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是一部沧桑的书

文:飙柯

图:来源网络

(一)

直至自己有了儿子也当起了父亲,我仍然理解不了父亲,印象中地父亲仿佛不通情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但是直到今年父亲七十大寿时,我才读懂了父亲。

人常说父爱如山,我向父亲的冷漠就像家乡的火山一样,没有一点热情。可是有朝一日火山喷发,就会喷发出大量的岩浆,冒出冲天的浓烟。父亲简直太像家乡的火山了。儿时我甚至以为父亲是不懂爱的,就像故乡原野上突兀的火山一样,少了些温暖柔情,更多的是冷峻淡漠。

得童年时父亲总是很忙,我经常在太阳下想,是不是我不是父亲亲生的,所以他就那样冷漠地对我。抑或是家里的光景惨淡,忙于生计的父亲就对儿女也感觉爱不起来。但不论怎么猜测,我总是读不懂父亲,好像父亲就是一部晦涩难懂的天书。

记得童年时的我虽然不是村子里淘气的孩子,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父亲每每在我惹事时总是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那其实是一句责备我的话,因此从小我就对费油的灯这个概念产生厌恶的色彩。后来我的所作所为验证了父亲对我的评价绝不是空穴来风。我们村地处黄土高原上,春天只要有扬尘的天气,整个村庄就像被纱布蒙上脸的人眼迷迷糊糊的,所以大多数孩子们不会跑到户外去。我也不例外整个春天只要有闲暇就和哥哥呆坐在屋子里,把作业写完我就和哥哥没命地在地上扇纸盖子,满脸都是土,就像刚刚从墙洞里爬出来的老鼠一样。一旦玩起了瘾,我每每在狂输后,看着哥哥手中的一大摞纸盖子就会不服输,动辄就把用过的作业本撕掉顺手叠成盖子和哥哥大战,在我哭泣的时候,从厨房跑过来的母亲见我们的狼狈样,就和父亲干上了架。也许我们那代乡村长大的人的童年都是在这样严酷的父爱中成长的,可当时每每挨了打,就觉得自己很冤,为什么没有生在那些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工人父亲的家庭,但说什么也没用,尽管也明白那是胡思乱想,可还是免不了这样那样的胡想。所以往往父亲到乡里开会走几天,就成为我们很开心的时刻,我曾经在私下里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当得知父亲要走几天,我的脸上就会露出久违的笑容,但是一旦我们这样想的时候,总是会发现母亲脸上惊异和无奈的神色,她怎么那么明白我们和父亲的情感上的隔膜呢,有什么能够瞒得过母亲的眼睛呢!

(二)

夏天是我们生活在乡村的孩子们最撒野的季节,炎热的天气老毒的太阳吧我们烤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寻求凉爽的空间,我们偷偷地背着父亲在小河和池塘中学会了耍水,我们那疙瘩的人都把城里人说的游泳叫做耍水,我打心眼里觉得我们乡下人更有文化,总觉得叫耍水更妥帖。也许是村子里嘴长的妇女把我们耍水的事情告诉了父亲,也许是学校里的老师发现了我们的举动铁质了家长,总之此后我耍水的机会就很少了。因为那段时间村子里淹死了一个孩子,父亲就十分担心,担心我们再到小河或者池塘去玩耍,加紧了对我们的看管。记忆中,那段时间爹总是在中午饭后吧我们按在土炕上睡觉,两只手一边拉着我一边拉着哥哥,可是父亲总是躺下一段时间就呼噜大作,自然手就松开了,我和哥哥看有机可乘,就把父亲的手轻拿轻放,把凉鞋提着掀起竹条门帘出去后再穿鞋然后逃之夭夭,刚开始几天父亲没有觉察出来,以为我们睡醒后暗示上学去了,后来有人把我们耍水的消息告诉他,他就生气了,停下睡午觉赶到小河或者池塘边去找我们,我和哥哥只要有一个人呢先发现父亲的身影出现,就会撩水提示或者小声提醒,然后钻到水里,生怕当场被父亲逮住挨了暴打,但是我们的水性毕竟有限,很快就得露出水面换气,这是不会耍水的父亲以为我们被水淹着了,就哭哭啼啼地央求身边的人下去救我们两个,哪知道那人提醒说我们两个是水虫子,根本没有淹着是担心挨打不敢上岸,父亲这才恍然大悟,站在岸上高喊小子还不快给你大上来,在不上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我们听了哪还敢胡闹赶紧上岸,父亲过来一时间着急不知道怎么办,就把布鞋脱了,在我们赤条条的屁股蛋上好生抽了几下,才解了气。一路上我们在前边走,父亲在后边骂,话很粗俗,我们不敢回头也不敢显出屁股疼痛的样子,直到回到家门才敢正常的喘气。母亲看见我们的情形,一边黑了脸看我们,一边火气地抱怨父亲下手重,父亲就嚷开了,我看你的小祖宗是不要命了,水火无情,怎么什么也不懂!当时我们根本不懂父亲打我们的原因,只是觉得着急委屈,根本没有参透父亲心底里对我们的爱心。

那时候不光因为贪玩惹父亲生气,因为吃喝也常常让父亲大为光火,记得每年夏季地里摘回大量豆角,母亲担心一到冬季我们吃不上蔬菜影响身体发育,就把豆角摘掉筋后上锅煮熟捞出来摊开到平房顶晾晒,我们那时候总是饥肠辘辘,散学后饭没有做下以前不想现在的孩子们有零食充饥,一闻到香喷喷的豆角的味道,就偷偷地爬上平房顶,脱下鞋子到豆角前去捡豆角豆子吃,往往会以为吃豆子而把豆角皮猜得稀巴烂,父亲只要一发觉,自然会火冒三丈,迫不及待地追着我们打,我们眼疾手快撒腿就跑躲不过的就会被父亲捉住,我胆子小饼干从房檐边往下跳,干看着哥哥逃了只有挨打的份,心里憋屈可没有别的办法,虽然父亲高高举起的手总是会低低地落下来,但都是根本不了解,其实父亲是舍不得打我的,只觉得肚子饿了吃些豆子有什么不对,有本事你也给我们吃人家市民户口家庭的白米饭,我们肯定不会这样。

(三)

到我上初中后,家里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父亲脸上开始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我曾经偷偷地问过母亲,父亲是不是工作上顺利?母亲总是揶揄地回答,看起来是从生产队长提拔为大队副书记,可是更忙活了,她就是那样傻呵呵地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只知道为公家奔忙,根本顾不上管你们和家里的事情。我就以为是父亲提官了,仿佛跟着父亲也在村子里高人一等,渐渐地对父亲产生好感,慢慢地开始主动靠近他。但是事情往往不像我想得那样简单,有时候遇到父亲心里烦,甚至会碰一鼻子灰。父亲年轻时就是一个脑经活泛的人,曾经干过小商贩的伙计,在十里八乡是有名的买卖人。看到我们随着年龄增大饭量也变大了,就开始犯愁,集体分的粮食不够吃,我们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把她急得团团转,没办法他就向大队请了假趁着夜色去了河北井陉,天明时分背着一袋干罗卜片回来,我和哥哥在梦乡中就被萝卜片的香味香倒了醒了过来,爬起来大口大口地吞食干罗卜片,父亲看着我和哥哥兴奋的表情在我们头上痛爱地摸摸,让我们接着睡下,在父亲的沉重鼾声中我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唠叨,一晚上就把一双布鞋底走偏了,你说一百多里的地一天就走了一个来回,多辛苦哇!直到母亲吹灭油灯把又在上线的我们兄弟两个的布鞋放在窗台倒头睡下,我们才依稀听到报晓的公鸡开始打鸣了,好短的夜啊,怎么就不能再长一点,好让父亲跑了上百里的双脚歇一会儿!

让我们惊异的是第二天晚上我们放学回到家中父亲唉声叹气地在炕头猛烈地抽老旱烟,从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中我们才明白父亲被大队点名批评了,当场在党员大会上做了检讨,罪状是投机倒把长着在资本主义尾巴,我们当时还不了解什么是资本主义尾巴,但总认为怪怪的,就像大毒草一样十分可怕。过了几天在学校才听说父亲被大队停职反省,我私下里打听是谁告密父亲的,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那天晚上吃了萝卜干,第二天上学被同班的同学小伟问到,他追问我是不是吃了萝卜片,我没有多想就承认了,哪知道他回到家无意中就告诉了她当村大队书记的父亲,刻板教条整天绷着一根政治弦的书记哪能够容忍父亲身为副书记胆敢以身试法公然顶风作案,就做出了严肃决定。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父亲才受了牵连,我心里十分内疚,专门跟父亲套近乎央求父亲原谅。没有想到父亲这次根本没有和我动气发怒,温和地安慰我说,不干俺孩的事,是我们党的政策有问题,我没有犯什么错,将来他们会给我道歉的!尽管后来也没有组织上和父亲道歉,但隔了段时间父亲又恢复了大队副书记的职务,我曾经和母亲一样猜测一股筋的父亲肯定要和书记据理力争,没有想到父亲根本没有再理论,倒是沉默了好多天,才到大队上班。

(四)

那时候上初中我们乡村的孩子们一放假就到田野里疯跑,尤其是深秋后庄稼收割后,我们就以土地的土坡为阵地,展开相互间的打斗,比如外村的某某惹着了我们村的某某,我们就仿佛结下多大的仇气,如同两国交战一样下达了宣战书,然后各自选好有力的地形做战时工事,记得邻村的小三在我们村的大军到他村供销社买作业本时被小三劫持过,我们就宣告了开战的仪式,然后在村北的红土坡上埋伏,只等小三他们攻击而来,那天好像诗歌阴雨天,我们带上了自行车链条和子弹弹壳做的自制洋炮枪,静静地爬在陡坡上远眺对手的到来,但是一个消失过去了,也没有见小三他们邻村的孩子们到来,我们中有些懈怠的人就想开溜,但我那时正看过《隋唐演义》,特别崇拜英雄好汉秦琼,就当面指责他们开小差的思想和行为,那些人就只好留下来,终于等到了小三他们带着棉帽子来了,我首先打响了洋炮枪,下令同伴从战壕中杀出,拿地里的玉米茬子向对方扔去,谁知对方的人们不知道哪里来的组织力和执行力,硬是攻打不下,没办法我带头向前冲去,正好此时一枚玉米茬子猛烈地击中了我的头部,顿时鲜血直流,同伴看到我已经中弹倒下,只好想对方投降,战斗就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同伴甚至还有仗义的邻村小三把我抬着送回了家里,当时父亲好像正在大队部开家庭联产承包的动员会,只好停下来跑回家中看望我的伤势,等把我背到村里的卫生所上完消炎药包扎好后往回家的路上走,雪花就落下来了,我当时想这下子完了,肯定父亲会大发雷霆对我责罚一通的,没有想到父亲一会儿把我好好地往稳当地背好,一会儿耐心地询问我伤口痛不痛,我的身体被父亲温暖的后背慰籍着,就忘记了伤痛,下决心以后再不让父亲操心了,心里的懊悔就像漫天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伺候尽管还有别的孩子来叫我去开仗,我再也没有参与过,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被打伤还是打伤对方,都会让父亲伤心落泪,只不过父亲的泪水是轻易不会看见的,他的泪水在心里汩汩地流淌。

(五)

18岁那年,我考到了县一中上高中,开学第一天,父亲和我乘坐公交车到学校报到。父亲领我找到了教室和宿舍,跟着我到后勤用粮票买饭票后,父亲说要回去了,村里有个人家的儿子明天要完婚,他是总管得给人早做安排。我第一次离开家到外面上学,心里十分凄楚,想让父亲多陪我一会儿,可是嘴上却不愿意这样说,父亲也看出我的心思,就说,干脆你到车站送送我,咱们好再多聊会儿。我答应了,在秋日黄昏的晚霞中一边听父亲安排我如何好好上学注意身体自己照顾好自己,一边看着悠悠的落叶在秋风中飘落,说不出的悲凉涌上心头。尤其是父亲上车后和我作别的瞬间,我感觉我心情和突然而至的傍晚的夜色一样,突然跌入了低谷。这时候才觉得平时和父母哥哥妹妹生活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时光,但是为什么自己过去就不理解父亲为家庭的奔忙为生计的忙碌呢,一中愧疚感被街上刚刚打开的路灯一照,好没着落。

经过一个学期和同学们的磨合终于适应了学校的学习和生活环境,但是一放寒假回到家后,我才明白父亲常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的道理,是啊,家里的饭菜再清淡可有浓浓的亲情荡漾在里面,家里的日子再清苦可有无限的关爱和问下流淌在里面,可是学校每个同学都忙着为自己的前程和学业打拼,每个人都没有心思交朋友,我的心情也一直低迷高兴不起来。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你先把作业做起,我想带你到村里熟悉一下老百姓的生活,你就不会这样情绪低迷了。果父亲带我先在小队的饲养员干了几天出圈的伙计,我渐渐开始明白村民们生活的艰辛。冬天是村里的农闲季节,父亲带我和修地堰的村民一起在田地里忙活了几天,抬石头垒地堰,用铁锹拍打黄土把土墙夯实,我终于在劳动中找到了快乐。寒假结束后回到学校焕发出无穷的动力,我的学习成绩很快有了大的提升。心底里真的感谢细心的父亲,是他让我认识了生活,找回了自信和面对生活的勇气。

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我经常遥想在乡下为生计忙活的父亲,也许他的鬓角又添了几丝白发,也许他的腰身又被生活的重负压得佝偻了许多,也许他的脚步又比往日更加蹒跚,想到这些我就越发充满了对学习的热情和信心,因为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才能在将来回报慈祥劳累的父亲。

在我因为不适应学校的饭菜而愁眉苦脸的时候,父亲就像知心的春雨滋润我干涸的心田,在意料之外突然来到我的宿舍,给我送来了母亲亲手蒸好的热腾腾的花卷,并亲自陶醉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一边安慰我慢些吃以免呛住,一面满脸幸福地离开。在我伤风感冒躺在宿舍的床上难受时,父亲总会披着满头的雪花给我送来老中医开得熬好的中药,温暖在瞬间驱散了病魔。顿时我感觉精神了好多,在父亲消失在迷蒙的雪天后,我很快康复回到了课堂。在我因为和同学闹别扭而影响到学习时,父亲又来到我的教室外苦口婆心地给我做思想工作,直到我放下包袱重新上阵。但是三年高中生活的时光是那样迅忽和短暂,就像一个肥皂泡用用突然破灭了,随同破灭的还有我的大学梦,也许是发挥得失常,也许是命运的不济,也许是心高自负,由于报考志愿太高,我竟然名落孙山,心灰意懒的我一蹶不振,陷入无助的痛楚中。

又是父亲在我彷徨失落的边缘把我拉了回来,一天我正在颓唐地苦闷时,父亲突然对我大发雷霆,指着我大骂我不是男子汉,连这点小挫折也经受不了,我被惊呆了,心想父亲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强硬地对我了,但震惊之余我终于明白父亲说的是对的,我必须尽快振作起来,我还年轻,不能这样把自己的大好青春白白浪费。

在我醒悟过来后,我先是要求父亲给我到村子里正在招收职工的村办企业报名,父亲看到我恢复了自信看得出别提有多高兴,他赶紧一溜小跑第去村办企业给我报了名。在村办企业上了一年班,工余时间我把精力投入文学创作,很快我的诗歌、散文开始在市县文学杂志和报刊发表。

第二年村里学校正好缺代课老师,校长就找到了我,我但是并不想去,因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百元,但父亲鼓励我最好去,他说当教师虽说工资是低了点,但不砍文化,对以后的发展后,在村办企业干活虽然眼前挣得是多点,可进来没有指望。我拿不定主意就听了父亲的话。在村办学校工作的二年,我的命运果然有了很大的转机,我的文学创作也有了更大收获。1993年正好县报社缺着一个校对的名额,我就到了报社。后来我的成长道路就一步步走顺了。先是在报社干了三年多新闻工作,后来又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攻读了编剧专业,毕业后户口落实了,工作手续调到了县经委干起了机关文秘,再后来调到了企业,现在工作顺心,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儿子已经上了初中,六年前在县城已经住上了楼房,而且由于文学创作的成果,我被选举为县作协主席。我从失败的阴影中彻底走了出来,逐步走向成功的彼岸。这些固然与我的拼搏努力密不可分,但与父亲在我困厄的时对我的莫大鼓励关系甚大,我从内心里感激我的父亲,是他始终不离不弃像一个守护神一样庇护着我的成长历程,我平时面对父亲说不出对父亲如山一样深沉的父爱的感激,只好借文字向我已经年迈的父亲表达由衷的敬意,但愿父亲能够安详地和母亲一起度过金色的晚年。

作者简介:葛海林,笔名飙柯、海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平定县作协主席,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编剧专业。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加拿大《北美枫》《中国散文家》《散文诗世界》《山西日报》《三晋都市报》《太原日报》《山西作家通讯》《丽江日报》《科技信息报》《中国诗歌在线》《阳泉日报》《阳泉晚报》《娘子关》等文学报刊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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