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读懂资产负债表

财务报表分析的基础是什么，当然是理解三张报表，而资产负债表是三张报表中最重要的报表，甚至没有之一。本文试图用一篇不到一万字的文章，用最简单直白的文字，理论与案例相结合，简明扼要地介绍资产负债表最重要（但非全部）的内容。目标读者：有一点点会计学基础，想从投资者角度学习会计的“同学”。

作者摄于漓江

所选上市公司案例：腾讯控股、招行银行、贵州茅台、格力电器，分别代表四个行业：互联网、金融、消费、制造。

（一）资产负债表的定义与会计恒等式

根据基本会计准则的定义，资产负债表是指反映企业在某一特定日期的财务状况的会计报表。首先，资产负债表是静态的概念，反映的是某一个特定的时点，一般来说是年末，也就是2018年12月31号这个日期的财务状况。其次，资产负债表反映的是公司的财务状况。具体来说，财务状况就是公司的资产、负债和权益情况。更形象地说，就是公司的家底如何，有多少资产、这些资产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有多少是借来的。

注：会计有六大要素，分别是资产、负债、权益、收入、费用和利润，资产负债表就反映了其中的三个要素。会计要素是对会计对象所作的基本分类，用于反映会计主体财务状况和经营成果的基本单位。

资产负债表的三个要素构成了会计最基本的等式：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

这是个恒等式，为什么呢？因为右边反映企业资金的来源，要么来自债权人（负债），要么来自股东（权益），而左边反映是资金的用途，可能是固定资产、存货或现金。“资金占用总额=资金来源总额”，这个等式一定成立。如果不成立，那一定会计把账记错了。

如果把这个等式稍作转换，可以变成：所有者权益=资产-负债

这个等式显然也是成立的，那有什么特殊含义呢？这个等式说明，股东是剩余索取者，公司的资产只有还掉所有负债后，才是股东的。如果一个公司资不抵债，资产比负债还少，那股东权益就是负的。如果一个人拥有这样的公司，那可称得上真正的“负”翁。当然，由于上市公司都是股份有限公司，承担的责任是有限的。如果公司破产，股东的财富最多变成0，不可能背上一身负债。注意，有限责任一个伟大的制度发明，有了这个制度，股东才敢勇于承担风险，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素未谋面的管理层。

（二）资产负债表基本结构：以四大公司为例

单位：万元

我们通过四家案例公司的数据来了解一下资产负债表的基本结构。如表1-1所示，首先，表头有一个年份2018年，表示这张表反映的是四家公司2018年12月31号这一时点的财务状况。

其次，这张表报告了四家公司的财务状况，包括资产、负债和权益状况。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这四家公司这三大会计要素的金额。以所有者权益为例，从大到小依次为招行、腾讯、茅台和格力。但是，如果这几个公司按市值来排序，依次是腾讯、茅台、招行和格力，顺序完全不同。这是为什么呢？原因是，这里的所有者权益金额只是反映账面金额，也就是会计记录下的金额，并不是市场价值。你会发现，账面价值和市场价值不一样，有时甚至差异很大（后面会详细作解释）。此外，有人可能注意到招行的资产负债率特别高，而贵州茅台的资产负债率特别低，这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腾讯和格力不差钱，但资产负债率依然不低呢？这个问题后续再解答。

最后，资产按流动性又可以进一步细分为流动资产和非流动资产。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这四家公司资产构成和负债构成。可以看到，这四家公司的资产结构和负债结构差异很大，这又是为什么呢？先留个悬念，读者可以思考一下。

注：流动资产（CurrentAssets）是指企业可以在一年或者超过一年的一个营业周期内变现或者运用的资产，包括现金和存货等资产。非流动性资产是指不能在1年或者超过1年的一个营业周期内变现或者耗用的资产，包括固定资产和无形资产等。流动负债是指企业将在1年或超过一年的一个营业周期内偿还的债务，包括短期借款、应付票据、应付账款等。非流动负债是指偿还期在一年以上的债务，主要项目有长期借款。

（三）资产负债表项目详解：以贵州茅台为例

先借用一张图来认识一下资产负债表上的主要资产科目，该图由网友根据郭德纲（会计界的）的微博制作。如果是初学者，先不要试图一下掌握所有的会计科目，从最重要的开始。

注：什么是会计科目呢，就是对会计要素的具体分类（会计要素包含会计科目）。理解资产负债表的基础是理解资产负债表所包含的会计要素和会计科目。为了使不同公司的财务报表具体可比性，会计制度对会计科目有统一规范。不同企业的会计科目不尽相同（金融企业除外），但也有一些差异。

然后，用贵州茅台的案例来介绍详细解释资产负债表上的会计科目。为什么要用茅台的案例？因为茅台这个公司的资产负债表相对简单干净，适合初学者。资产负债表中，无论是资产科目，还是负债科目，都是按流动性高低进行排列的，流动性高的在前，流动性低的在后，这一点与港股恰恰相反（参见腾讯年报）。

流动资产。下图是茅台的所有流动资产下的会计科目，我们不要试图看懂每个科目，先力求看懂最重要的科目。这张表除了时间、科目和金额以外，还有一个附注。意思是，关于这个科目，年报中后面还有进一步的解释，一般是会计科目的明细分类情况。

金额最多的前三项分别是货币资金、应收票据及应收账款和存货。货币资金包括现金、银行存款和其他货币资金，其特点是流动性最高，缺点是利息较低。所以货币资金太少则有缺钱的风险，太多则浪费钱。货币资金一般被认为是最可靠的资产，一块钱就是代表一块钱。但最近出现的康得新、康美药业等公司大额货币资金不翼而飞的案例，让大家对货币资金也产生了怀疑，尤其是大存大贷的公司，即同时存了很多钱又贷款了很多钱的公司。茅台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货币资金呢？几乎占了茅台所有资产的2/3以上。这是个好问题，茅台不缺钱，但又储备了大量现金，也没有拿这些钱乱花，并且这些钱应该还是真实的。所以，这是是什么原因呢，确实让人非常的困惑。

应收票据及应收账款两者都是客户欠的钱，但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应收票据一般六个月内就能收到钱，而应收账款能不能收到钱不好说。应收票据分“银行承兑汇票”和“商业承兑汇票”两种，银行承兑是有保障的，收不到钱找银行兑现。“商业承兑汇票”没保障，收不到钱就变成了应收账款，再收不回来就有可能变成坏账。自2016年开始，贵州茅台账面没有一分的应收账款（连应收票据都非常的少）。茅台的任性源于它的稀缺性，卖东西从不赊账。据我所知，还有一家著名的调味品公司（非上市公司）也是这么任性，你可以猜一猜是哪一家。但是，对于大多数普通企业而言，赊销已成为企业的一种竞争手段，应收账款往往要占销售收入的一定比例。应收账款少固定是好事，但多也未必是坏事，这就给分析企业财报数据增加了难度，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讲到盈利质量分析时才聊。

茅台的存货有230亿。一般来说，存货是越少越好，说明公司的产品卖得好。并且存货还有损坏和贬值的风险。但是，茅台的存货有一定特殊性，首先他不愁卖，其次，他也不会贬值，甚至还会升值，你说气人不气人。茅台的存货包括原材料、在产品、产成品、自制半成品。其中在产品和自制半成品各占比约40%，加起来占了80%。茅台的在产品和自制半成品是什么呢？要了解茅台的在产品和自制品分别是什么，就需要了解茅台酒的生产工艺，此处略。

注：在产品是指原材料投入生产后，尚未最后完工的产品。自制半成品是已完成一定生产加工阶段并经检验质量合格，但未形成产成品的中间产品。

非流动资产：固定资产。贵州茅台的非流动资产本身就比较少，主要是固定资产，应该是一些房屋和机器设备等。有人可能会有疑惑，是不是无形资产比较多，毕竟茅台的品牌价值那么高。这个稍后会详细解答。虽然固定资产科目在茅台并不重要，但在其他很多公司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重资产行业。固定资产即可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虚增固定资产和利润），也可能是藏宝的地方（公司持有大量低估的房产）。

注：固定资产是指企业为生产产品、提供劳务、出租或者经营管理而持有的、使用时间超过12个月的，价值达到一定标准的非货币性资产，包括房屋、建筑物、机器、机械、运输工具以及其他与生产经营活动有关的设备、器具、工具等。

流动负债：预收账款。预收账款（Deposit received）是指企业向购货方预收的购货订金或部分货款。就是企业卖东西，不仅不赊账，而且还要先收钱后发货。这样的公司很少，一般是茅台这类公司和少数掌握核心科技的公司。企业收了钱，但还没发货，需要等到发货时才能确认收入。所以，预收账款有时也能作为下一期营业收入的先行指标，能够预测下一期的营收或利润情况。

非流动负债：长期负债。长期借款不好借，一般企业借不到。茅台能借到，但他不借。这又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也就是茅台这个公司即不欠供应商的钱，也不欠银行的钱。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呢？当然是非常好的生意模式，是赚钱机器，是大爷，不用借钱。但是，其实大家都懂的，有时欠点钱也没什么不好。比如，买房时，交全款的一般只是钱多而已，人不一定聪明。

 股东权益：实收资本、资本公积、盈余公积。实收资本和资本公积是向股东募集的资金，包括原有法人股东和上市时募集的资金。而留存收益（包括盈余公积和未分配利润）是企业经营过程中赚的钱。从茅台募集资金和留存收益的金额来看，茅台的股东权益的钱大部分是靠自己赚来的，而不是募集来的，说明茅台确实是个好生意，可以称得上巴菲特眼中的赚钱机器。但是，公司赚了那么多钱，也没有什么好的投资机会，还留了那么多的未分配利润不分给股东，这就不好理解了，说明茅台从公司治理角度来看并不是一个好公司（主要是老祖宗赏饭吃）。

注：实收资本（Paid-inCapital）指企业实际收到的投资人投入的资本。资本公积（capital reserves）是指企业在经营过程中由于接受捐赠、股本溢价以及法定财产重估增值等原因所形成的公积金。

（四）资产负债的计量属性：以茅台和招行为例

前面已经提到，公司账面上记录的股东权益和二级市场投资者给出的市场价值往往相差较远。这是为什么呢？

关于股东权益的价值，事实上有三个概念：账面价值、内在价值和市场价值，这三者的关系大致是账面价值<内在价值<>市场价值。为了简便起见，我们先假定市场是有效的（事实往往不是如此），即内在价值=市场价值。那么，我们就来思考，为什么公司的账面价值往往低于市场价值。有两个原因：一是有些公司的重要资产会计并不确认，二是即使确定，有些资产会计确认的金额要远远低于市场价值。很多时候，我们认为的重要资产，会计并不确认，因为会计的确认和计量有严格的标准。所以，解读企业的资产负债表时，有必要详细了解一下公司资产的确认和计量标准。

注：资产的确认标准。第二十条 资产是指企业过去的交易或者事项形成的、由企业拥有或者控制的、预期会给企业带来经济利益的资源。第二十一条符合本准则第二十条规定的资产定义的资源，在同时满足以下条件时，确认为资产：（一）与该资源有关的经济利益很可能流入企业；（二）该资源的成本或者价值能够可靠地计量。

对照一下资产的确定标准，你认为茅台的以下哪些项目是属于会计确认的资产呢：（1）现金；（2）存货（酒）；（3）品牌形象；（4）赤水河的水。（1）和（2）显然符合，（3）和（4）不符合，都是因为不能可靠的计量。

对照一下资产的确定标准，你认为招行的以下哪些项目是属于会计确认的资产呢：（1）贷款；（2）债权投资（3）人才队伍；（4）企业文化。（1）和（2）显然符合，（3）不符合，原因不是企业拥有的，（4）不符合，原因是不能可靠的计量。

会计的尴尬就在于，重要的无形资产或核心竞争力都是无法进入资产负债表的。我们来看看招行和茅台年报中披露的核心竞争力，看一看这些核心竞争力有没有进入资产负债表。

注：招行银行披露的核心竞争力：成熟完善的战略管理，创新求变的企业文化，全面赋能的金融科技，结构良好的业务布局，优势显著的零售金融，特色鲜明的批发金融，科学高效的管理体系，持续完善的组织体制，行业领先的优质服务，优秀专业的人才队伍。

贵州茅台披露的核心竞争力。著名的品牌，卓越的品质，悠久的文化，厚重的历史积淀，独特的环境，特殊的工艺。

除此之外，即使有些资产符合资产的确认和计量，进入了资产负债表，但仍然无法保证资产负债表上记录的金额等于其市场价值。

总的来说，企业资产有两种计量方法，一是历史成本，二是公允价值。其他诸如重置成本、可变现净值和现值等大体也可看作公允价值。历史成本是指资产取得时花了多少钱（实际计量时还要减去折旧），而公允价值是指现在值多少钱，这两个数字大多数时候是不相等的，甚至差异很大的。

注：会计准则关于计量属性的规定。第四十一条 企业在将符合确认条件的会计要素登记入账并列报于会计报表及其附注（又称财务报表，下同）时，应当按照规定的会计计量属性进行计量，确定其金额。第四十二条会计计量属性主要包括：（一）历史成本。（二）重置成本。（三）可变现净值。（四）现值。（五）公允价值。

资产负债表上大部分项目是按历史成本计量的，因为会计要遵循一个稳健性的原则，对使用公允价值非常的谨慎，这就是导致资产的账面价值往往低于市场价值。以茅台为例，资产中的货币资金显然是按其公允价值计量的。但其存货是以历史成本计量的，由于茅台的毛利率非常高的，他的存货价值低估是非常严重的。再以招行为例，由于其为金融企业，持有的大多是金融资产，都是以公允价值计量的，所以其资产不存在低估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平庸的银行，其净资产往往跟市场价格差不多，甚至低于市场价值，即市净率低于1（因为资产质量不高，坏账风险高）。

但是，招行持有少量投资性房地产，以成本模式计量（成本减累计折旧），这部分地产的账面价值显著是低估的。但由于占比不大，对招行的估值影响不大。

如果公司有一项资产，其账面价值被严重低估，账面记录1个亿，市场价2个亿，有没有什么办法提升及账面价值呢？办法很简单，先以2个亿卖出去，再以2个亿买回来。其结果是，该项资产的账面价值变成2个亿，营业外收入增加了1个亿，公司的资产和利润同时增加了1个亿。所以，会计想要改变其资产的价值，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制造交易，因为历史成本是按交易时取得的价值计量的。有人可能有些疑惑，这样也行，是不是太简单了。确实太简单了，审计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那肯定就不灵了。

（五）资产负债表重构：以腾讯为例

企业报告的资产负债表，一般是按资产的流动性来排序的，并把资产分为流动资产和非流动资产，负债分为流动负债和非流动负债。这种分类比较直观，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企业创造价值的能力以及企业的属性，需要重构负资产负债表，将资产和负债项目分别区分为经营性和金融性的（财务报表分析与证券估值，Stephen Penman）。 重构后的资产负债表，又称为战略资产负债表。

我们先来来重构一下腾讯的资产负债表，这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有些资产到底是经营性还是金融性并不是特别好区分。例如，应收账款应该是经常性的客户往来，一般应该算作经营性资产，但如果应收账款收了利息，那就有一定金融属性。还有，腾讯的联营投资（长期股权投资）到底是算金融性还是经营性，就取决于腾讯将这些投资看作是经营业务的延长，还是财务投资，这个问题外界也有很大争议。不过，总体来讲，很多公司的资产还是要比腾讯简单，能够比较容易区分金融性和经营性资产。总的来说，区分金融性和经营性的关键是看这些钱是不是直接为经营业务服务的，如果不是就算作金融性资产，剩下的则全为经营性资产。

单位：万元

腾讯重构后的资产负债表（2018年）如下表所示。通过这张表，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以下信息。首先，腾讯的金融性资产略小于经营性资产，并且考虑到腾讯的很多重要无形资产并未计入资产，腾讯公司的业务虽然有很大的金融属性，但并不能称之为一家投资公司，最多算一个互联网主业+投资副业的公司。当然，腾讯有2/3的投资是通过联营企业的方式，这部分投资在这里我算作是经营性资产。例如，腾讯以前想自己做电商，后来发现行不通，就开始通过联营投资的方法先后入股京东和拼多多。京东和拼多多的股权可看作是腾讯的经营性资产，是腾讯经营业务的延申。此外，这些公司的股权腾讯从未出售，可见腾讯投资联营企业的目的并不是仅仅为了财务收益。其次，腾讯有2000亿的金融性负债，还有700亿的应付账款，这说明腾讯公司很好地运用了财务杠杆，利用这些资金，持有了大量的金融资产。并且，其财务成本只有46.69亿，其负债端的成本非常的低。结合起来看，腾讯的财务战略是，用非常低的利息取得了很多负债，使用杠杆持有了大量的金融资产。

问题：（1）招行的资产负债率特别高，而贵州茅台的资产负债率特别低？（2）为什么腾讯和格力不差钱，但资产负债率依然不低呢？这个问题留给读者来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