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老来昏庸信胡狼(16.2)
罗公远进得宫来,见杨贵妃果然长得国色天香,浑身丰若有余,柔若无骨,且气质非凡。袖中卜卦,暗察其本源,发现其竟是西王母之小女太真仙子临凡,不禁心中暗道:“传言西王母诸女谦恭守礼,难怪贵妃虽悖人伦,霸占着皇帝之宠幸,却从不干涉朝政。”他知太真仙子在凡间尚有劫难未完,是以不敢说破,只当做不知。
玄宗命罗公远就近坐下,并赏赐其酒食。罗公远谢恩毕,玄宗此时心情大好,遂道:“朕今日对仙师言语不敬,尚请仙师原宥。”罗公远呵呵笑道:“不敢!听说陛下召老朽来,是要为贵妃卜卦?”玄宗道:“正是。”杨贵妃见说,道:“本宫久闻仙师大名,今日得以视荆,不胜荣幸。”罗公远道:“老朽徒有虚名,有污贵妃清听。”杨贵妃:“仙师不必过谦。请问仙师,卜卦用何道具?”罗公远道:“也不必用何道具。贵妃若嫌麻烦,可随意说个字,让老朽来拆解。”玄宗道:“这个简单。贵妃姓楊,朕就越俎代庖,替贵妃选这‘楊’字如何?”杨贵妃附和道:“就依万岁爷。”
罗公远掐指一算,暗道:“楊字左四右九,对应雷天大壮卦(
),物壮则老,正应着乐极生悲。但若和盘托出,只怕会有不妥。”遂道:“老朽拆贵妃姓氏为雷天大壮卦,《彖》曰:‘大壮利贞,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言明贵妃只要正大光明,自然贞吉。六五爻变化则为泽天夬卦(
),《象》曰:泽上于天,君子以施露及下,居德则忌,言贵妃应对下人广施恩德,否则将遭天忌。上六,变卦则为天天乾卦(
),乃极卦。”
(作者按:拆字卜卦在后世属于梅花易数之一,而梅花易数的集大成者乃北宋哲学家邵雍。但此术在唐朝或许已经有人在用,故在此借用。)
杨贵妃听其有规劝之意,也不以为忤,只道:“仙师解得甚妙,却不知本宫前途休咎如何?”罗公远见其追问,只好道:“贵妃已邀圣宠,母仪天下,前程休咎,可想而知。”杨贵妃听罢,不乐道:“何谓可想而知?仙师在糊弄本宫。”罗公远道:“老朽岂敢糊弄贵妃!”玄宗听罢,怕贵妃不开心,忙打圆场道:“刚才的‘楊’字是朕选的,仙师不如也送一卦给朕?”罗公远道:“陛下洪福齐天,何须问卦?万年之后自平安,无须多问。”玄宗听罢,虽不解何意,但感觉仍不如意,便有不怿之色。
罗公远见状,怕其迁怒于殿中他人,遂道:“陛下,今日月朗风清,老朽闻得陛下曾从月宫学得霓裳羽衣曲,但未得齐全。今日陛下兴致高涨,老朽愿施展薄技,带陛下再去月宫,将曲子学全如何?”
玄宗听罢,刚才之不如意顿时一扫而空,喜道:“仙师若能成全,朕当厚赐。”罗公远道:“老朽孤寡一人,但愿陛下千秋万岁,不求赏赐。”玄宗正要再说,忽听杨贵妃娇声唤道:“万岁!”玄宗见其表情,知其意欲同去,遂问罗公远道:“仙师,不知可否带贵妃同往?”罗公远顾忌杨贵妃前世曾与广寒宫嫦娥仙子有旧,怕相互厮认引出事端,遂道:“老朽法力低微,不及张果老远甚,只能带得一人,若贵妃去,则陛下不能去。”杨贵妃听罢,撅起樱桃小嘴,甚是不乐。玄宗见状,忙安慰道:“爱妃且在此安坐等候,朕同仙师去月宫学全了曲子就回。到时爱妃之霓裳羽衣曲,就真的毫无瑕疵了。”杨贵妃听罢,只得释怀。
玄宗当即解散众人,命其回归梨园。然后与罗公远来到长生殿外,只见罗公远焚香礼拜,口中喃喃而语,似与人交谈;交谈毕,又见罗公远朝着月宫拱手为礼。玄宗正要发问,忽见月宫中似乎有一物抛出,飞行迅速,片刻间便飞至长生殿前。玄宗这才看清,那物居然是条七丈左右长的彩带。罗公远见彩带铺就,于是向玄宗引手示意道:“陛下请上彩带桥。”玄宗看得又惊又喜,问道:“仙师,这可如何走得通?”罗公远笑笑道:“陛下上来便知。”言罢,扶着玄宗上了彩带。说也奇怪,两人一上彩带,后端便自动消失,而前端同时自动延伸,总是保持七丈左右的长度。
玄宗此时大感惊奇,对罗公远道:“仙师刚才所念咒语,竟有如此功效,令人艳羡。”罗公远却正色道:“咒语作为一种圣音,并无实际意义,仅是一种听觉之象征。但一旦心意相合,则如同音乐之韵律与节奏一样,咒语就会拥有强大的力量,施之于人则可唤醒其深层意识,使其进入超越日常之思维层面与意识状态,甚至也能激发其潜力。”
玄宗诧异道:“那为何仙师之咒语对朕无效?”罗公远摇摇头,道:“如果未做好准备,则不能进入合适而适宜的、可接受的状态,此时咒语无法生效。因为咒语本身是具有灵性的,而不仅仅是一种声音;其产生于心智,可被接收于心灵。”
玄宗正要再问,罗公远却朝其摆摆手,道:“老朽刚才焚香请示广寒宫,已蒙太阴星君恩准,陛下请紧随老朽升天。”言罢,但见罗公远从袖中取出一纸图样,扔在地上,当即化成青驴,驾一彩舆。玄宗见其法术与张果老甚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急于前去月宫,也不待罗公远言说,便快步登上驴车。罗公远待玄宗坐稳后,遂运起神通,催动青驴赶路。驴车迅速,不一时就到了广寒宫门口。
玄宗见如此迅速,下了彩舆,喜道:“仙师,朕倒不知月宫竟离人间如此相近。上次张果老带朕来此,却是在云雾中行进,不计路程。”罗公远见其不知真相,亦不说破,只道:“陛下,老朽已通知宫中侍女,说陛下已在宫门外。但宫中寒气逼人。嫦娥仙子怕陛下受不了宫中寒气,认为陛下还是不进宫为是。”玄宗想起上次不得进宫一看究竟,此次又不让进去,心中大为不爽。
正生着闷气,忽地宫门洞开,一仙家侍女随即出门,对二人道:“嫦娥仙子知人间皇帝欲进宫观赏,但未得太阴星君准许,不能私放人间皇帝入内。嫦娥仙子出了两道算术题,特命我在宫门迎候,若人间皇帝在半柱香内能完成,则仙子去请求太阴星君让皇帝入内;否则,两位就得在此站听。其实里面着实寒冷,凡人不可久待。”玄宗听罢,虽知算术不是自己的长项,但总算有点指望,遂道:“既如此,请仙女出题。”
那侍女道:“听好了!第一道是九宫题,陛下可能看过,即将一至九排成三行三列之九宫图,使得每行、每列、两对角上的数加起来都等于十五。”玄宗听罢,喜道:“哈哈,‘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这个九宫图朕从小就会。”言罢,在自己身上凌空虚构,将二四画在肩上,六八画于两腿,左手画三,右手画七,头顶画九,脚底画一,腹部画五。图如下:
那侍女见其准确无误,点点头,继续道:“陛下,仙子的第二个问题,也是与九宫图有关的,请听好了!凡是满足每行、每列、两对角上的数加起来都等于十五的图都可称为九宫图,则请问:九宫图共有多少种不同的形式?”玄宗有些不解,问道:“形式?何为形式?”那侍女道:“比如陛下刚刚所说的,是《大戴礼记·明堂》里记载的形式,或许也有可能,九宫图是以六八为肩呢?”玄宗听罢,点头道:“朕明白了,容朕想想。”那侍女点点头,也不去打扰他,自与罗公远谈笑。
玄宗年少时对数学也曾大感兴趣,以前祖清风在朝时,也常向其请教,因此解此问题,并不为难。不一会,他认为自己得到了答案,遂道:“仙女,朕有了个答案,但不知是否正确。”那侍女道:“陛下且说来听听。”玄宗道:“朕认为该有八种。”那侍女道:“哪八种?”玄宗对罗公远道:“朕年迈,无法用身体演示,还请仙师帮忙。”罗公远道:“乐意之至。”
玄宗站在罗公远旁边,道:“此前的‘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即为第一种,但若将罗仙师转平来,则变成‘四八为肩,二六为足’,为第二种。”正要说下去,忽见罗公远向左打平身躯,凌空横卧。玄宗见状,道:“妙!罗仙师深得朕心。”见那侍女点头默认,又道:“罗仙师若向左再转,呈倒立之姿势,则可得第三种形式。”言罢,罗公远果真凌空倒立。玄宗又道:“罗仙师若再向左转平身体,则可得第四种。”言罢,罗公远又向左转平。玄宗道:“有劳罗仙师了,请还原。”罗公远随之向左再转,则刚好转满一圈,回复原位后,站回地面。
玄宗又道:“仙女,剩下的四种,就是将前四种各自左右对调,即左手、右手对调,左足、右足对调,就像照镜子一样,如此合起来共得八种。不知朕可有说错?”那侍女见其说得不差,点头道:“陛下果然是圣明天子,说得一个不差,我这就去回复嫦娥仙子,请二位在此稍候。”言罢,款款而去。
玄宗所求解之问题,在现代数学中属于组合数学与矩阵论之内容。将方阵转置,与原矩阵并无本质性差异,如此连续同方向转置三次,则得到玄宗的前四种情况;再同方向转置一次则回归原位。将前四种各镜面反射一次,则可得后四种,共计八种,详细列表如下:
那侍女不久便即返回,满脸歉意,道:“有劳两位久等!嫦娥仙子适才向太阴星君请求,谁知太阴星君正好被玉帝召去凌霄宝殿,不能回复。嫦娥仙子不敢自专,派我来专门道歉。”玄宗大失所望,黯然道:“如此说来,嫦娥仙子不让朕进去了?”侍女见其灰心,安慰道“陛下就在宫门口朝里面张望张望吧,嫦娥仙子为表歉意,特送陛下一曲横笛谱,名《水龙吟》。”玄宗听得果然不得入内,只得叹息,好在尚有曲谱相送,稍可慰藉。
那侍女送上曲谱,玄宗双手接过,见是用绢写成,但觉十分轻柔,馨香扑鼻。玄宗藏好在袖内,遥见广寒宫内里宫殿重重,到处琪花瑶草,映耀夺目,且幽香清远,心道:“朕就不信,她这样一个小女子能扛得住冷,朕一个大男人却会扛不住?”随即往里边走,谁知刚入宫门不到两丈,便觉冰冷刺骨,甚是难熬,于是对罗公远道:“仙师,里面果然冰冷异常,朕来得匆忙,未带得御寒之物,还是就在此恭听吧。”罗公远笑道:“也好。”那侍女见状,知是罗公远暗做手脚,心中好笑,也不说破,只道:“既如此,两位在此自便。”言罢自去。
玄宗正观望着,忽闻得空中异香氤氲,接着一派乐声隔空而来,婉转动人,声不响而自嘹亮,音不高而自清脆。玄宗仔细听之,知正是霓裳羽衣曲,是以全神贯注,不敢丝毫走神。一曲既罢,玄宗心有不甘,暗想:“世人常将美貌女子比为月里嫦娥,今嫦娥已在咫尺,朕却不能一睹其容,如何甘心?朕乃天子,神仙尚须经过朕之封诰,不信嫦娥如此无情于朕!”思想未已,忽见月宫大门自闭,光彩四散,寒风外袭。罗公远见状,惊道:“陛下不可妄生轻亵之念,引起嫦娥仙子恚怒。”言罢,随即将玄宗架上彩舆,吩咐青驴快行,玄宗力不足以拖延,只得在舆内坐好。不久,青驴拉着彩舆回到长生殿外,罗公远道:“陛下几触嫦娥之怒,且喜仙子困倦,不予计较。”玄宗听罢,知嫦娥仙子如此无情,惭而不怿。好在曲谱已获全套,于是宣李龟年前来记谱。眼见夜色已深,罗公远便告辞回寓。
翌日,玄宗召罗公远前来,道:“仙师,朕年老体衰,近来有尿频、尿急之症,夜间如厕,多者近七、八次,少也有五、六次,朕与贵妃都倍感烦恼。不知仙师可有良方,为朕解忧?”罗公远听罢,道:“陛下,此可能为膀胱功能失调所致。医家典籍《皇帝内经》有言,膀胱乃州都之官,津液藏其中,气化则能出,其乃六腑之一,属阳性,病在夏、冬。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藏阴阳,揆度而以为常;膀胱不利为癃,不约为遗溺,功能不调则导致尿频尿急。”
玄宗听罗公远说得头头是道,顿时来了精神,问道:“仙师既然如此谙熟,还请仙师施以援手。”罗公远点点头,道:“老朽当用‘山泽通气’之说,为陛下医治。”玄宗不解道:“何为山泽通气?”罗公远道:“《易经·说卦》曰:‘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山泽通气乃其一。比如远距离之行军打仗,特别是在塞外,找到并占据水源,乃十分重要之事。此时应携带大量蓬艾,到了高原或沙漠等少水地带,先挖一个约一丈见方之坑井,将蓬艾燃于其中,并注意观察四周远近之地。若某地有烟从地下冒出,则在那儿打井,必可得水。”
玄宗听得玄之又玄,问道:“这是为何?”罗公远道:“艾草禀性通气,故可如此应用,针灸中使用艾草,原理也是如此。老朽今用此理,为陛下医治。陛下应先找一安静卧室,静卧榻上,老朽为陛下用药。”玄宗听罢,遂派高力士速去安排。罗公远阻拦道:“尚且不急,今日尚未齐备,老朽还得去抓些药来,未时再来为陛下治疗。”玄宗道:“如此甚好,朕派力士与你同去。”高力士当时侍立一旁,听罢,忙道:“接旨!”
一切齐备后,未时,罗公远与高力士回到宫中,已知玄宗在寝室静坐,两人遂径直前去,见杨贵妃也在一旁。见过礼后,罗公远道:“陛下请仰卧于榻上,卷起衣裤,露出腹部。”玄宗遂仰卧,杨贵妃帮其整理好衣裤。罗公远见状,便开始施治,先将两片生姜薄片叠好,并将其覆盖住玄宗之肚脐眼。玄宗生有福相,肚脐眼深而圆,那姜片大小正好将其全部遮住。然后罗公远取出一包已配好之草药,捏紧后将其点燃,再轻放于姜片之上。罗公远道:“陛下须心静而体不动,以防被药草灼伤,同时稍稍深呼吸,以调节体内之气。
玄宗虽不敢乱动,但仍可开口说话,问道:“仙师此术,旁人是否可以替代?”罗公远道:“可以。”又对杨贵妃道:“此法简单,以后贵妃就按老朽刚才之步骤,每日为陛下炙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杨贵妃点点头,问道:“此药草竟有此神效,还请仙师讲解。”罗公远道:“生姜性辛、微温,归肺脾胃经,其能使人血脉贲张、血液流动加快,并促使人身之毛孔张开,如此既能将人体多余之内热带走,还能将体内之病菌、寒气一同带出。药草以艾草为主,艾草通气,可打通膀胱与其他脏腑之联系,再辅以羌活、穿山甲这等具有发汗解表、通气祛湿之药物、可大增疗效。”杨贵妃知此乃奇方,遂暗暗默记在心。
不一会,玄宗便感觉身上发热,并隐隐有一丝丝水汽渗出体外。如此炙了一刻钟,罗公远换了三次药草。玄宗炙罢,但觉腹内轻松了许多。此方甚有神效,当日晚上,玄宗如厕次数便少了三、四次。如此炙了三日,夜间如厕只有两次。玄宗与杨贵妃皆大喜,杨贵妃得便,又将该药方与施治之术告诉其兄杨国忠。
不久,宫中与京师便盛传罗公远医术通神,达官贵人,纷纷向其求医问药者。安禄山因母病危,派其子安庆宗求药。罗公远知安禄山终将遗臭万年,遂对安庆宗道:“老夫人禄命已尽,不可救疗。况老夫人幸得善终于令尊之前,生荣死哀,其福超令尊十倍不止,何必多求。”安庆宗见其言语唐突,怪其言慢,怀怒而去。安禄山之母在病榻上翻滚了月余,最终不治死去。
未几,杨贵妃之姊秦国夫人病重,杨国忠奉杨贵妃之命,来求罗公远救治。罗公远鄙其为人淫乱,道:“老朽与秦国夫人无缘,夫人今生无美行却享着非分之福,如此还能寿终于内寝,不受将来叛乱之苦,较之诸姊妹,已属万幸。相国且回去安排后事吧!”杨国忠听罢,大怒道:“不能相救也罢,何得妄言?仙师谤毁朝廷将有叛乱,这可是满门抄斩之大罪!”罗公远不以为动,道:“老朽满门就一人,已尽皆在此。”杨国忠怒气冲天,添油加醋,回报杨贵妃。杨贵妃不免对着玄宗哭诉一番。
玄宗怕杨贵妃因气成疾,遂召杨贵妃大姐韩国夫人与三姐虢国夫人入宫,劝慰杨贵妃。随后玄宗驾幸华清宫,杨贵妃姊妹三人随从车驾,杨国忠以剑南旌节引于队前。杨氏一族,各为一色衣裳以相区别家庭,与玄宗之皇家黄色,合为五行,灿烂如云锦。车马仆从,充满数坊之地,锦绣珠玉,鲜艳夺目。
当晚杨国忠护驾在外,而玄宗与杨贵妃姊妹共四人在内,互相劝饮,玄宗又召梨园子弟同宫女们歌舞不休。饮至半酣,玄宗兴致勃发,又亲去击鼓,杨贵妃兴致亦起,弹一回琵琶,吹一回玉笛,直至夜深,众人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