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记|张涛

我的老家,在黄土高原上,一个小山沟里。没有矿藏富集,也没有名人托依,除了“冬夏变脸”的小土山,就是“细而不绝”的小河水,以及漫山遍野,环绕村庄,点缀庭院的山桃了。

一到春天,山桃就像寐人睁眼,把浑身的精气神,毫无保留地抖了出来;如闺女出阁,把绯红羞从头到脚涂一遍,碎步刚迈,观者便陷入“此为进退”的两猜;似君临城下,有攻则生灵涂炭的殇思,有守则荣光尽失的为难,更有非攻非守的梦呓……

山桃让我的老家,潜藏老家的小山沟,以及黄土高原,生机盎然,荒美尽现。

点缀庭院,环绕村庄的山桃,我知道它们的来处,但漫山遍野的山桃的来处,我却不知道了,如同它也不知我的来处一样。

近年间,世人多赴山西洪桐老槐树下,寻根,祭祖,立碑传,著村史,以昭后人,或载其光,或耀祖业,事无具详。据查,晋洪桐大槐树下明洪武2年至永乐15年间, 50年里官方移民18次,涉及姓氏1230个,主要迁往京、冀、豫、鲁、皖、苏等18省500多县市,移民后裔数以亿计,如今全球凡有华人之地,便有大槐树移民之后裔。

而我的老家,始建于明洪武年间,与晋洪桐大槐树下相距200余公里, 3小时车程,更有其根祖俱属之嫌,编纂村志之士,以及村夫野老之长者,皆有此说。其实情如何,亦未可知。

因了多年前,我闻得导师超波先生,关于我所属的自然村“为唐所建,先其至少750年之久”之论断,我常露出鹤立鸡群,不知好歹之窃喜:“吾乃大唐之夫,非晋洪桐大槐树下之荫者!”

然,人生如地丁。流浪天涯,四海为家。东坡先生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却道出了多少流浪天涯的飘者无奈,浮萍悲哀,此心何安?又何以难安?水,可是故乡的美!月,可是故乡的明!吾乡何处?吾乡是殇。

常忆得澄君伴我彼岸的时节,书同赏,言同品,事同行,人称“伯牙子期是也”。一日桃艳午后,君悦,邀我赏花。我如笼虎归山,大喜,往之。

途中,君道:“世人良多,吾等苦,何不及他?”

我答:“世人如桃,花各有表。鼠等天生会凿洞,犬等天生会咬人,吾等受苦也是天生之能,若凿洞咬人,岂不失了本能,改了秉性?故性格所致也!”

言谈间,十里桃花与地齐平,望之无尽,暗香阵阵袭来,回首花落阡陌。君叹:乐天昔日居此,得诗流芳,今人居此,岂知乐天之乐,只讨得终日无聊枉花逝。吾等今朝有幸,明日赏桃何人?

言罢,凑鼻嗅花,注目留影。君之布履,于桃地之上,踏得实实在在,久久不肯离去。

一年后,我彼岸依旧,君则辗转他乡。于我,似又如初——临岸相望了。惟有《桃花约》的文字,以及《桃花约》时的情境,浮浮沉沉,影影绰绰。

近来,有同乡来渭,顺道送来鲜桃些许,当时恰逢周五,我不在渭,以为“市上之物”,只聊表地道了声“谢谢”,并未在意。谁知到了周日同乡来电,问我“吃没吃桃”,我答“没有”,他说“那是我在咱老家山里摘得……”

听此,我长长地“啊”了一声。

周一刚进办公室,一股桃香扑鼻而来,细观查验,那芳香之桃已烂,已不能吃,只留一股香气在空中回旋。顿时,如鲠在喉。故乡于我,我与故乡,彼此似乎都离得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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