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期】诗词讲座 | 关于诗的取材立意及其他
作者简介
陈逸卿，辽宁锦州人，学者诗人。于中国传统文化怀有脉脉深情。有诗文辞赋千余篇。信仰儒释道，深慕韩柳欧苏之才调及其为人。现为深圳市诗词学会顾问，深圳诗词学会论坛评论导师。
关于诗的取材立意及其他
所谓选题，即选择写作题材。此为诗词或文章写作之前提，只有选择有意义的题材，才会有言可发，有情可抒，有意可立。选材不要过大，例如老干体多选择国家政事以及紧跟形势的题材，即使写出也不会精警动人。诗是免于空泛的体裁，欲想感染人，让读者产生共鸣就要写真我，即真实的生活感受，真实的喜怒哀乐。因而，选材要独有慧眼和慧心，要选择真的动了念头的事情。而题材无论大小，每每以小见大。在某种意义上只有开掘和寄意的大小，而没有事件的大小。例如日常生活中的生计艰辛，小儿顽劣，老境凄清，死生悲喜无不可以入诗。因为此种题材是人生中常见的，人人都有体验的，是有情思可捕捉的。清代大诗人钱谦益有诗句：“人间荣落关何事，野店残阳一闪红。”其语词意境清美，以生动的比喻写人生的短暂，真实而富有况味。这是好诗句，因为顺应了人的心境而不是去故作达观。而一旦故作达观就是失真，即使发壮语写出来为自己壮势，亦不会让人喜欢。臧克家有这样的诗句：“自沐朝晖意蓊茏，休凭白发便呼翁。狂来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此种老发少年狂古亦有之，而其抒发的情感常是壮志难酬的感慨，而非还我青春火样红之类，因为此种想法，对于耄耋老人不免滑稽和幼稚。因此，写诗要适合作者的年龄和身份，要格物致知，要顺应一种人生的生老病死的规律。
而取材能以小见大是写诗立意的根本。一般说来无论写历史还是写现实，重要的不是叙述描写如何具体生动，而是能够发现物理和规律。能启发人涵养人是诗最重要的因素和目的。至如能使人感动得催泪终是第二境，因为人的思维是以理性为终结的。我有一首游徐州项羽戏马台的绝句：“累近平生扛鼎身，未能颔下识龙麟。悲歌起处乌江冷，戏马人输戏国人。”此诗如果写项羽如何勇武过人，在一首绝句中无从写处，有扛鼎一词足矣。而此题材是如何写出自己的观点或评价。结尾一句已经表明刘项二人的迥异性格，而写项羽却牵出对刘邦的评价，亦自在评论的要目中。刘邦之所以得天下，正为能戏人亦能戏国。而戏马人之失败自在情理之中了。我有题盘扣一首咏物诗，也同样以小见大，且能写出情趣来。“往复花间路，相期衣锦回。勾连云作纽，和合蝶为媒。爱自心头起，愁从结处开。兰襟风欲敞，文绮许鸿裁。”此诗因盘扣而写情，而盘扣自然与衣服有关，故生发联想都围绕着“衣锦回”这三个字。从而表达作者为文的人生理想并期许成功的感情。总之选材要依据抒情言理的需要。而以小见大就是真正立意了。
一般说题目不可太短，因为题目是对诗的内容的点画和规矩。所谓赠答步韵祝贺游戏的诗亦还应少作或不作。选材要合于作者的身份性格及其环境。因为传统诗词有其雅驯的审美体格，不宜以太通俗的口语入诗。立题须避免一些新词汇，如畅想，开心一笑，创新之类。总之，题目要鲜明具体，要能照应诗的内容。此外诗要有理趣的句子才耐人寻味。例如：文昌的咏怀“眼昏书字大，耳重语声高”“老去多悲事，非为见二毛”。文天祥“疏因随事直，忠故有时愚”。梅婉陵的“蝶寒方敛翅，花冷不开心。”赵仁叔的“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等都为生活常理，美而有趣味，入诗则显得成熟而练达。
下面以我的咏物十首鉴别题材与立意的关系，希望能得到一些启发。
咏虫十章并序
丙申溽暑，余得咏虫诗十章。虽未有咏物神形之备，亦可小寄情志焉。盖花鸟虫鱼，无不有其存形寄身之道。而其物理之微，以虫而言，庄子谓之曰“虫天之道”。故古之诗人多有吟虫之作，钱牧斋有十二章并慨之曰：仁人君子之所用心古今一也。
蟋蟀
天亦轻微物，滋蕃与草盟。
风凉侵短褐，野旷费金声。
未许笼中老，尝从劫后生。
上林霜欲肃，或可待时鸣。
点评：野旷费金声，写蟋蟀的忘情，一费字寄托遥深。而待时而鸣为此诗眼目。
蠶
衡門桑柞老，羽化自蒿莱。
一梦春将逝，三生蝶费猜。
花深悲作茧，丝尽易成灰。
以死同谁许，纨笺未忍裁。
点评：写蚕的三生幻化，花深悲作茧，丝尽易成灰。深情与绝望都在其中矣。
蜘蛛
天罗张自巧，入网客来频。
降卒唯坑赵，刀螂不帝秦。
偶逢人见喜，相遇蝶应嗔。
檐下犹空挂，机心破雨辰。
点评：写蜘蛛狡黠的个性，而机心算尽是枉然。“机心破雨辰。”
叩头虫
一身长带甲，叩首竟何由。
施礼名非正，乞行客自羞。
垂旒应霸楚，仗剑可安刘。
世道人情薄，殊当贵此头。
点评：写叩头虫的悲怜，以警醒世间人，高贵自己的头颅。
蝉
流风开逸响，露冷月华迟。
尝为乌纱苦，未堪薄翼垂。
孤吟秋易老，复眼世难知。
一去南冠客，商音谁解悲。
点评：写蝉的高洁与无人解读的怅惘之情。
蜜蜂
入梦尝同蝶，飞飞绕漆园。
寻花唯上品，欲和只西昆。
粉重肥双股，春深妙众门。
游仙还独好，细柳厌兵屯。
点评：写蜜蜂的孤芳自赏：寻花唯上品，欲和只西昆。寓意深微。
螢火蟲
夜光攒老巷，幽照旧芳邻。
贵洗秋前露，先明死后身。
相思偏绮扇，欲驻只兰津。
重访车公子，别意一灯新。
点评：写萤火虫的明己与明人，貴洗秋前露，先明死後身。为一种大人生的写照。
蚂蚁
巢穴依阡陌，群妃侍蚁王。
南柯曾结党，北府欲安邦。
养客谋多术，移家思近仓。
惶惶犹自乱，香稻为争尝。
点评：以情趣出之，于一哂中见会意可也。
螳螂
角巾朝暮结，田亩老征袍。
奋臂尝横辇，关情自梦刀。
修盟蝉与语，得路雀因逃。
守郡无多让，雕虫笑楚骚。
点评：以情趣见诗之况味。物情物理俱在其中。
蝈蝈
风神元在腹，未必合时宜。
清韵蝉应步，苦情盎自知。
亦曾遗绝响，终竟老秋思。
物性诚难尽，或缘人有私。
点评：写盎中蝈蝈的苦情，其不得自由乃人之过也。物性诚难尽，或缘人有私。其深意寓在其中。
而古代诗人咏物或以小见大的题材更多，李商隐的《初食笋呈坐中》“嫩筱香苞初出林，于陵论价重黄金。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此诗新奇精警，表达了诗人郁郁的情感。又如“春日在天涯，天涯又日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其寂寞孤迥的情怀都于结句中表现出来，令人回味和涵咏。一般说来，诗是酿出来的酒，必得醉人为好。古人论诗，说意是炊之米，尤为重要。文则炊而成饭，饭是不变米形的故饱人。而酒已经全变米形而成佳酿，故芬芳醉人。因此诗是最高级的精神佳酿。自古以来，诗人不遗余力地终身苦吟去追求真正的艺术，从而让自己的生命不朽。
本期编辑
编审：陈继豪
主编：惠风 美编：噙风 校对：苏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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