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音乐之心理意象
《汉书·律历志》记载:
八音:土曰埙,匏曰笙,皮曰鼓,竹曰管,丝曰弦,石曰磬,金曰钟,木曰柷。五声和,八音谐,而乐成。
用不同材质做出不同乐器的种类,例如皮制做了鼓,竹子制造管状的笛子等。天然的材料所发出来的声音都跟人的心理反应有关,古人的智慧一早就说明了这些道理,现在人的科技所产生的材料所发出的声音,有时候使人觉得是太空之声,甚至无法接受,因此由中国文化乐器的角度去了解心理意象是一件有趣的事。关于八音的记载,最早见于《周礼·春官·大师》,后来逐渐为各种民俗吸收,到秦汉时已完备。
不同的材料来做乐器,这种质感上的变化其实对人的心理有着全然不同的感受,八音的材质指金、石、丝、竹、匏、土、革等,金的声音实而华丽,石的声音短而高雅,丝的声音清脆细腻,竹的声音清晰明亮,匏的声音实而丰厚,土的声音清新而包容,革的声音沈实而庄严,这是一种个人对此材质的意象联想,而中国把这些材料又分为五行的哲学思想,万事万物因为生生相息,周年复始。
中国古代之文人雅士,总是用古琴来表达自己的主观感情与自己对客观世界之感受。古人将琴当作最美好事物之象征,看成是心灵与志向之寄托。“琴、棋、书、画”历来被视为文人雅士修身养性之必备技艺。古琴因其清、和、淡、雅之音乐品格寄寓了文人凌风傲骨、超凡脱俗之处世心态,而在音乐、棋术、书法、绘画中居于首位。
“琴者,清也。”中国古代文人认为,弹琴可使人清心寡欲。(南宋)刘籍《琴议篇》曰:
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始乎伏羲,成于文武,形象天地,气包阴阳,神思幽深,声韵清越,雅而能畅,乐而不淫,扶正国风,翼赞王化。善听者,知吉凶休咎,国家存亡。善鼓者,变动阴阳,聚散鬼神。是以古人左琴右书,无故则不撤。琴之为义大矣哉!……
可见,琴之为乐器,可使人心去邪归正、使天下和谐太平,善操琴者甚至可变化阴阳。故《礼记》曰:“君子无故不去琴瑟。”
(明)高濂《论琴》曰:
古人鼓琴,起风云而来玄鹤、通神明而阜民财者,以和感也。
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登高远游、对酒当歌,成为文人士大夫生活之生动写照。
抚琴图(傅抱石,丙戌年作)
(南北朝)颜之推在其《颜氏家训·杂艺第十九》中道:
《礼》曰:“君子无故不彻琴瑟。”古来名士,多有所爱。自于梁朝,衣冠子孙,不知琴者,号有所阙。
即到了梁朝,官宦子弟而不懂弹琴的,被看成是一种缺憾。在此,摘录两首唐诗,以飨读者。
李白·听蜀僧浚弹琴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韩愈·听颖师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此外,在古典文学、现当代仙侠作品、武侠小说中,随处都有“琴音朗朗闻雁落,剑气沉沉作龙吟”。
除古琴外,中国还有很多民族乐器之构造也跟数学息息相关,如:钟、鼓、笛、箫等。对于笛、箫等吹奏乐器,古人是按照严谨的数学原理来设计乐器之孔距与音孔之分布的,在此恕不赘述。
《风俗通》曰:
笛,涤也,所以涤邪秽,纳之雅正也。长尺四寸,七孔。
《乐书》曰:
笛之涤也,可以涤荡邪气出扬正声,七孔,下调,汉部用之。盖古之造笛,剪云梦之霜筠,法龙吟之异韵,所以涤荡邪气,出扬正声者也,其制可谓善矣。
可见,乐器之构造,在中国古人心中,不单单是为了发出悦耳之音调。
古人为了强调笛子“涤荡邪气”之功用,极尽想象之能事:在云梦泽砍下经历过霜冻之细竹,效法龙吟时发出之韵律(以制造竹笛),借此涤荡身心之邪气,且养浩然正气。云梦泽又称云梦大泽,为湖北省江汉平原上的古湖泊群之总称,南以长江为界。先秦时这一湖群之范围周长约450公里,后因长江、汉水携带之泥沙不断沉积,汉江三角洲不断伸展,范围逐渐减小。
(明)冯梦龙《东周列国志·第四十七回》有一段文字,记载了古箫所散发出的超乎音律之魅力及其构造:
萧史……才品一曲,清风习习而来;奏第二曲,彩云四合;奏至第三曲,见白鹤成对,翔舞于空中;孔雀数双,栖集于林际;百鸟和鸣,经时方散。……昔伏羲氏,编竹为箫,其形参差,以象凤翼;其声和美,以象凤鸣。大者谓之‘雅箫’,编二十三管,长尺有四寸;小者谓之‘颂箫’,编十六管,长尺有二寸,总谓之箫管。其无底者,谓之‘洞箫’。其后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溪,制为笛,横七孔,吹之亦象凤鸣,其形甚简。
古人编竹为箫,试音品曲,以使白鹤、孔雀聚集,百鸟和鸣,此乃何等地震撼人心。
《庄子·天运》对音乐有一段很好之评论,颇值得玩味:
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今译:因此炎帝称赞它道:“听却听不到其声,看却看不到其形,但它却充满于天地之间,包裹着上下东西南北六极。”你想聆听它,它却显得不连贯,故令你感到困惑。音乐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因为无知)你会觉得害怕,因害怕继而觉得存在祸患;然后我又用平缓的手法来演奏,因为音调和缓,你不安的情绪就会消失,但最终还是会归于困惑。困惑就使你觉得自己无知,而无知近于道,道却是可以与音乐相生相灭的。
此外,古人对音乐之高度敬畏与赞赏,从司马迁《史记·乐书》之评价亦可见一斑:
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流通精神。
这未尝不能看成是音乐胎教之早期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