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40): 读懂,一篇美文里的淡淡忧伤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40)

读懂,一篇美文里的淡淡忧伤

(一)

上午,阳光金黄,暖洋洋地撒在阳台上、床榻上。昨天打了升白针,晚上睡觉时,膝关节有些感觉。再就是我在手机上看了电影《七月与安生》,内心有些感慨,睡得也晚。醒来,窗帘透出光亮,拉开,哇,好灿烂的一片暖暖的阳光。

倘若不是我的病,生活那将是无比幸福。妻子在阳台上忙碌,一个塑料泡沫的箱子里,种植着密密麻麻的小白菜,妻子在细心地掐着白菜叶。早上,她去了超市,买了猪蹄、猪肝为我煲汤喝。嘿,她还拎回来两根猪尾巴。上述的肉食,恐怕多半要被我家胖小子吃掉,我喝汤就是了。这一罐子汤,会被我妻子掺杂着面条、粥、蛋白粉里,被我迷迷糊糊地喝下去。

阳台上种着许多盆绿色植物,廉价不出名。晾衣架上的衣服还在徐徐地滴水。天空不蓝,白晃晃一片,雾霾薄薄,阳光就是如此顽强地冲破阻碍,晒进我家的房间里。

倘若没有病,生活该多么幸福啊。可是,谁家的日子都清澄得没有任何瑕疵,谁的记忆里没有过悲伤和失落?此时,我再度想起苗莉的那篇《一树繁花为你芬芳》。

(二)

苗莉,单位的大姐,领导。我在病榻上,翻看着邢台作家们微信号的相册文章,无意中发现一篇《一树繁花为你芬芳》。原以为又是一篇儿女情长的情爱散文,打开看,作者是苗莉。我读过苗姐的一些散文,印象中最深的,一是写母亲的《无雪的冬天》,一是写英谈的一篇散文,标题我忘记了。这一篇,我先是读到精致的短句子,再是细致的环境描写。开头写了自己随着小伙伴英子去捉老鸹虫,很多情景细致入微。

外行读热闹,内行看门道。开头那么生动的环境描写、心理描写,都在徐徐地为下文做着铺垫。捉老鸹虫虽有乐趣,更大的乐趣在喂鸡,让鸡下蛋,攒够了鸡蛋,去邢台。去邢台干嘛呀,去看姐姐,在冶金厂工作的姐姐。大幕逐渐拉开,她捉了老鸹虫回到家后,见到父母和两位干部模样的一起上了车,向西疾驰而去。

叙事的高潮逐渐泛起。读完了全篇,才知道,苗姐还有个姐姐,叫苗蔚,十六岁,在冶金厂工作,出了事故,不幸去世。原来,上述文字的描述,完全是为了姐姐的离去而服务。

苗莉记忆中的姐姐,永远停留在16岁。几十年前,孩子们有个姐姐,就有了个护身符和保护伞。如今,我在病中,妹妹伺候我,我就依稀感到小我一岁的妹妹,就像姐姐。在苗莉的叙述中,她和母亲去长途车站去接姐姐,姐姐抱住她转圈儿。姐姐为外婆买了帽子,为母亲买了围巾,为自己买了一把橡皮筋。春节初二,姐姐带着妹妹去看望一位老人,扫院子跳水。在悠远的回忆中,苗莉讲述着关于姐姐的细节。很多动作描写插叙在故事情节里,令人感到了全家对姐姐离去的痛惜。

如果是一般的文学爱好者,写这类的文章,无非是以倒叙的手法,写姐姐离去多少年,写姐姐生前的细节。末了抒情,写自己对姐姐的怀念。而一篇优美的散文,则是让读者享受着阅读的快感,与作者情感的脉络产生强烈的共鸣。很多读者喜欢强烈的抒情,但是不知道怎么用足描写,文笔的细节令人读得素然无味。苗莉的这篇散文,显然是精心构思并发之真情的。确实,它与《无雪的冬天》一样,在娓娓叙述中透真情。这就是散文写作的至高境界。

在单位,经常见到苗姐悠闲自得的样子,开着红色的轿车,面带微笑,颤悠悠地跟我打招呼。哪里知道,她的内心世界里,还有如此深藏着的忧伤。我在想,苗蔚如果活着,已经已经是接近六旬的慈祥大姐了。儿孙满堂,生活幸福美满。可是,生命中16岁戛然而止,这在家里无疑是晴天霹雳。

我罹患癌症后,曾经跟数个患者聊天。我说,我们得绝症,远远不是最可怕的,倘若是在自己和孩子之间二选一,你选谁?百分之百的家长都会坚定而从容地回答,当然会选择自己。是啊,这样想来,若干年前,如果那场工伤能够替代,苗蔚的父母和奶奶,都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如此想来,我得了这场病,是寻常百姓的寻常风景而已。 我权当是代替儿子去闯火焰山吧,大不了成为灰烬。

灾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有癌症患者最感叹,怎么自己这么倒霉?其实,环顾四周,能有几个家庭都是平安且舒坦的呢?每一个住宅区,都会隐没着偌多的不幸家庭,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别人光鲜的一面而已。就像我的病友,他的爷爷癌症做了手术,他的爸爸癌症治疗刚刚结束,而他也检查出了癌症。

很多痛苦就像似水流年遮掩去的景色一样,在光鲜背后,氤氲着淡淡的忧伤。

(三)

如果在某个安静的所在,与苗姐聊及苗蔚,我想,她的内心已经不会引发排山倒海搬的痛苦。就像我12年前,前妻去世,当时也是噙泪写出偌多的文字,现在想起来波澜不惊。就像我办公室隔壁的王兄,谈及三弟罹患绝症,已经不复当时的悲恸。就像我如今,已经心平气和,不像刚获悉检验结果时的困窘不安。

灾难是人生寻常的风景,我们只看到他人光鲜的一幕,看不到人家也许在似水流年的时光碎片里,不时地尝受着淡淡的忧伤。懂得这些,即便自己遇到些坎坷,也能理性而从容地对待。上帝像扬尘那样,把健康和生命播撒向每个人,无非是这个人多一些,那个人少一些。甚至,上帝也会疏忽,他忘记给某个人感受健康和生命的机会,不经意间就失去了人世间享受酸甜苦辣的资格。

且行且珍惜吧。每一个长假来临,每一个暴风雨降临的日子,高速公路上的碰撞,总是带来偌多的冤魂。即使是再温馨的节日,几家欢乐的背后,不知道还有几家悲伤。还好,自己在病痛中,还如此从容,从容到此刻翘着二郎腿敲打电脑。我已经交待完自己的牵挂,除了治病,就聊微信,写日记,挣打赏,有时还在聊天群里跟朋友们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我知道,无论有更多的人幸福平安,我的痛苦都不是孤单的,甚至我还是幸运的。在我出生前,我的姐姐夭折,据说是大脑炎,她的生命大约仅仅一两个月。苗蔚好歹享受了16年的人生,并且感受到情感懵懂的羞涩。每个人都对死亡心怀恐惧,但是一旦肯定死亡肯定会到来,只不过或长久或短暂,心情于是变得坦然。

这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我读了《一树繁花为你芬芳》,不知不觉,从内心发出跟苗姐一样的共鸣。经历了生死离别,逐渐地对名利、死亡都看得淡泊。对我而言,我开始摆脱以前很在乎的一些东西,譬如别人的议论和评价,譬如积攒些钱财给孩子,譬如做出些事情证明自己的价值等等。

有些人读到我的日记,觉得我有些歇斯底里,觉得我哗众取宠,觉得心态扭曲,而我很明白地感受到,这是一个癌症患者对时光的珍惜而已,就像一盘棋局,即便是败局已定,我也不愿意走几步臭棋。

一树繁花为你芬芳

苗莉

    那已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下午放学之后,我坐在那张极其简陋的课桌前,写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便收拾书包,一溜小跑回到了家。进了家门找到那个熟悉的玻璃瓶子,走到外婆面前说:“我去逮老鸹虫了,好让咱家的鸡多下蛋。”

  门外已经有英子在等我,郊外那片果园子是我们的目的地。一路走着,就远远地闻到了花香。果园的围墙是黄土泥巴垒起来的,不高,很容易就能翻过去,就是这矮矮的土墙也被人扒了好几个豁口,更是来去自由。园子中央有棵巨大的桑葚树,桑葚树下是一口古井,井台上竖着一把古老的辘轳,辘轳的摇把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井水清澈甘甜。那只拴着绳索的水桶里,总是放着一只水瓢,谁口渴了,都能够很方便地喝上几口。

  果园一带的土质是沙土,很细致松软,每到春季,在这一片桃红柳绿中,都会有许多老鸹虫。有一种是黑色的,一种则是铜色的,我不知道它们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白天就只管在树林里飞来飞去。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站在树下,用力摇动树枝,昏昏欲睡的它们就被摇落一地,黑乎乎一片,我们就赶忙动手把老鸹虫装进瓶子里,如果收获不多,还可以在沙土地里,寻找小小的洞眼,顺着虫洞一挖就又可以捉到一些。

  在我的印象里,老鸹虫,最大的用处就是回家喂鸡。鸡吃了以后下的蛋又大又多,蛋黄会显现出桔红色,看上去很是诱人,营养也更加丰富。但是有一段时间,家的鸡蛋都被外婆悄悄存在瓦罐里,很少能吃到了。外婆说,攒够了鸡蛋,就带你去邢台,你姐来信说她的工友得了肺结核需要营养。一听外婆说能去邢台,我真的好开心,那是我姐姐工作的城市,也是当时我们地区行署所在地,距我当时生活的广宗县城一百多华里。对当时的我来说,那里有宽广的马路,古香古色的清风楼,还有5分钱一支的奶油冰棍,更重要的是,在那里可以看到我亲爱的姐姐。

  满载而归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忽然看见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我家门口,心中疑惑,难道是姐姐回来了。急匆匆往家赶,却看见我的父母和两位干部模样的人一起上了车,车子启动之后,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回到家里,我忙问外婆,外婆抹着眼泪说,你姐姐厂里来人把你爸妈接走了,说是你姐出了工伤事故。出了什么事故?我姐现在怎么样了?外婆摇头说不清楚。失神的我手里那个玻璃瓶没拿住,一下子就跌落在地上,老鸹虫撒了一地。院子里的老母鸡立刻扑棱棱围上去抢,我的心就像那一地黑黑的老鸹虫,顿时乱做了一团。

  我的父母被吉普车接走之后,因为通讯的不畅,再无音讯,我的姐姐是死是活,究竟怎样,一无所知。外婆在失魂落魄中为我们做晚饭,有一搭无一搭地烧着火,心不在焉中饭已经开始糊了,她毫无察觉一把一把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直到糊味窜满了整个房间,掀开那口铁锅,一家人的晚饭只剩下浓烈的烟。那股浓烟就像乌云一样,弥漫在每个家人的心间。

  那是多么难挨的一夜啊。乍暖还寒时节的夜晚,风尚有几分寒,比风更寒的是我们的心。我和哥哥一次次去门外等候,又一次次失望地回还。父母走后,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六神无主。那一夜,遥远的天穹挂满了繁星,一眨一眨闪着神秘的光亮,奇怪地打量着夜深难眠的我们。我和哥哥坐在院子里的梯子上等,看着天上的星星,期望我亲爱的姐姐能够平安无事。在梯子上坐久了,又爬到房顶上眺望,盼望远处的公路上能有那辆亮着车灯的吉普车归来。上去又下来,转来又转去,父母一夜未归。一家老小,在凄惶的等待中,度过了那个极为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期盼中的父母终于回来了,我的姐姐也回来了,然而,那个爱说爱笑温柔美丽的姐姐,她已然失去了生命。跟着父母回来的,是她那早已冰冷的遗体。

  肝肠寸断的悲伤中,怎能忘记不久前姐姐回家过年时的欢喜场景。记得那天下着大雪,从邢台至广宗的班车很少,一天也就一两趟。天快黑的时候,我和母亲骑着自行车,去汽车站接姐姐,一路上其实不能骑行,母亲就推着自行车,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坐在自行车上的我,自然体会不到雪中行路的艰难,心里只有渴望见到姐姐的激动。

  暮色中,一辆又破又旧的长途客车驶进了站。姐姐一下车,看见我和母亲非常高兴,抱住我转了一圈又一圈。微弱的灯光下,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姐姐为我的外婆买了一顶帽子,是黑色平绒的,摸上去暖暖的软软的。帽子的中间镶着一颗绿色的圆玻璃,像翡翠一样,非常好看。姐姐为外婆戴上之后,外婆照着镜子,笑得像一朵花。

  姐姐为我的母亲买了一条围巾,是蓝底白花的纱巾。姐姐为母亲围上去,又深情款款地绕来绕去,在母亲的胸前摆弄着。

  姐姐为我买了许多彩色的橡皮筋,红的、绿的、黄的,一把一把地扎着,我细细地抚弄着,爱不释手。

  姐姐又从包里拿出了她为家里带的年货,香香的黑瓜子,嫩黄的蒜苗……

  那是一个多么幸福可餐的夜晚,外面风雪弥漫,家里炉火正旺,每个人都沉浸在姐姐归来的喜悦中,品尝着那浓浓亲情烩制的饕餮盛宴。

  姐姐在兴奋中讲述着她在冶金厂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甚至已经有年轻的工友喜欢上了她,有事没事就爱瞧上她几眼。母亲说,那你呢?你喜欢他吗?姐姐立刻绯红了脸,那嘴角的一抹浅笑,那一低头的娇羞,多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笑起来花枝乱颤。

  大年初二一大早,姐说带我去串门,我穿了过年的新衣服,欢天喜地地跟着。虽然很寒冷,但有姐姐的手牵着我就觉得好温暖。推开两扇吱吱呀呀的木门,我看见了一位老人家,她的年纪和外婆相近,却没有我外婆的腿脚利索,看见我和姐姐进来,又惊又喜,拉着姐姐的手左瞅瞅右看看,一个劲儿地说:“妮你回来了,妮你回来了”,亲亲地说了好多话。姐姐把带来的一包点心打开,拣了一块到口酥递给老人,就走到院子里,开始扫院子里的积雪。老人蹒跚着跟在姐的身后喊,别扫了,不碍事,歇会儿……扫完了院子,姐姐又拿起墙角的扁担,去挑水。雪后的路上很滑,姐姐柔弱的双肩担不了太多,只接了两个多半桶,却依然打着晃,倒进了屋里的水缸里,就又出去挑了一趟。

  我知道,这就是姐姐上中学时就照顾的那位老人,姐姐虽然已外出工作,却始终放心不下。

  年后,假期结束回厂上班的时间到了,姐姐在依依不舍中挥手告别离开了家。谁又会想到,谁又能想到,姐姐这一去,竟再也没能踏进这个家,那一别,竟是生离死别。

  其实,在她们厂里的吉普车来接我父母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去了天国。只是他们怕太突然太刺激我们家人,就只说姐姐受伤出了事故。

  出事那天一大早,姐姐像往常一样,把车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坐在她的天车驾驶室里,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故发生了,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意外,我不得而知。只听说在送姐姐去医院的路上,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胳膊太疼了,别拽着我的胳膊。”

  没有人能够知晓,我亲爱的姐姐,最后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承受那突如其来的灾难。那一刻,疼痛和死亡的恐怖,一定紧紧地揪住了她那颗年轻的心。她一定挣扎过,想挣脱那死亡的威胁。然而,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姐姐,我年仅十六岁的姐姐,最终还是被死神带去了。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赶到邢台,看见自己的爱女躺在医院里,全身已经冰冷,父母心底的那份悲伤有多么沉重。

  我看见我的父母双亲,面色苍白眼圈深陷,一夜之间就瘦了许多,父亲的两鬓平添的几许白发,更是刺痛我的视线。姐姐是被一辆大卡车拉回来的,上面放了许多的花圈。她没有再进我们的家门,就直接去了空旷的原野。

  姐姐的葬礼,惊动了广宗县城的四街一关,记得来了许多人。或许是那个时候的人们太闲了,或者是姐姐太年轻了,在外地工作的人少之又少,人们觉得惋惜,觉得心疼。

  那个空旷的场院上,姐姐的追悼会挤满了人。我的父亲是国家干部,我看见父亲哀伤的脸上,极力想保持平静的表情。在冶金厂的领导致完悼词之后,我的父亲也讲了几句话,他讲到了自己的女儿苗蔚,是怎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具备着怎样勇敢坚强、温柔善良的品质,是怎样的爱工厂,爱工友,孝顺父母,疼爱家人。情之所切爱之所深中,父亲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淌满了脸颊……

  我的母亲只是失神地呆立着,巨大的悲伤中母亲早已经是欲哭无泪,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仿佛是怕一不留神,就会失去她另一个女儿。

  而我只是没头没脑地哭,一场又一场地哭。泪眼迷离中,我一次又一次注视着姐姐的遗像,黑色镜框里已变成照片的姐姐,依然是微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痛。

  姐姐的遗像其实是一幅画像,是照着姐姐的一张小照片画的,画得还真好、真像。画像上的姐姐一如既往的恬静、美丽,她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总是带着天使般纯净的微笑,让人永远无法心生杂念。

  最后诀别的时刻,母亲攥紧我的手,上前和姐姐做最后的告别,我看见的姐姐,她并没有外伤,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姐姐的墓地,就选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那个时候,麦苗正是郁郁葱葱地生长,放眼望去是一片又一片的葱绿。姐姐的墓前有一棵梨树,此时,洁白的梨花正在静静地开放。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蓝天下映衬的梨花更是雪一样的洁、水一样的清。微风吹过,一树繁花落下了缤纷的花瓣,那洁白的花,顷刻间就像天空洒落的花雨,飘着袭人的花香,伴着那一锨又一锨飞扬的黄土,为姐姐这个早逝的红颜堆起了一座香丘。

  葬礼完毕,坟茔堆起,昨天早晨还活生生的姐姐,就被掩埋在黄土之下。一家人回到家,相对无言,只有一场又一场,承受着痛楚折磨的伤心和悲泣。我又看见了那只装鸡蛋的瓦罐,原本要给姐姐送去的鸡蛋已经装了大半。

  可是如今,姐姐已撒手去了,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难以复还。

  安葬完姐姐处理完后事,冶金厂的领导来我们家慰问,给了300元的抚恤金。300元就为我姐姐年轻的生命划上了句号,做了了断。300元,在当时,大概能够买两辆自行车,在今天,不够一顿饭钱,倘若去吃重庆小店里148元的天价酸辣粉,也就只够两碗。然而,钱多钱少,又有何意义,多少钱能让我姐姐死而复生?那300元从进了我们家之后,就被母亲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我的外婆,母亲在外工作,是外婆含辛茹苦把姐姐带大。那300元的抚恤金,就被外婆用两层手帕包了又包,揣在贴近胸口的衣兜里,一分都没有花过,就那样天天地贴着心暖着,暖着。外婆知道,这是孩子的命换来的。

  墓地一别,从此阴阳两隔。多少个黑夜和白天,那份刻骨铭心的想念,常常让我泪流满面。但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见不到姐姐,听不到她的笑声,看不见她的容颜。只有在依稀的梦境里,纯净美丽的姐姐,她才会轻轻地走过来,满含微笑在我的面前闪现。

  梦醒来,亲爱的姐姐,早已飘忽不见。

  此去已是经年,又是春暖花盛开。姐姐,梨花虽无言,亦可寄相思,就让这年年盛开的一树繁花,永远陪伴着你,为你守候,为你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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