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苇杭丨春宴红尘
晚夕,我宝髻松松绾就,粗麻衫,粗布裙,精赤着脚趿拉着草拖鞋,下厨鼓捣晚餐。
今夕,我兴致盎然。不再抱怨明明刚刚吃完午饭,怎么倏忽间又该筹备晚餐了,进而以“吾有大患者,吾有吾身……”作此番牢骚的小结云云。
都是因为它呀,我的刺五加嫩芽!
不瞎掰,真是嫩芽呐!如茶叶般一茎仅二三小芽,嫩到令人不忍触摸!轻轻捧到鼻尖,使劲地嗅着,那一股子药香气啊,真是好闻。富贵闲人怡红公子曾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是最妙的一件东西。今夕何夕呀,洒家我也“神仙”一把,以此药香浓郁的刺五加入馔。
如何炮制,不难,刺五加煎蛋。
刺五加洗净,沥干水。大勺加少许米糠油,烧有七八分热,把刺五加下锅翻炒,扒拉三两下,原本暗绿的刺五加在油与火的洗礼下就鲜润起来,点一点点的盐。被彼不依不饶的药香气所缠,忍不住伸出筷子挑一茎入口,真是鲜极妙极!起锅,装盘。而后再煎蛋液。蛋液煎好后,把二者合而为一。
刺五加的苍碧点缀煎蛋的松软金黄,配以薄如纸白如玉的景德镇白磁盘,端的好看。
别一道菜乃清炒胡萝卜。
在烹饪中胡萝卜多做配菜,或曰点缀。与其说是取其食材的营养,莫若说仅取其“色”而已。按说胡萝卜的营养价值不菲,富含的胡萝卜素于人体大有裨益,但其营养却被其“色”所遮掩。在食物王国里,胡萝卜一直被边缘化,扮演怀才不遇的角色。如汉之冯唐不遇,宋之柳七的“且去填词”,清之聊斋先生的久困场屋,及眼下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抑郁——其才或天悬地隔其郁闷则一般无二。洒家今天慧眼独具,来个拨乱反正,就以胡萝卜为主菜,给英雄以纵横驰骋的天地!
胡萝卜喜油,胡萝卜素必借助于油才易为人体吸收。大勺内不妨油多加一点,加热后文火慢煨,快熟时,点盐少少许,糖则数倍之,入口,甘美异常。
没有腐肠的甘脆肥浓,只是此两道小菜而已。
早春大山里的刺五加亦号为时珍,我恭请其出山,也算盛世无隐者了。而胡萝卜虽有“小人参”的美誉,而怀彼大才却在饮食王国沦为以“色”侍人的尴尬角色,好比满腹经纶的太白而待诏翰林——名花倾国丝竹乱,与“致君尧舜”的理想是八竿子也打不着!洒家借此来个旋乾转坤,正其位,呈其才,慰其心……
食案是矮脚内翻马蹄足的硬木小方几。食器非干汝官哥钧定的古玩,却也皎若冰雪,加之刺五加的幽翠,煎蛋的明黄,及胡萝卜的娇艳。一小钵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钵为瓦器,色黑如夜,衬以响水大米的白,颗颗米粒儿愈发的珠圆玉润。
美。美到不忍下箸。
蒲团一,我如唐人一般,跽坐。
樽酒不设。白酒的晶莹剔透,红酒的潋滟芬芳,抑或花雕的温其如玉……皆略去。
只佐以古琴一曲,曰渔樵问答。琴韵悠悠,绵长,如碧水之婉转回环……
今夕,无嘉宾,亦无融融的月色。
但窗外,有撩人的春风万斛。
有百树千花在枝头而忍俊不禁。
红尘不远。布衣草履者如我,却柴门深闭净无尘。
注释:汝官哥钧定,指北宋的五大名窑。
作 者 简 介
苇杭何许人也?清香布衣,散淡草履。甘粗茶一碗,不嫌寡淡;爱金经一卷,岂畏艰深。一念之慈,惠及窗前春草,任其葳蕤;万象关心,花谢花发云舒云卷,乐其天真而不觅恨寻愁。学诗不成,如秋雁横空,渐行渐远渐无踪;习文几编,散话通篇难入时人眼,遂藏诸名山以待后生。异日,后生得之而询于收废品者:书刊价几何——噫,以其价过廉,而作罢。其文遂侥幸得传。苇杭者,生卒年不详,女身,周姓,一名旭东。北人。余则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