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随笔】疼痛的成长
疼 痛 的 成 长
文/金陵
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只是几米远的距离,黑暗和时间却将夜的沟壑蚀刻的纵横交错。
女儿抱着玩具狮子,蜷缩在她小小的床铺中间,像被惊涛骇浪围困的一叶孤帆,努力的和身外的激流搏斗。在梦中,她踮起足尖小心翼翼的前行,那些长满狰狞嘴脸的怪兽,那些隐匿于黑暗中的妖魔,那些隔着窗帘折射到眼睑上一闪而过的车灯……
黑暗使睡眠危机四伏,在墙角的阴影里,在床下的空虚中,在四处皆可隐秘潜伏的角落,恐惧正将梦境磨砺的锐光闪闪。
不止一次,夜幕降临时,女儿抱着玩具狮子可怜巴巴的站在我们的卧室门前,我们的存在,使卧室充满了静谧安全温馨的光线。我不得不一再的把她领回自己的房间,看着她无可奈何的在枕头旁摆满刀叉剑戟之类的玩具,再把玩具宝宝放入被褥,脸庞贴在玩具狮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在微微的灯光中闭上眼睛。
独立睡眠是儿童成长的必然过程,在我们轻易进入梦境拥抱黑夜之神的时候,早已独立粗糙的精神遗忘了曾经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童年之夜。
书橱深暗的颜色在黑暗中勾勒出浓重的身影,很多的书贴身而立,密集成悄悄的私语,那些是为女儿所熟知的世界,巫婆的魔咒,外星人的怪异,蒙面人的攻击……而窗帘遮蔽着的窗外,时时一掠而过的车灯蜻蜓点水般的在女儿闭合着的眼睑上跳跃,橘诡的光斑,变幻着的阴影,在窗帘后穿梭成预谋已久的攻击。常常夜半,女儿警醒在暧昧光线的隐匿中不敢动弹,墙上一块墨水斑点被夜色点化成诡异的绞索,扼住女儿的梦境之旅,使她在无数个暗夜惊恐不已。
而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一次次把她领回自己的房间,为她点亮度数极低的彩灯,看着她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再从她身边抽身而退。
再也无法走入她的幼儿时期,自己的臂弯是她全部的世界,我的心跳是她睡梦中唯一的音乐。她小小的头颅依赖在自己的胸前,夜是黑丝绒的毛毯,小心翼翼的包裹着她滑往时间深处。
时间不可打捞,就向我曾坐在阴暗的书桌前,葡萄藤蔓的阴影罩住窗下书桌的光线,屋内森然无声,四下的墙壁角落攀爬出细碎的恐惧之感,而墙上年久日深的画像泛着时间的积垢,从灰沉沉的图景里试图挣脱出来,很多次,我惊恐的回过头,因为我感觉到图片上的人物正走下画面,从身后扼住我的脖颈。
再有很多时候,黑暗弥渗了我的身心,蚌壳般可以将自己柔弱的躯体紧紧闭合。可以躲开父亲阴郁的面容,可以躲开糟糕的分数,嘲笑 的目光,忧伤的失望……有一次晚学回家,在黑暗中突袭而至的暴打,虽然我听到自己的哭泣,自己求饶的声音,但是在黑暗里,似乎并没有白日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惧和撕裂感,黑暗以海水般的温暖从四下将身心围裹,跪在屋角的自己抚摸着黑暗中的身心,看不到伤痕,只有迟钝的痛,自己的跪姿淹没于黑暗之中,再也不必担心随时而至的亲朋窥破自己破裂的自尊和尴尬。
于是黑暗远比光亮更容易使内心亲近,那些童稚的恐惧毕竟都是在想像里无数遍的发生,温习的久了,他们竟成了精神的鸟巢,扑打着黑色的翅翼冲自己做着可爱的鬼脸。
在那个多子女的年代,没有人能把过多的精力投注到你早已受到损害了的自尊和世界。当我一再的把自己陷入黑暗中感受着黑暗的温暖和安全,握住想像里的亲情,那些没有生命的图像在视线的孵化中丰满了眼神和形体,我牵挽着想象中的手臂,把自己打扮成仙女的模样,在光线幽深的大床上翩然舞蹈,我以为他们真的可以走下来,拉着我,走出这个长满敌意和尖刺的世界。
而现在,我用理性的冰冷推开女儿的攀附。
当她眨着委屈的眼睛渴望着再次枕着我的臂弯沉入梦乡,我一次次狠心的把她推远。只是一扇门和另一门的相隔,中间便横亘了时间和想象的海洋。我一遍遍阐释独立成长的必要,内心却惶惑理由的虚弱和冠冕。但是有一点明白无误,女儿的成长无可替代,时间将慢慢从我的生命中拓印出女儿另一样的完整。
没有一样的生命印迹,但是那些柔软的成长在童年时期的触角是那么易于受伤和惊吓。她的每一点感受,她的每一点悸动,在没有被世俗所污染的经历中,都折射出完整的心灵映像。我们的内心已经被生活的风雨侵蚀的面目全非,在面对着孩子惊骇的眼神和柔弱的求助,必须打开心灵的伞架,尽力给孩子一份没有阴霾的天空。
一次次打开女儿的房门,俯视女儿微微颦起的眉头,俯视她和时间和想像洪流的抵挡和抗衡。我曾流过的泪水或许正以另一样的形式奔腾在她的世界。在她隐秘深沉的梦境中心,我的力量渺小无力。蝉壳正从她身上慢慢剥离,哪怕是以疼痛的方式。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