死考验。浩浩荡荡的车队肩负援藏神圣使命，穿过草原，戈壁，穿过高山，河流，犹如一条钢铁巨龙，坚定地沿着一路飙升的海拔，向西藏进军。

沱沱河兵站。数十条溪流组成的长江源头沱沱河，河面很宽，著名的万里长江第一桥，飞架在沱沱河沿的河滩上。蓝蓝的天，黄中泛绿的草，几头牦牛正在悠闲地吃草，大片的绵羊像云朵一样漂浮在绿草地上。这里虽然海拔不是最高，但空气非常稀薄。兵站的土坯房，尽管能御寒，但屋内气温勉强能达到零上几度。在兵站，我们吃的是萝卜、白菜、土豆“老三样”，外加上一个肉罐头，主食是高压锅煮得不太熟的清水硬面条。有战友开始出现头痛、腹泻等症状，这是典型的高原反应。为了让战友能好好休整一下，连队干部和班排长自发担负起夜间巡查值守任务。

在解放卡车大箱那冰硬的水泥袋上，铺上被子，和衣盖上大衣，头顶上空不到二尺，笼罩着一层单薄的蓬布，四周走风漏气，天当被、地当床，这就是我们蜗居的房子。呼啸的寒风吹得篷布沙沙作响，寒气在车箱内弥散开来。人呆在里面坐卧不宁，根本无法入睡，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过夜，整日都感觉到呼吸不畅，夜晚的每一次翻身，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连爬进爬出时，一不小心，头和屁股都能顶上篷杆和篷布。冰冷的寒风中夜巡这载满援藏物资的车林，望着在温暖的房间里安睡的战士们，不知不觉中沉浸在长江源头那特有的怀抱中。

从沱沱河一路向西，就是我们要翻越的唐古拉山脉。巍巍唐古拉，延绵几百里，两旁山峰披雪，四周寒风凛冽。天是那么的近，仿佛穿行中已融入她的怀抱。四月的一次出征，我和六班长担负收尾任务的车辆因故障趴窝，被困在了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成了被收尾对象。四月的唐古拉，寒流滚滚，雪花飞扬，灰色的云团在低矮的天空中肆虐而过。驾驶室内，一层薄薄的雪花也顺着缝隙逐渐向里蔓延。尽管穿着羊皮大衣大头鞋，戴着棉帽裹着被褥，也抵挡不住窗外严寒风雪的侵袭。冷风寒气几乎穿透了身体，嘴里绝望的颤声和眼角冻出的泪珠也在簌簌发抖中砸向车舱四周。迎着刺骨的寒风，我俩下车用机油点燃一堆棉纱，指望着燃烧的火焰带给我们一丝温暖。火焰夹着一团黑烟冉冉升起，我们的脸上、手上熏上了一层黑亮的色彩。拿出珍藏的半瓶白酒，携着风雪，每人一大口吞下去，一股暖流顿时传遍全身，心，也跟着燃烧起来！

在橡皮山上，我也曾经历过一次高原历险。那天，我和战友驾驶的一辆满载炸药的老解放卡车，雨中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山下，就是我们即将宿营的兵站。前方，道路被大水冲毁，道路中间被激流掏空，只留下两边孤零零一副水泥墩子挺立着。我们尚不知危险就在眼前。随着车辆突然抖动，车压过路面摆放的石块警示标志，前面十来米处深深的塌陷区暴露在眼前！急中生智的战友，急打一把方向。车，冲出路面，沿着边坡侧翻到右侧五、六米深的水坑中。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单等着炸药的巨大爆炸声……。醒过神惊魂未定的我们，急忙钻进大箱，检查炸药受损情况，所幸炸药安然无恙！我俩一箱一箱肩扛手抱，上气不接下气，从坡底把几吨的炸药，全部搬上了公路码好。当盖上篷布的那一刻，我俩精疲力尽，不由地瘫坐在地上。真没想到，死神在不经意间也会如此快地在我身上演习了一把。

西宁物资大站。露台上，如山一样层层整齐码放着装满大米的大麻袋。这次的任务是往藏北草原运送大米。一辆辆军车依垛位停靠，在连队领导指挥下，撂包的撂包，扛包的扛包，码包的码包，分工协作，有条不紊，一派繁忙景象。平均下来，不到两人装一车货。180斤重的一麻袋大米，重重压在战友们肩上，沉甸甸的，让人直不起腰来。我被这大麻袋压得两腿发软，站立不稳，背着大麻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左右打摆，脚步尤其沉重。待把一袋袋大米装上车码好，战友们大多已是东倒西歪，躺坐在地不想动弹，说话少气无力。我更是喘着气，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还要强打起精神为战友打气加油。方才的那股狠劲拼劲，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当然，到了目的地后卸货，更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事了。在严重缺氧的高原，我们缺氧不缺信念。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是对青藏线上汽车兵的生动写照！

青藏公路的终点，令人神往的日光圣城——拉萨。在蓝天白云、俊美如虹的罗布林卡映衬下，雄伟的布达拉宫傲然屹立在城中央一处陡山坡上。这里是西藏人民心中的圣殿，一个离天最近的地方。完成使命后的汽车兵，顾不上一路疲惫，驱车来到闻名的拉萨河畔。微风轻抚河水，泛起一波波涟漪，河畔边的绿草地，那般的迷人。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河里，战友们一阵欢歌笑语，手舞足蹈，轻舀起清澈透亮的拉萨河水，齐撒向心爱的铁马，仔细地为它梳妆打扮。深情地捧起一把多情甘纯的拉萨河水，洗刷去这一路来的劳顿乏困。拉萨河水洗征尘。爱车变得漂漂亮亮，战士们变得更加神采飞扬！

西藏，祖国边陲一个美丽的地方，祖国母亲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在天路高原，我和我的战友们，风雪无阻、披星戴月，为西藏运送急需的各类物资。我们，是在运输生命和希望！

千里天路铸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