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高音周维民录音欣赏笔记（二）
周维民在中央院的“第三季”
梳理周维民先生五年声乐系本科的经历时，我留意到中国声乐教学的外部环境对维民先生学业的影响。
维民先生在沈湘先生门下那两年，适逢1961年-1963年《文艺十条》以及《文艺八条》效力期，“批判地继承民族遗产和吸收外国文化”、“保证创作时间，注意劳逸结合”、“培养优秀人才，奖励优秀人才”，这些条文，多少能够为实践国际通行教学方式提供点保障，沈师领衔的那场名家名曲古典声乐饕餮音乐会也是在这一时期于北京举办的。“小阳春”时间不长，又一轮运动来临，在周维民先生的回忆中，虽然他格外详尽地记录了保加利亚声乐大师布伦巴洛夫访华时的“盛景”，但也未就这期培训有所体会，不知是否在他的记忆中，随后而来的各种运动更让他觉得“历历在目”。
这张图是教员合影——他们是北京、上海两所音乐学院的骨干老师，来观摩大师教学，可能也是那一时段中国最顶级的声乐教学咖的合影
周维民先生回忆，布伦巴洛夫大师在北京期间的教学和社会活动的主要组织、协调，喻宜萱先生亲力亲为。她还陪同这位保加利亚同行参加了当年国庆节的天安门观礼。布伦巴洛夫先生在北京的教学结束后，周维民就去京郊四季青公社与先期到达那里的师生搞“四清”运动，历时近三个月。我一边看维民先生的回忆一边算着他最后一个学年都被学校安排干了什么事儿。粗粗算了一下，感到中国顶级音乐院校学声乐的本科生，在那时候也不用追求怎么唱好歌了，怎么投身阶级斗争方为第一课业。
从农村回到学校后，周维民接到通知，他的主课老师换了——由沈湘变成了喻宜萱。喻先生在维民先生的印象中首先是主持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工作的领导，她面对新中国可供教学用的声乐作品匮乏的现实，约请江定仙、李焕之、罗忠镕、王元方、桑桐、李劫夫、唐江、瞿希贤等为毛泽东诗词曲谱，供教学使用并出版发行。同时，喻先生还约请或组织有经验的作曲家及钢琴家江定仙，王震亚，陈田鹤，丁善德、桑桐、吴祖强、杜鸣心、黎英海、陈培勋、瞿希贤、屠冶九、谢功成、范继森、沈武钧、徐振民等，为一批民歌和古曲编配相宜的钢琴伴奏，收入《中国歌曲》、《声乐教学曲选》、《独唱歌曲集》，结集成册编辑出版，便于师生教学中使用和推广。在教材和曲库的建设上，喻先生这一代教师所做的工作是奠基性的。
1952年上海万乐书店发行的喻先生编选的声乐教材
周维民先生回忆，经由喻先生主持编入音乐院校学生习唱教材的改编民歌有《红水河有三十三套湾》（广西）、《壮人永跟毛泽东》（广西）、《绣金匾》（陕西）、《三十里铺》（陕西）、《五哥放羊》（陕西）、《赶牲灵》（陕西）、《二月里唱罢到如今》（陕西）、《黄河水黄又黄》（山西）、《刨洋芋》（山西）、《闹元宵》（山西）、《绣荷包》（山西）、《小白菜》（河北）、《浏阳河》（湖南）《瞧情郎》（辽宁）等。古诗词歌曲有《满江红》、《阳关三叠》、《桂枝香》、《大江东去》、《鬲溪梅令》、《杏花天影》等，还有经由近现代音乐家夏一峰、杨荫浏挖掘整理的《琴学入门》《九宫大成》《白石道人歌曲》古曲。这些基本都是在喻先生主政声乐系期间整理、加工编入教材的。
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在北海公园前合影，去公园教群众唱歌。图片虽糊，但是某几位前辈的样子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提示一下：周维民是站立一排左三，喻先生和郭淑珍先生居于C位。她俩后面有个眼镜男，是沈先生。图中还有孟玲、叶佩英、刘秉义、黎信昌、金铁霖等人。
右一是周维民。这张应该是摆拍。喻宜萱先生指导学生演唱。
C位的金铁霖先生，乍一看以为是王洁实
回忆在喻先生门下学习那阵子的体会，维民先生认为喻师重视培养学生将西洋发声技术与中国语言相结合，注重咬字吐字、收音归韵，字正腔圆、传情达意。他鼓励学生声情并茂，形神兼备，曾将一些尚未列入教材规定曲目的新创作歌曲，如《爱社歌》、《藏民永远跟着共产党》、《三重天》、《克拉玛依之歌》、《梦见毛主席》等陆续布置给周维民演唱。
喻先生还认为声乐表演艺术离不开实践，除了课堂授业，还通过系里举办汇报演出以及校外演出，让学生在实践中运用课堂知识，面向观众逐步适应舞台表演。
周维民在星期音乐会上表演
歌舞《快乐的啰嗦》（右2，周维民）
表演唱《库尔班大叔您去哪儿》周维民唱库尔班
在喻先生门下这段时间，周维民参与的重要演出有：
1963年12月31日周维民作为中央音乐学院演出队伍成员在赵沨院长带领下到中南海与中央领导联欢。
1964年夏，声乐系的周维民作词作曲《我们是祖国的石油工人》获得中央院革命歌曲创作比赛一等奖，让作曲系的师生有点意外。学校为这次比赛举办了发奖仪式，给周维民颁奖的是作曲系主任江定仙先生以及喻先生（以副院长身份）。
周维民获得的奖品
《劫夫歌曲选》
1964年秋，周维民去参加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在“抗日烽火”那场，前面李光羲与张越男唱着《松花江上》，周维民和一干“气氛组”成员当陪衬，他负责扮演包着白头巾的东北流民（下图正中）。
ps，李光羲搭张越男演唱《松花江上》没有影像，此前也没见过照片
这是笔者见过唯一的一张真的是张越男的图！
1965年7月周维民毕业在即，参加学院作曲系和声乐系共同创作的大歌舞《初升的太阳》，这是一出反映“四清”的大型节目，周维民担任里面的男女声对唱。（下图）
周维民演唱录音
下面这一组“中国民歌以及古曲”虽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演唱录音，但有不少是周维民在学校期间就在业师指导下学唱的歌曲。一个学院派男高音怎么化用洋技法唱好中国情，这类歌曲应该是“必考”内容。
1康定情歌 四川民歌 江定仙编曲 1979年成都录音 郑大昕钢琴伴奏
2太阳出来喜洋洋 重庆民歌 丁善德编曲 1983年北京独唱音乐会实况 花正开钢琴伴奏
3黄杨扁担 重庆民歌 李湖昌配伴奏 1983年北京独唱音乐会实况 花正开钢琴伴奏
4天上月亮带星星 广西壮族民歌 温涛配伴奏 1983年广西独唱音乐会实况 孙翩钢琴伴奏
5在那遥远的地方 青海民歌 王洛宾作词编曲 1979年成都录音 郑大昕钢琴伴奏
6手挽手 新疆哈萨克民歌 潘英锋作词编曲 1983年北京独唱音乐会实况 花正开钢琴伴奏
7想亲娘 云南民歌 丁善德编曲 1983年北京独唱音乐会实况 花正开钢琴伴奏
8放马山歌 云南民歌 屠冶九配伴奏 1983年北京独唱音乐会实况 花正开钢琴伴奏
9 九月里九重阳 陕西民歌 1983年广西独唱音乐会实况 孙翩钢琴伴奏
10 满江红 古曲 1986年成都录音 四川省歌舞剧院乐队伴奏 胡济璋指挥
喻师对周维民的点评
周维民1965年毕业时，喻宜萱教授所写的专业评语是"业务条件较好，肯于钻研，能积极完成作业，艺术创作有一定能力，并有一定技术水平，演唱上积极热情。技术方法上声音观念较重，影响歌唱语言不够清晰，处理乐曲内容表现手法有些夸张，演唱不够亲切”。既对周维民在声乐专业上的优势和不足做了全面中肯的分析，体现了她严谨治学，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也为周维民今后参加工作指明努力方向，激励鞭策他不断进步，提高业务能力和水平。多年后周维民对喻先生又谈及当初的评语，喻老语重心长地说"写评语或鉴定，应实事求是，既不低估，也不能言过其实，要做到恰如其分才好。我希望我做的正如我所说的才是。”
上面录音中有五个录音来自周维民 1983年北京独唱音乐会。那次喻宜萱先生虽然没有去现场，但依然本着她一贯倡导的职业精神认真地听了实况录音，并将她的意见详细说给了周维民，维民先生事后也有总结。这虽然是几十年前的喻师对自己学生的教导，但我认为对所有中国声乐从业者都适用，即便是听歌爱好者看一看，也是受益的。
喻师认为歌者“要建立和积累自己的一套曲目，注意选择好的歌词，内容和文字都要好，再同有修养、有特色的作曲家合作，搞出好的作品来”。“对美声唱法要真正学好掌握它，然后'移花接木’，同民族传统相结合。”“歌曲的艺术处理，既要考虑群众的爱好，但又不是投其所好。演唱他人唱过的歌，要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有创新精神，切忌'简单模仿’”。
喻先生还提到创新与作品基础的协调问题，她不太同意周维民在《太阳出来喜洋洋》是把某段的一个音自由拖长，她“感到过火了，因为这个曲子十分简单，没有提供这样的表现基础，（这样处理）显得生硬”。她认为“艺术处理是在一定的规格和范畴之中受到制约的。不要为特点而特点，为处理而处理，一切艺术表现都是自然合理，而不是人为做作的”。喻先生还提到职业歌唱家在技术运用上要能够“随着内容、题材、体裁、风格、韵味不同”而调整。特别是唱民歌时，“原来应该遮盖的声音现在需要打开唱，这不能认为是犯规。变通和调整是一种能力，当然变通和调整时又不能失去基本的方法。”应该说，喻师给周维民提出的意见尽管方向是对的，但有些事情不是歌者个人努力就可以做到，比如作品资源，这已经超出了歌者能量的范畴。至于歌唱修养上的细节，喻师概括得都很精确，不过在我看来即便是已经功成名就的歌唱家，也并不能在这些调谐关系上时时清醒、一贯在线。相信这是喻先生给弟子提出的高标准吧。
1999年9月6日，喻先生九十华诞，周维民与恩师在喻家合影留念。
喻先生对周维民的“才华、正直、热情”很是欣赏，1989年中央音乐学院和热心人张罗为年逾八十岁的喻宜萱先生编纂一册书籍纪念寿辰。喻先生写信给周维民希望他能为新书写一篇文章。周维民以《纵情弘扬华夏声》为题写了一篇文章，并在文章尾声写下短诗：
萍乡清溪沁闺玉，
少入沪门习音律。
纵情弘扬华夏声，
高歌赢得欧美誉。
乐苑辛劳五十载，
桃李芬芳遍疆域。
陶铸英才似春蠶，
光照后生做蜡炬。
喻先生曾在给周维民的信中写到“亲情、友情、师生情是使一个人生活得愉快、幸福和长寿的不可或缺的因素。我由衷地感谢你长期来为我做的一切！......你在自己的岗位上，长期来作了大量有效的工作，你做出了为国为民的贡献，它的价值，它的重要性，它的份量是在祖国任何地方工作完全一样的，你应该知道，我有幸有你这样的学生深感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