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明丨火红的腊肉

屋檐,几十串腊肉、腊肠犹如舞出一面醒目红旌,扯出一块烂漫绛云。风里,腊肉颤巍巍细摆轻摇,太阳下,灼煌煌闪出金属光泽。它沉默,依稀有气息弥漫。静心,轻吐轻纳,自鼻翼,自胸腔,丝丝缕缕,渗入骨髓,痒痒地咬噬神经,不知不觉便袭满肺腑,让人莫名地兴奋惆怅。是了,这逐渐浓郁的是世间各种滋味的掺杂混合,是传统民俗文化音节符号的休止凝固,是故乡记忆里难解情怀的萦绕蕴藏。

忘不了我们家第一次制作腊肉的情形。那是一条三斤来重的肉,洗净,肉皮用锋利的刀反复刮过,置沸水滚煮,用筷子戳试,恰到好处,便捞起沥干、撒盐、搓揉,以铁丝扎几个小眼让盐渍入。煮过、渍过、冷却,它色彩退减略显苍白,因收缩而组织紧密,因紧密而腠理清晰,显示出一种刚劲一种力度。

围着母亲,看她一遍遍反复往肉条上刷酱油,肉块因涂抹上色,白,依然琼脂晶润;红,除去生肉的血腥倒靓丽生动起来;一根铁钩穿插滋生出威武雄壮的气概。它,已具腊肉之雏形。

清晨,我呵着冻手把它高悬在竹竿节上,皑皑寒霜辉映,像一簇怒放的映山红,召唤太阳升起,让太阳的热力加速它的华丽转身。

傍晚,我小心翼翼将它收挂在屋檐壁角,就像点上一盏温暖的灯笼,红光穿透夜幕。我辨别得出经过一天的炙烤,它发生的细微变化。我还知道,夜里彻骨寒风似刀剔透它的每一部分,将它雕成美璧。

终于,它黄皮硬亮,白膘润滑,精肉火红,充满金属质感,张力在不停涨扩。敲弹它,会发出刀锋的锐响,玉石的铿锵。仔细嗅,有盐、风、太阳、时光、乡村、市井、民俗、传统的味道,透出人间七彩斑斓,烟火诗意,腊月风光、亘古情怀……

正月,母亲的厨艺得以充分展示。菜心、豆荚以青绿油亮,衬托腊肉的红、白、金黄色彩。笋片鲜嫩,薹苗娇碧,辅佐腊肉的鲜艳夺目与沉稳坚韧。主食也因腊肉活色生香。略微焦黄的米粿、米粉,被腊肉的油脂滋亮,再撒一把芫荽,随着腊肉特有的香气,让客人们的舌尖享受着不尽魅力,流淌着幸福时光。

客人们盛赞主人的好客,盛赞腊肉的美味,小屋充满礼仪之邦的传统与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孩子们以复杂的心情注视檐下的腊肉,它像一团火球,只剩拳头般大小,却耀眼炽烈。

“快出正月了,我们也该犒劳犒劳自己。”老爸明白小孩的心思。“吃腊肉了,吃腊肉了!”父亲话音甫落,孩子们已经雀跃欢呼了。

萝卜干、蒜、辣椒,唰,在起烟的油锅里与腊肉会合。很快,一盘色彩最为艳丽的萝卜干炒腊肉端上餐桌。油汪汪黄灿灿的萝卜干嘎巴贼脆,翡翠般的蒜白蒜叶鲜亮诱人,而耀眼的辣椒生动火撩,腊肉则热情奔放等着我们品尝。

小妹抢先夹了一片。嗯,好香!又说,有一股说不清的什么味。

母亲说:这就是腊味啊。

为什么叫腊味?妹妹问。

母亲道:唉,腊味就是腊味。小屁孩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笑。

母亲瞅我:笑,笑。你说得出什么是腊味?

我咬着腊肉,肥而不腻,瘦而绵糯,爽口香醇,美滋滋地答:腊味,就是红红火火,回味无穷的年味呀!

年味、年味!小妹跟着学舌,餐桌笑声响起。

自此,从一条到几条、十几条,这火红的腊肉在正月里气息洋溢,从乡下到城里,伴随我们家一年又一年。

作 者 简 介

邱明,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多次获全国或省级奖项,并被《中国文艺群星辞典》载入。省作协会员、市作协名誉副主席、市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龙岩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闽西文学院院委。出版过小说集《风轻云淡》、散文集《天籁无声》、诗词集《千秋江月》。《千秋江月》在2015年首届全国《李白诗歌奖》1119部诗集评选列前五十名(古体诗词十名)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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